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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通了姓名,便听得纱帘后琴声如水,妙音婉转,袅袅而起。两人不约而同地住口聆听,元绍转头注目帘后歌姬,余光中却看见凌玉城不知望向了哪里,若不是指尖在桌面上应节轻叩,简直就是神游天外模样。忽然曲调连续几个转折,越上越高,歌姬的声音未免乱了半拍,与此同时温泽低低“咦”了一声,扭头望向纱帘方向。
那一刻,元绍油然想起一句在虞夏子民中被众口传唱的歌谣。
曲有误,周郎顾。
若非如此容色,令最美丽的女子也自愧不如,俨然便是顾曲周郎再现今时。
一曲已毕,不等元绍开口,凌玉城已然轻轻微笑:“阁下听惯了北方辽阔旷达的跃马高歌,也喜欢这种江南小曲么?”
口吻似乎漫不经心,低垂的眉睫下,却有一道异常锐利的光芒闪过,令元绍不得不怀疑,如果一句话答得不对,等待他的只怕就是蜂拥而上的卫士乃至军队,以及一句凛冽生寒的“拿下”!
这念头只是在心底一闪而过,元绍随即还以微笑,悠然自得地举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如此好景,怎不让人思之念之?”
“嗯?”凌玉城眉梢一扬,微微坐直了身子,正色望向对座自称为“余元继”的男子。那人简简单单的一句回答,看似称赞景物,其实却大有来历,“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八字,出自本朝词人的一首《望海潮》,当年西燕国主慕容京正是听了这首词,油然兴起南下之念,最后饮恨白水江畔,尸骨不得返国。西燕大乱,才有了铁勒部趁势而起,取而代之,建立如今与大虞分庭抗礼的北凉。
仔细打量,坐在面前的男子三十来岁模样,穿一领深青素罗宽袍,方巾裹头,衣着打扮和寻常一个不得志的书生才子没什么两样,然而神情气度迥异凡俗,顾盼之间,自然而然有一种威严。擎着茶杯的手指修长有力,分明是惯于握刀执剑,再联系到刚才他闲庭信步一般闪进护卫圈子的身法,可想而知,此人武功不但不弱,而且可能高强得出乎意料。
“既然如此,阁下何不在虞阳多住上几个月,也好饱览这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虞阳居,大不易啊!”元绍放下茶杯,往椅背上一靠,“在下只不过区区一介行商,本小利薄,靠着贩卖些小东西养家糊口。本来就赚不到什么钱,那位云阳侯收的税又未免太重了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在虞阳置产。”
“阁下是在开玩笑么?云阳侯不过是一方守将,他有什么资格设卡收税?”
“要是寻常生意自然轮不到他来收税。” 两人说话之间,小二早就快手快脚地过来送上茶食,照例有人接了盘子一样样验过,然后恭恭敬敬地摆在中间。元绍随手取了一枚海棠脯笑道:“就说这小小果脯,虽然不起眼,因为是北方出产,也只有云阳侯的产业能买到,我们这样的小商人想要做这行生意,只有从他手里讨生活。这岂不是比什么税都收得厉害?”
凌玉城也伸手在盘里拈起一枚橄榄,却不往嘴里送,只是拿在手里随意把玩:“商队来往容易夹带细作,两国之间尤其是如此。之前的商道,都是控制在襄州、荆州、黄州几大世家手里,以至于有胡马窥边,当地世家屡屡暗通消息、甚至贩卖粮草器械资敌的事情。若非如此,云阳侯掌握北疆大营之后,又怎么会下令封关?”
说着举筷伸向一盘水晶脍,元绍也恰好在此时伸手,两双竹筷在空中交错而过,凌玉城手里竹筷忽然偏了一偏,点向元绍右手合谷穴。元绍似乎也是也是早有防备,手腕微沉避开,两根竹筷分别疾点凌玉城手背阳池和手腕尺泽两穴。
☆、欲将丹心朝天子
两双筷子你来我往,此如拨草寻蛇,彼如毒蛇吐信,片刻就是七八个回合。元绍只觉得面前这人手中竹筷进退森严,颇有法度,小小一双筷子,在他手里竟然使出了凛冽剑意,不由得暗暗点头,又过了两三招,余光打量得周围不相干的人有偷偷往这一桌看,内力一吐,搭在凌玉城的竹筷上轻轻一震,跟着就是顺势一绞。
这一震一绞看似轻松随意,凌玉城却觉得一股大力涌来,半条手臂都酸麻了一瞬,手指几乎松开。刚刚暗叫不好,元绍手中筷子划了一个小小圈子,在下方轻轻一托,恰好让他不至于当场丢了面子。
