鬼巷
作者:景惑
楔子
每逢阴历初五,如果夜晚没有月亮,大井胡同里总会出事。
赵小沫刚把行李搬进新居的第一天,盲眼的迟老太太就阴恻恻的这样对他说。
他有些诧异的看了老太太一眼,一张被皱褶堆满的脸上,流淌着莫名的诡秘。
“逃不过的,无论是谁,都逃不过的。”迟老太太仍在阴阳怪气的絮絮不止,在赵小沫听来,那种嘶哑的如同撕裂抹布的声音让人背后一层层的战栗。
“先放这儿成吗?”背后响起的年轻男子的声音让他的神经松弛下来。
他看了看他,点点头,再转脸看时,那老太太却已经不在身边了。
好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甭理她,”年轻的小伙子对赵小沫哈哈一笑,“她老这样,神神叨叨的,你习惯了就好。”
赵小沫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直觉里,却有一个声音一直一直回响个不停——
快离开这里。
第一章
考研成绩出来了,我竟以六分之差落了榜。
想到母亲还在南方的小城里等着我的捷报,我选择了撒谎。
“妈,我被录取了,下月底去学校报到。恩,钱够花,您不用担心,对我住寝室。知道,好,恩,妈您也保重身体,我放假就回去。哦对了,新寝室还不能装电话,我再想办法跟您联系吧。”
放下电话,我拿着撕下来的租房广告,照着上面的号码拨了过去。
广告上,吸引我的只有那低廉的价格。过去就读的大学勒令我退宿,我已经在那多赖了半年多,实在赖不下去了。惟今之计,只能找处房租低廉的地方先住着,等考上研究生再申请宿舍。可找遍了租房广告,价格在我接受范围内的都是那种十多人的合租房,到了晚上闹哄哄的环境实在没法静下心来读书准备再考。
这个时候我看到了这条广告,大井胡同11院4号,一个大四合院中的一户。出租的是一间房东用不上的十来平米的小房间,价格合理。
几天后,我搬着我大学四年来的行李,艰难的挪进了这个名唤大井的胡同。
我四处打量这院子,典型的四合院,有一面古旧的影壁,上面没有字也没有画,暗灰色的漆已剥落得不成样子。
院子中间是一个水池,现在家家户户都通了自来水,水池就用得少了,一个生了锈的水龙头有节奏的滴着水,下面摆了个不知谁家的塑料盆。一些人家的窗外封了铁栅栏,墨绿的漆已不再鲜亮,许多地方露出了原本的铁黑色。
我还注意到一只大狗,普通的狼狗,脖子被铁链子拴着。或许是老了的缘故,它只是用幽绿的眼神看着我
刚把行李连拖带拽的弄进院门,就迎上来一个人。
是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小伙子,听口音就是北京本地人,自称姓高,个子也很高,足比我高了一个头。看得出,他有一颗热情阳光的年轻的心,帮我把行李搬进院的当儿就自来熟的和我攀谈起来。
“你南方人吧,瞅你内小身板儿,搬这么多东西真难为你了,哈哈。”
我不置可否的笑笑,把行李箱拉进屋子。不足十平米的房间里只有一副床架,四壁空空,再没了别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闯进了狭小的空间。
“每逢阴历初五……”
…………
第二章
二
我的房东姓袁,是一个和气的中年男子,以开出租为营生。房东太太是个小学老师,长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两人有一个正上高二的女儿袁媛,很白很瘦,沉默寡言的样子,好像非常怕生,我住进来之后,与我的交流极少,除了上学,几乎不见她出门,也很少笑。
头一个星期,我各处淘来了简单的家具,总算让小屋有了些许住了人的气息,但即使如此,每逢入夜仍然特别的冷。
每当我搬进新的家具物事,总会出现前面的一幕——小高殷勤的帮我张罗,盲眼的迟老太太则阴阳怪气的在一旁嘟囔。床头不能冲西,镜子不能正对着床,窗帘不能用大红色,台阶上不能摆水盆……很多话,我都是听过就忘的。
院里的大狼狗叫虎子,是2号的老毛养的。老毛五十多岁,孤单一人,听说有个闺女,但出了国就很少回来,只是不定期的会寄回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老毛退休早,身边又只有一条狗陪伴,脾气难免古怪,有一回他端了盆水出来倒,刚好我走过,跟他打了个招呼,他非但没理我,还拿了盆就往地上泼,溅了我一鞋,眼都没抬就扭头回了屋。
