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站在门后,静静地望着吴邪连退了几步终于站稳的身姿。
“你……你……你怎么都不出声?吓死我了!”吴邪拍着胸口夸张的说道。
心剧烈地跳动着。同时鼓噪着,不安的情绪。
张起灵没有说话,只是面带疑惑地看着他,用目光询问着他的目的。
“咳咳……”吴邪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局促,难道要告诉你老子其实是来表白的吗?
他抬起头,对上了张起灵的眼睛,微微一笑,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仿佛落满了星辰,“怎么小哥,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与此同时,解语花用着类似的目光打量着吴邪院中的那株梨树。
他绕着梨树慢慢走了一圈,洋洋洒洒飘落的梨花瓣轻轻掉落在了他的肩头,衬得他那件白纱外罩的粉衣格外的清丽脱俗。他浑似没察觉,又绕了一圈,终于立定,伸出修长的手指在粗糙的树干上慢慢的摩挲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你可别怨我啊,我这都是为了吴邪,你要怪就怪那个张起灵好了。”
旁边没有人,回应的也只有颤动着的树枝,这话听上去像是自言自语。
解语花握紧了手中的小斧,再一次确认了位置,狠狠地砍向了树干。树皮被刺破,有青绿色的液体从缝隙中流出,他没有停下,又一下,击中了同样的位置。树枝剧烈地晃动了起来,大片大片梨花从树上掉落了下来,一眨眼的功夫,整棵树就变得光秃秃的了。
吴邪种了几百年的神树在解语花的神斧刀刃之下撑不过两三下。
树倒了,白梨花瞬间仿佛失去了生命,同凡间那些落入尘泥的花一样,黯淡的看不出原来的纯白。
解语花挖了一节最粗壮的树根,施了个咒,收拾了一下满院的狼藉,将那树根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
他刚抹去额上的虚汗就见吴邪低着头一声不吭,灰溜溜地跑了回来,对他视而不见,他连唤了几声,吴邪都没反应,显然是身在魂不在,心思不知留在哪里了。
解语花也没说话,只是倒了一杯水端到了他的面前。
“刚醒别四处跑,有没有磕着伤着?”解语花淡淡地问道。
这话是带着一语双关,吴邪也不是听不出来,只是这会儿,他完全没那心情慢慢陪解语花绕那些小心思,直截了当地说道,“小花,你现在别理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解语花闻言反倒笑了起来,“让你一个人静一静,是让你一个人再胡思乱想吗?我听那小狐狸说,看见你和宓妃说了一会儿话,我就猜到你接着会去哪儿了。看样子,人家现在是不搭理你了?”
吴邪一急,“哪有?就是……就是客气得不像样……”
“你看你多贪心,现在他对你没有那种情绪,不存那种心思,还能同你客客气气的说话,你还不满意吗?你要知道,他对旁人可是从不搭理的。”解语花安慰道。不过他说的也都是事实,张起灵向来沉默寡言,不与别人来往,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时常惹来一些非议。
吴邪一听倒是不吱声了,自己到底是在不忿什么呢?
他闭上眼,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现在乱七八糟的,行为幼稚得有些失常。
解语花从怀里摸出了那根梨花树根,放在了水中,那神树的树根有了水原本蜷缩在一起的根须全都舒展了开来,他看着吴邪一脸惊异地望着树根,道,“吴邪,你别着急,你总该先把欠他的东西都还给他吧。”
“情根……可是这……”吴邪眨了眨眼,“这……这好像是……”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伸头去看自己的院子,果然,那株梨花树不见了。他一拍大腿,一脸怒意,大叫道,“小花!那梨树快成精了!你怎么能这样就折了它的性命?”
解语花不动声色,“就是快成精了才有用。难不成你养了一只海棠花妖之外还要故技重施养一只梨花妖?现在不比从前了,人神们的规矩多,你这从昆仑圣山飞出的青鸾的地位也大不如前了。”
“照你这么说,莫非我还要谢你不成?”
“不急不急,”解语花连忙摆手,“等我把那情根给他种上,你再谢我不迟。”
“什么!”吴邪跳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震惊,“你要用……用这快成精的梨树树根给他当情根?那……那时间长了不会烂了吗?我是不是以后还要定期给他杀杀虫除除草施施肥?”
