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染这下明白了女人的心思。她是怕这玩意儿暖是暖和些,只怕就是太耗电了。见女人这样子,他就说,电暖器经常开呀关的,不经用。可以先开高挡,等室内暖和了,再调中低挡。说着就起身调低了电暖器,怕女人还不放心,又无话找话,说进口电暖器热量大,却省电。
这时,电视上播着一条无名女尸招认启事,说今天下午在城南河边发现一具女尸,死者身高约一米七五,年龄大约二十岁左右。因面部破坏严重,已无法辨认。
刘仪吓坏了,忙挨紧男人。她立即想起了猫儿,却不敢说出口。张青染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不会的,不可能的。刘仪手都有些发抖,说不会就好,真为麦娜担心。她顿时感到特别冷,说睡了算了。
张青染刚准备脱衫,电话铃响了。张青染过去接了,原来是他在深圳做生意的同学周豪回来了,邀他现在出去玩,在蓝月亮夜总会,都是几个同学。张青染说你有没有时间概念?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又不早联系。好吧好吧,马上来。
刘仪见是他们同学邀请,也不好说什么,只说早点回来,说不定过会儿就要下雪了。
张青染就加了件衫,缩着脖子出去了。
第二天并没有下雪,只是干冷。一家人睡了懒觉,早饭就吃得迟。琪琪吵着要出去玩,刘仪不依他,说你一个人去,冻死算了。张青染也哄了一会儿,琪琪就安静了。
麦娜也不出门,大家就坐着说话儿。刘仪问麦娜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麦娜说回来时没看表。
张青染说,你昨晚回来很晚,我到家是十二点半。当时你还没有回来。
麦娜觉得奇怪,问,哥你昨天怎么也那么晚?
我昨晚第一次看了你们的时装表演。什么蓝蓝的天,蓝蓝的海,白色的沙滩上,美丽的少女向您款步走来。这是近年来风靡本市的时装表演队,梦幻般的“白狐狸组合”……
真的?你是在哪里看的?麦娜问。
刘仪不等张青染回答,先疑惑道,在哪里看的你也不知道?
麦娜马上笑了,说,姐你真外行。我们每晚串五个场子,怎么知道他在哪里看的?
张青染说,我是在蓝月亮看的。
蓝月亮?那是我们最后一个场子。早知道你在那里,昨晚跟你回来就好了。
张青染听麦娜这话,好像昨晚她碰上了什么事了,就问,昨晚是否有麻烦?刘仪也不安了。是呀,什么事?你昨晚回来太晚了。真的有事,你就说说。你哥有同学在公安,让他们关照一下。
麦娜鼻子一哼,说,别说公安了。我们姐妹要是说谁坏,就说你他妈的比公安还坏。张青染不赞成麦娜这种态度,说她看事情就是偏激。麦娜却说出一套理论来。她说好警察也许有,比如你的同学。但我从未碰上过好警察。
刘仪听得不耐烦了,皱着眉头说,你们争这个干什么?张青染也不想争下去。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麦娜的。岔开话题,说到昨晚看她们时装表演的事。麦娜你们怎么叫“白狐狸组合”?怪兮兮的!狐狸的形象可不佳哩!
麦娜说,现在哪里还说什么好和坏?这么说吧,我们要把从小接受的是非观念全部颠倒过来就对头了。要不然就想不通,不疯了才怪。我们有个姐妹叫胡丽,外号狐狸,我们就这么命名了。叫什么表演队又落俗套,所以就叫“白狐狸组合”,新鲜。现在啊,男人流行丑的,女人流行妖的。狐狸正好天生妖气。不见我们几个人的名号?个个牛鬼蛇神。
张青染想不到麦娜年纪轻轻竟这么复杂。刘仪也担心起来,说,麦娜,是这么个世道了,但你自己要注意点,要有分寸啊。麦娜半真半假地说道,妖嘛,又迷人,又害人。我们可都是好妖,从不伤害好人。
张青染同女人对视一下,觉得麦娜不对头了。刘仪问,麦娜你好像不正常哩,有什么事吗?麦娜说,没有,你们放心。
张青染琢磨着麦娜的表情,说,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要同我们商量才是。看得出,你情绪有些不对。
麦娜眼睛闭了一会儿,才说道,他们可别在我们面前装人样儿。狐狸现在只怕还躺在他的床上!