“阁下……”
一句话还没说完,楼下忽然山崩海啸也似的一阵喧哗,瞬间二三十张桌子倒是空了一大半,刚才还在争论的酒客们轰然扑到窗前,你推我挤,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下看去。元绍与凌玉城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从从容容起身,早有护卫上前分开人群,让他们移到临窗的一张桌子上重新落座。
听月楼虽然是虞阳名楼,却并非坐落在城中,而是矗立在虞阳西郊崇仁门外清和道畔。出崇仁门三里便是风景如画的清和原,眼下花事正盛,虞阳无论男女老少,但凡有点闲钱有点闲工夫的,必然要到清和原踏一日青,折几枝花,才不辜负了大好春光。有些身份的人家,归来时少不得要在听月楼坐上一坐,喝两杯酒儿,连带了听月楼也是日日爆满,时不时就有抢不着位子的纨绔子弟在楼下争闹。
然而此时吵吵嚷嚷的却不是什么尚书家的公子、郡王家的王孙,而是一群纵马而来的骄兵悍将,单看他们身上簇新的窄袖锦袍,脚下可以照得出人影的乌皮长靴,还有腰间弯刀上明晃晃的宝石,就知道这是护卫北凉使节前来贺寿的卫队。此刻前前后后一两百人笑语喧哗,撒开了马缰慢慢闲走,立刻有坐探飞报西郊大营的守将,点了五百人马前来拦截,恰恰在离听月楼不远的地方将人截住。
无奈拱卫都城的二十万军队里,御林军占了八万,九门提督麾下四万,轮到京郊东南西北四座大营,不过剩些残羹冷炙罢了。一帮军饷不足、训练不精的步卒面对北凉骑兵的高头大马,勉强列成阵势已经是两股战战,谁还壮得起胆子上前喝斥阻拦?眼看北凉人的骑队已经到了听月楼下,带兵的副将把心一横,仗剑拦在路中间,大喝一声:“站住!你们是来朝贺的使节卫队,为何不奉圣命在郊外驿馆居住,反倒要进京城?”
“奉圣命?”为首的一个北凉骑兵乜斜着眼睛望了他一眼,怪声怪调地重复了一遍府将的话,回头大笑:“兄弟们,他们要我们奉圣命!倒不知道奉的是哪家的圣命啊?”
“你、你们身在大虞,当然奉的是大虞天子的圣命!”
“老子是大凉金吾卫,只奉大凉皇帝的圣命,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大虞啊大虾的!难得来一趟南朝,老子想进城去见识见识,你们一帮瘦得跟小鸡似的家伙拦在路中央,是打算让老子砍哪,还是打算给老子的马擦蹄子?”
“你、你们……北凉和大虞是兄弟之邦,我朝皇帝的圣命,就是你们皇帝——”副将兀自在喋喋不休,早有一个北凉骑兵等得不耐烦,狠狠一夹马腹,那马唏溜溜长嘶一声人立而起,一对铁蹄对准副将的面门踹了过来!
可怜那副将也是勋贵子弟出身,先是补了侍卫,只因宿卫宫禁遭了排挤,这才外放到西郊大营作了一个副将,平生连人也没杀过。之前敢于挺身而出,多半还是仗了几分书生意气,此刻两个斗大的蹄子直奔了自己脸上过来,早就吓得呆了,幸好背后的心腹亲兵反应得快,拼死扑上去抱住他就地一滚,这才免了脸上永久留下两个马蹄形的凹槽。一群北凉骑兵哈哈大笑,纷纷挥鞭纵马,从抱成一团的主仆二人身旁潮水一般涌过。
“军纪太差了。”元绍凭栏下望,忍不住暗暗皱眉,眼角余光往凌玉城脸上一扫,见他也是一幅不以为然的样子,顿时觉得心有戚戚焉。楼下北凉骑兵还在嘻嘻哈哈,楼上凭栏下望的大虞酒客屏声敛气,一个个敢怒而不敢言,猛然间远处马蹄如雷,一支队伍斜刺里切了过来,还没卷到面前,就听见一声响亮的叱喝:“举弩——”
刷的一声,高速冲刺中的队伍应声勒马立定,骑士整齐划一地举起钢弩,冷森森的箭头排成一条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直线,没有任何颤抖地对准肆意嬉笑的北凉骑兵。马上人一色的黑衣黑甲,面目冷峻,发号施令的那个骑兵头顶一面漆黑大旗猎猎飞舞,偶尔翻卷出来的白色笔划刚劲有力,更像是死神偶尔一现的獠牙。
“是黑衣军!黑衣——”有小孩子拍着手掌欢叫起来,立刻被惊慌的母亲捂住了嘴,“你不要命了!”
一声“黑衣军”喊出,原本还觉得扬眉吐气,只差放开声音欢呼的酒客们人人噤声,窗户边上挤挤挨挨的人头瞬间缩回去一大半。那小儿挣扎着想要探出身去,却被抱住他的少妇捂得更紧,年轻的母亲脸色惨白,手臂止不住地微微哆嗦,却也没人有心思嘲笑她们一句。
那可是黑衣军!是云阳侯凌玉城的卫队!