3号住的是一对老夫妇,老头子姓牟,是过去老北京路边撑摊的那种剃头匠,老了手脚不灵便了,活也不常做了,偶尔骑着他的小三轮出去在胡同口的古井旁摆个摊,不为营生,只是闲不下来。牟老头的老伴牟婆婆迷信程度不亚于迟老太太,成天手里面捏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出点什么小事她都能给扯到鬼神上去,然后提心吊胆的求佛祖保佑。老两口的儿女似乎不在身边,只有一对外孙女住在家里,是对很可爱的双胞胎,今年大概四五岁的样子。
说起这对双胞胎,也着实让人觉得不舒服。四五岁的孩子该是最贪玩活泼的,我却从未见这两个孩子笑过,连话都极少说,脸上的表情木然而冷淡,就像刀刻上去的死物一般。我和她们说话,她们也只会面无表情的用一双黑瞳盯着我,盯得久了,我总觉得那双眼中弥漫着一股……死气。
听小高说,惹谁也不能惹李兰韵,除非你活腻味了,想来点儿刺激的。李兰韵是住在1号的年轻寡妇,三十多岁,岁月没有留给她太多的痕迹,可看出是个漂亮的女子。只是天生一幅大嗓门,被谁招惹了能去人家里闹上三天三夜。听说她以前不是这样,和她的丈夫孩子住在这里,几年发生了前一场意外,丈夫孩子都死了,那之后她就成了这样,甚至有时精神还有些失常。不过自我住进来的这一周多里,她对我还算和气,我跟小高一样叫她兰姐的时候,她还会对我笑笑,那笑容很美,却有些凄凉。
4号是我和房东,5号是小高,6号就是那个盲眼的迟老太太了。整个院子就迟老太太的门户最小,院里人总觉得她精神有问题,平时几乎没什么来往。整个四合院里就小高和我的房东让我觉得还比较正常,不过也许是我初来乍到还不习惯吧。
日子久了就好了,我这么安慰自己。
那天晚上房东家吃火锅,招呼了我和小高一起去。我放下手上的书本,帮着房东太太崔姨洗菜。小高磨蹭了一会儿,出现在厨房门口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个圆脸的姑娘。
崔姨看到她,笑着说:“哟,小蒋来啦。来帮姨一把,晚上留这儿吃吧。”
那个被唤作小蒋的姑娘对我腼腆的笑了笑。小高向我介绍,这是我女朋友,蒋明薇,薇薇,这个就是我跟你说的赵小沫,新搬4号来的,要考研呢。
正客套着,一个男人从房东袁叔的屋子里走了出来。看到我,愣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对视,我心里却重重沉了一下,不知何故。这个男子,我可以肯定我从没见过他,但他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无比熟稔。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他的走路姿势,他的表情,他在从露面到消失在院门口的全部动作神态仿佛都印证着我某个遥远的意象。
“刚才出去的那个男的是谁?”我心中的疑问不知不觉脱口而出。
“哦,你说陈老师啊。”崔姨微笑,“媛媛的家庭老师,媛媛的语文不太好,请陈老师来补补的。”
我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吃火锅的时候脑子里却一直抹不去那个颀长的身影。
第三章
三
再次见到媛媛的家庭老师的时候,我好像是有预感一样。他从我窗前走过去,我正在浇窗台上的花。他抬眼看我,仍带着上一次的目光,一点审视,一点好奇。当那目光落在我正在摆弄的植物上时,甚至还带了一点笑意。
我感觉大脑有点短路,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和他打招呼,他竟然就那样径直的走了过去,留给我最后的侧脸,很好看。
夜里我毫无缘由的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不知为何仍是觉得冷。我把毛巾被裹在身体上,想着是否应该把薄被从柜子里拿出来。
窗帘没有拉实,苍白的月光从缝隙间洒下来,在床尾投下一块阴影。就在随性的一瞥间,我看见五道不自然的白色略微动了一动,从那块阴影中凸现出来。
当我仔细看去时,只觉得头皮蓦的麻了,好像全身血液被瞬间抽走了。
那是一只手,一只女人的手。手腕以上的部分隐在了黑暗中,只有五根白皙圆润的手指静静映着月光。那只手是那样的清晰,我甚至能看到那手背上微微突出的血管——和指甲缝里,与整只手嫩白的皮肤格格不入的,稀薄的黑泥。
我急促的呼吸着,整个屋子里只有我口鼻间出气进气的声响。我用力闭眼,甩头,那只手却依然静默在我的脚下,并未如恐怖片中常见的那样,在看第二眼时消失。
那是真实存在的!