解语花笑道,“这样直接按上当然不成,我是这么简单粗暴的人吗?取他一根情丝,我就不信你能把他断了一干二净,总能找一根出来,长短无所谓,然后再取一颗七窍玲珑心好好养着,等情根活了,再给他种进去,到时候就大功告成了。”
这还不简单粗暴?吴邪在心里默默吐槽。别说这个拔苗助长的方法可不可行,关键是,其中各个环节都充满了不确定因素。要是自己功力深厚真将张起灵的情根断得一干二净,情丝一根也找不着?更何况,上哪里去找什么七窍玲珑心。
吴邪摇了摇头,跟着苦笑了两声。
“小花,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就别瞎掺和了。”
“那你是已经有主意了?”
“……没有。”
解语花冷笑了一声,刚要开口,就听吴邪说道,“这件事,你帮不了我,只有我自己能解决。你做得再好也不是我想要的。”
“不是你想要的?”解语花这时反而诧异了。
吴邪点了点头,却不肯再说下去了。
自己头脑发热、鼓起勇气说出的那番话,现在静下心来想想确实唐突了,如果换作自己,也会同他一样的反应,所以对方预料之中的沉默算不上什么无动于衷。可如今,吴邪却是万万不敢再把那些话重复一遍了。
他说完自己想要说的话,两个人之间便只余沉默,他越待越觉得心慌,越想越觉得自己脸在隐隐发烫,匆匆告辞,对方也没有阻拦,甚至没有起身送他,他就逃也似地离开了麒麟阁。
他们之间竟然落得无话可说的地步了。
吴邪私闯天宝阁的处罚很快就下来了——关在羲皇钟内思过。这惩罚不算重,也不算轻。羲皇钟是伏羲选择涅槃之后留下的唯一神器。吴邪入内,不但维持不了人形,还会在钟响时魂魄出窍,如果心神有一丝杂念势必会被钟声冲击,那种疼痛犹如魂魄被撕裂冲散,非常人所能承受。所以在羲皇钟内要尽量保持心绪平稳,是静心思过的最好场所。
在想要见他,却不知该说什么的情况下,吴邪觉得这时来的惩罚那不叫惩罚,简直就是救他于水火的好奖赏。而他也需要更多的时间理清那些纷繁复杂、失去后又重新拥有的漫漫几万年记忆。
事实上,张起灵同样不知道该如何与吴邪说什么。他的突然出现与突然表白让他隐在衣袖下的手有些发抖,可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吴邪没有再来过,张起灵的麒麟阁又长时间的恢复了沉寂。
张起灵抬起头,茫茫的一片白,他这才想起自己这已经是在天上了。长期以来保持的看天的习惯突然被迫改掉,这让他有些不适应。他褪下衣物,赤身裸体地躺在院子里也捕捉不到半点气息流动的迹象。只是闭上眼认真地去闻,鼻尖还是隐隐可以嗅到那日吴邪带来的气味。
该欣喜吗?应该欣喜的吧。
偷偷去看他,只是想要确定自己的心里是不是对他毫无爱恋。然而在听到他迷蒙时的呜咽,自己心里的欢喜是无法自欺欺人的。
“你在干什么?”
清脆的声音在他的墙头响起,张起灵睁开了眼,看见一个少年正坐在他的小院墙上,两条小腿胡乱的摆晃着,一脸诡异地看着他。少年大概是在诧异他怎么连衣裳都不穿。
在看出少年的原型不过是一只还没渡过劫的小狐狸,大概是哪位仙家豢养的宠物,他继续闭上眼睛。
苏万眨了眨眼,以为他睡着了,于是拔高了声音,“听说你以前喜欢思正元君。”
张起灵偏过头,还是没理他。
“可你现在不喜欢他了。”苏万继续道。
张起灵皱了皱眉。
“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才能不再喜欢一个人呢?”