当年奸相柳无夏独揽大权,甚至打算谋朝篡位,满朝忠臣被他杀的杀、贬的贬,连带边关守将也被收买了一大半。其时合朝共知凌玉城是柳党得力干将,柳无夏将他连连提拔之余,更令他带五千黑衣军回京朝觐,明摆着是要用这支百战雄兵参与谋反,却不料紫禁城四门大开的那一刻,黑衣军回头反噬,箭雨如瀑,把柳无夏连带三百护卫射杀在丹凤门下。
叛乱方平,宫中一纸手令,命黑衣军连夜捉拿叛贼党羽。是夜九城大索,虞阳百姓家家关门闭户,心惊胆战地听着暴烈如雷的铁蹄声中连绵不断的惊呼、哀号、惨叫和乞求,熊熊大火吞没了一家又一家高官贵族的府邸,就连虞阳长街上覆盖的积雪,也被横流鲜血染成了惊心动魄的黑红。
那一夜,天街踏尽公卿骨。
尽管时隔四年,黑衣军三个字,仍然是虞阳市井中等同于禁忌的存在。
楼上鸦雀无声,楼下两队骑兵相距百步勒马而立,也是连战马嘶鸣都听不到一声。北凉金吾卫的带队军官眯起眼睛打量着一排森寒的弩箭,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冷笑一声:“云阳侯的卫队,什么时候干起虞阳城卫军的活了?我们不过是要进城逛逛,你们看好北疆大营就得了,在这里狗拿耗子的拦什么拦?”
“我们和虞阳城卫军毫不相干,”黑衣军的小队长催马上前一步,一手稳稳端着钢弩,另一只手按在了刀柄上,语气骄傲而凛冽,“但是,我们是大虞的军人!”
“只要我们一天是大虞的军人,就不许你们随便踏进京城!”
金吾卫里多是北凉各族的贵胄子弟,那位军官自己就是一个小族族长的次子,因为生性勇武,被族里送来做了个侍卫。他之前也在战场上和大虞的北疆大营交过手,多少有点儿见识,情知就是那一轮弩箭,自己手下少说也得倒下二三十号人,更不要说对方腰间的角弓和长刀也都不是吃素的——这一刻,他语气虽然还是嚣张蛮横,却多少透出了几分心虚。
“我们是代表大凉皇帝出使的使节,你们真敢动手,不怕你们皇帝问罪?”
这一句话只听得元绍暗地里大皱眉头,要不是现在表露身份更要丢脸到家,简直就想立刻把那个不会说话的家伙毙掉了事。果然下方黑衣军官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朗声长笑:
“怎么,侍奉北凉皇帝的勇士,已经胆小到要拉着别国皇帝的大旗给自己做虎皮了?”
不等对方搜肠刮肚想出几句话回骂,他左手“飒”地抽出腰刀,高高举起:“我数到三,再不退兵,立刻发箭!一!二!”
“撤!”北凉军官失声喊了出来,立刻仓皇调转马头。这些出营游玩的金吾卫贵胄子弟一个个如蒙大赦,纷纷掉头加上一鞭,黄尘滚滚中头也不回地远远逃离。
开玩笑,那可是黑衣军!除了云阳侯谁的账都不买的军队!他们可不管什么使节不使节,一声令下,真敢杀得血流成河的!
☆、甲光向日金鳞开
楼下闹了这么一出,元绍也没了继续攀谈下去的心思,随便敷衍了几句就起身离开。凌玉城坐在窗边慢慢又喝了一盏茶,目送元绍和那两个下属的背影消失在人群当中,这才沉着脸撂下了茶盏:
“去查查看,那三个人是什么来路——叫他们都给我小心着,为首那个功夫高得很。”
一边自然有人应诺了自去办事,凌玉城看也不看,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离开了听月楼。不一会儿马蹄声得得作响,刚才大出风头的那支黑衣军小队迎了上来,离得老远就勒住缰绳,在马背上整齐划一地躬身行礼:“参见大人!”
凌玉城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催马奔近,目光冷电一样扫了过来。见手下一个个不由自主地摒住了气息,却是竭力抬头挺胸回望,他不禁暗暗点头,随即沉下脸色冷冷喝了一声:
“萧然!”
“在!”被点到名的正是之前带着人和大凉金吾卫对峙的黑衣军军官,听到主帅叫到自己名字,立刻催马上前一步,右手成拳重重叩在胸口铁甲之上,再次躬□去。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子,就听到头顶上方一声冰冷的叱喝:
“——你知罪么?”
“属下——”
萧然带着弟兄们把北凉蛮子堵了回去,原本还有些小得意,被主帅这么一喝,往常长官谆谆强调的军规军纪全都回到了脑子里,便如同当头浇下一盆冰水,把他烧得发热的脑仁冻得冰凉。一时间不由得背后冷汗涔涔而下,忙不迭地跳下马背,跪伏在地:
“属下知罪!”
“嗯?”
“属下没有上官命令,逾越职权,擅自下令出击,罪当——罪当……”狠了狠心,咬牙迸出一句话:“罪当斩首!”
身后一阵轻微的惊呼,几十号人扑通扑通跳下马来,在他身后拜伏一地。萧然暗暗叫苦,索性脖子一梗,抗声道:“大人,此事罪责在属下一人,弟兄们都是听属下的命令行事,请大人不要加罪于他们!”
“哼!”
凌玉城一直面沉似水,脸色冷得连他的贴身亲卫看了都忐忑,听到这句话才脸色稍霁。却先不搭理萧然,而是向那群跪在地上的士兵随意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