想到这里,我的身体不仅猛烈的抖了一下。那只手就像被吵醒了一样,缓慢的动了一动,随即一把抓住了我的脚腕,钳力大得惊人,抓住我就向下拖去。
她会杀了我!
我会死!!
她是谁?!不,她是什么东西?!
我头脑中一团混乱,只知道拼命挣扎,想求救,张口却呼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卡卡作响。
在与那只手的拉扯中,我看到了那手的手腕和一小截手臂,暴露在月光下白的异常阴森,看起来,竟是从床下伸出来的!
也就是说,这个不知为何物的东西,现在就在我的床下面!!
也许这挣扎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在我看来却如过了几个世纪那般漫长。我甚至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人,还是,另有它物?我只是主观的将这一切归于一种生与死的斗争,而我,完全被这一切操纵着。
灯突然“啪”的一声亮了,我脚腕上的束缚感也随之骤然消失。崔姨微愠的脸出现在门口。
“怎么啦这是?”
我看着她,大口的倒着气。灯光佳美,我重返人间。
想来我的表情脸色也当真好看不了,原本薄怒的女人察觉了什么,开口的语气已是担心。
“怎么了?小赵?出什么事了?”
我迟疑了片刻,却没说出什么,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可能是恶梦吧。”
崔姨“哦”了一声,不自然的笑笑:“还是个孩子啊。早点休息吧。”
我的房东太太走了出去,带上了门。灯还亮着,整个屋里又剩下了我一个人……不,或许……不只我一个。
第四章
四
灯光下,一切的阴暗无所遁形。我一个人僵硬的坐在床上,只觉得浑身一阵阵的发冷,这才发觉我当睡衣穿的白色T恤竟已被汗水湿透了。脚踝上痛楚依然,按说被这样大力的钳握后早该是青紫一圈了,我低头细看却仍是我熟悉的,柔润的淡白色,没有任何痕迹,只余阵阵骨裂般的疼痛。
说句实话,我这个人胆子并不小,也根本不信什么鬼神之说。这个世上,活人已经太多,又怎么有空间给死人横行。
过去家乡那边的初中,旧址就在一片坟地上,初一初二的两年,我们一群愣头小子聚在一起,爬墓碑,挖坟头,什么都干过。有一次真的挖出了一具尸骨,肉已经腐烂,只剩下被严重氧化的、略微发着青黑色的骨骼。回家后,自然是被得知了这事的父母一顿臭揍,还领着我去那坟头给人烧香烧纸,磕头道歉。就算如此,事后也没觉得有什么,那具尸骨丑陋的样子我那时候记得分明,却一点都没有感到过害怕。
可是这一次,我是从心底里觉得寒了。我宁愿相信这真的是我的一场恶梦,但脚踝上的痛楚和一直哽在心中的,迟老太太的那些话,让我无论如何平静不下来。
我披上衣服,稍稍活动脚踝,还是很疼,于是放弃了下床去关灯的念头。我很想低头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床下面,可竟然就是鼓不起勇气。呆坐了几秒,我手撑在床沿,慢慢的探头,从床上倒看下去……
一片漆黑,隐约有什么东西的轮廓,静静的一动不动,好像又睡过去了一般。
我的脖子僵直在那里。刚才的一幕幕又回到脑海中,那只在月色下沉默的手被我的动作惊扰,要索我的命……现在,是不是她还在那里,等待着我的再一次动作……
我的头因为长时间的倒立而充血胀痛,我甚至不敢呼吸,只觉得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去……而那东西始终静默着,与我形成一种默契的对峙……
当我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床底下的黑暗的时候,我不由哑然。那所谓的轮廓,只是我塞进去的一个盆,一只塑料小凳和一双冬天穿的棉拖鞋,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我终于敢直起身子坐回床上,但终究没了睡意,拿起床头那本临睡前在温习的书,靠在枕头上看到天亮。书上的文字我似乎是看进去了,却什么都没记住。
昏昏沉沉大概到了早上五六点钟,院子里开始有动静。依稀听见牟老爷子在院里刷牙,漱口的水窝在喉咙里发出很响的咕噜声。紧接着是隔壁小高锁门的声音,大概又去晨跑了。一直折腾到七点多,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渐渐才静下来。
崔姨临走之前到我的房间里看了一眼,我说我没事。她看了看我的黑眼圈,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毕竟共处一个四合院,我的遭遇很快便成了老人闲时嚼舌的谈资。只是这些议论都在看到我的一刻戛然而止,之后的一整天,每个人都在用怪异的表情面对我,而我作为当事人却被一团疑虑压抑着。
这种压抑感在我从公厕回来,往屋里走的时候,又一次加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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