张起灵睁开了眼,毫不客气地直视着苏万,吓得苏万抖了抖,差点从墙上掉了下来。苏万抓紧了墙上的藤条,怯生生地道,“你别误会。只是……只是我想回青丘了,听说那是我的家乡。可是那个人……那个人……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可以忍受再也见不到他……”
苏万垂下头,脸上的神情平静,显然这件事他已经想了很久了。
“不知道。”
张起灵回了一句,然后照样闭起了眼,却不见他丝毫要赶苏万走的意思。
“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苏万追问了一句,可张起灵却没有要开口回答的样子。苏万等了一会儿,今日他的耐心特别的好。
“我的情根断了。”张起灵一觉醒来,眯了眯眼,透过眼缝发现那个小狐狸竟然还没有走。
苏万也是昏昏沉沉的,突然听到他的答话猛地一惊,飞快地思考了一下,“那你的心也没有了吗?听说情根扎根在心里,那岂不是连心都要剜出来?”
张起灵沉默,吴邪还没狠到把他的心给刨出来断得一干二净。只是吴邪当日那一断,他内心便已枯死,哪里还能再发芽生根。
可苏万此时却跳下了墙头,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我懂了。”
他深深地朝张起灵一拜,也不做过多的停留,毕竟在离开前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而且在天宫闲逛让他感到莫名的害怕,时刻都得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的气味。看着自己的那唯一一条尾巴,苏万叹了一口气。听说他们灵狐族最多能有九条尾巴,每多一条法力就更高深一些,可按照他现在这种程度,虽然直接从南天门跳下去也不会摔死,但肯定得摔断好几根骨头。
他捂着胸口,那颗蓬勃跳动的心是天下间难得的至宝。
这是他最想要,也是自己唯一给得起的东西。苏万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微微翘了翘,露出了与往常一般的笑容。好想回到自己的家乡,不知道青丘的空气是不是也会如这里一样呢。
张起灵此时却无法再安然的躺下去。随着他沉睡、平静了几百年的心又一次叫他痛不欲生。
他侧过脸,眼角竟然瞥见了一抹青色。强烈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却已经开始本能地跟随着它。水汽氤氲的眼里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眼皮沉重地直往下掉。
痛。很痛。吴邪,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很痛。
解语花还在考虑从哪里搞一颗七窍玲珑心来,黑瞎子手中宝匣内正好有一颗。他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把那颗心攥在了手心里,还在轻微的跳动着。
是热的。
苏万不见了,只留了一颗心给他。曾说不会放弃的人率先放弃了。
挺逗的。虽然好笑,可他却笑不出来。
苏万大概走了,他虽然挺聪明的,但小狐狸显然不会知道失去七窍玲珑心之后他只会变成一只普普通通的狐狸,以肉身直接跳下九重天,他会摔得粉身碎骨的。
笨狐狸就会自作聪明!瞧,现在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黑瞎子很想同往常那样揶揄苏万两句,可此时听了会跳脚反驳的那个人却不在了。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未说出口的调笑化作了一声叹息。
以心换心,小狐狸你真的够狠。
他捏着那颗心,曾经他为了这颗梦寐以求的心犯下无数罪孽,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当年被诛仙台下戾气所伤的后遗症最近也愈发明显。原本盼着一死的他却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想死了,可突然的,他又一次失去了重要的人。
他冷笑,觉得自己其实挺厉害的。
他回到了他的桃花源,为那颗心也做了个坟冢,就挨着王盟的旁边。他不会再出去了,这里已经有他的全部了。
羲皇钟内的吴邪并不好过,因为他总是难以集中精神,心绪也有些乱。他不可能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就连有人靠近神钟他也听不到脚步声。
张起灵在钟外头陪了他四十来天,除了头上那两天以外,他每天都靠着那座钟发呆,也不说话,也没声响。
直到最后一天,他看着吴邪从钟里出来,脸色惨白,但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间却神采飞扬。
“小哥,你……”吴邪脸上带着笑,高兴的样子让他心头一动,可他却不得不打断了对方的话。
“吴邪,我是来同你道别的。”
吴邪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愣了半天,这才说道,“要……要去哪里?”
张起灵沉默片刻,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能说道,“我来的地方。”
吴邪喃喃自语道,“此去大荒路途遥远……”
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
张起灵看了他一会儿,“我走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却听到吴邪一声疾呼,“等等!”
张起灵顿了顿,却没敢再回头看他。
“你还会回来吗?”吴邪问道,神情有些急切,其实这才是他最想要问的问题。那个过去就终日厮混在凡间的神明要回到自由自在的大荒了,他怎么可能还会再回到这天宫来。“我……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更是因为不自信而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了。
张起灵摇了摇头,“这个地方,只能我一个人去。”
吴邪顿时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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