张青染两口子吓了一跳,面面相觑。谁都不做声了。好一会儿,张青染才说,这种事不要乱说,没好处的。麦娜无所谓的样子,说,我才没心思说这种事,今天是你们问急了。
刘仪说,哥让你莫乱讲,是免得你引火烧身,你只要好自为之就行了。嗯,你们猫儿有消息了吗?刘仪不敢提昨晚的认尸启事。麦娜应道,哪有消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张青染忍不住长叹一声,心想这世界怎么了?见女人有意回避认尸启事,他也不说了。
麦娜传呼机响了。一拨过去,是个骚扰电话。麦娜气得一脸通红,骂道,你回去给你自己妹妹开苞吧,肥水不要落了外人田!狗东西!刚准备放下电话,麦娜僵住不动了,脸色一下子白了。
刘仪见这样吓得要死,忙问出什么事了!张青染也紧张起来。是呀,你说呀,是不是猫儿……
麦娜什么也不肯说,只说没事,你们放心。
传呼机又响了。麦娜身子微微跳了一下,慌忙看了传呼号码,见是狐狸的,才缓了一口气。麦娜拨通电话,也没好气。你叫呀叫呀叫个死!哦,不是猫儿?我问你,你把我的传呼机号码告诉了谁?不是你是谁?告诉你,从今天起我不用传呼机了,有什么事就先天约定。挂了电话,马上从手包里取出传呼机关死了。还不解恨似的,又稀里哗啦拆下电池。
刘仪见麦娜这个样子,不知怎么安慰她,便问,刚才听你说到猫儿,猫儿怎么了?麦娜说道,那天在城南河滩上发现了一具女尸,原来我们猜……今天狐狸她们一打听,是一家酒店的礼仪小姐。
当晚,麦娜一出门,张青染夫妇就陷入不可名状的恐惧之中。刘仪说,我今天很怕,是不祥之兆吧?你要想想办法,给麦娜另外找个事做吧。她的处境危险了。张青染一筹莫展。我能有什么办法?手中无权,兜里无钱,谁肯帮忙?刘仪斜他一眼,说,你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好朋友?张青染苦笑道,朋友?如今除了故旧,还能交什么新朋友?朋友只有越来越少的,这是生活给我的基本经验。刘仪神色戚然,说,那只有眼巴巴看着麦娜毁灭。
两人谁也不讲去睡觉,就这么干坐。凌晨一点了,仍不见麦娜的影子。刘仪更加害怕了,硬要张青染出去找找。张青染为难了,说,这深更半夜的,叫我到哪里去找?刘仪也不顾这么多,只是嚷,那好,你让麦娜死在外面好了。
夜深了,电压很足,灯光亮得怪异。张青染低着头,感觉这满世界无边的黑暗都在朝这小屋子挤压过来,门窗似乎都要爆裂了。
坐了半晌,张青染见女人那样子怪可怜的,便说,我到街上转转去,你安心睡了,急也是空急。
张青染骑自行车在街上瞎转;凡是他知道的夜总会都去了。但所有夜总会都关了门,只有霓虹灯还在懒散地眨着眼睛,就像刚接过客的妓女歪在门口打哈欠。
他不知转了好长时间,疲惫不堪地回到家。刚准备掏钥匙开门,刘仪将门拉开了,问,找到麦娜了?原来刘仪还没有睡。张青染摇摇头,不声不响进了屋。刘仪张大嘴巴,圆睁眼睛望着男人,像是见了鬼。
两人只得上床睡觉,可谁也睡不着,望着窗帘上摇头晃脑的怪影,挨到天明。
直到下午四点多钟,麦娜终于回来了。像是从阴间打了个转,人瘦得脱了层壳。这会儿见了麦娜,刘仪反而来气,责怪说,急死人了,也不兴打个电话。你哥在街上转了通晚。
麦娜往沙发上一躺,禁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张青染夫妇知道一定是出事了。麦娜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遭遇从前天晚上就开始了。昨天她流露过,但怕表姐两口子担心,什么也没说。
前天晚上,麦娜她们从蓝月亮出来以后,各自打的回家,可是一位警察缠住了她,要带她到一个地方过夜。她摆脱不了,又不肯就范,就乘那警察不备用麻醉手枪打昏了他。那天晚上她就回来晚了。
昨天白天那个骚扰电话就是这个警察打的。他威胁她,叫她晚上节目完了以后,到九号包厢去,不然后果自负。她吓坏了,知道这些人是惹不起的。但听他们的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她就置之不理,听天由命。当她们表演完了,刚准备离开,几个人将她们全部扣下了。他们说怀疑她们私藏警械。果然从她们身上搜出了五枝麻醉手枪,这是她们在黑市上买的,用来防身。
她们被带到派出所。麦娜想认出那个色狼,但那家伙没有露面。狐狸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肆放没。她说我告诉你们,你们没看见我们五个姑奶奶个个如花似玉?是谁都可以怎么着的?要是弄得我们不高兴,不论红对红黑对黑,都要整得你们拉稀!
一个人吼道,别虚张声势了,你们落到了我们手里,就别想轻易过去!
麦娜发现,这些人样子虽然照样凶狠,但狐狸讲的话他们还是真的听进去了。他们出去商量了一会儿,回来就将她们分开,草草问了话,给每人开了张五千元的罚款单。
临走,狐狸说,罚款我不会来交,你们硬要的话打我的传呼。我可以给你们留个号码。
见狐狸这么放肆,麦娜胆子也大了,就说,从明天起,我们姐妹们每人带把水果刀,这个总不是警械吧。若是碰上色狼,我们就把他的鸟鸡儿割下来喂狗!
从派出所出来,她们径直打的到狐狸住所。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豪华住宅,所有家具一应俱全,很够档次。
麦娜一见这境况,心里明白了一大半。
姐妹们洗漱了一下,狐狸说,我今天是万不得已才带你们来的。已经太晚了,免得大家再碰上什么鬼。今后你们谁也不要来这儿找我,也不要对别人讲我有这么一个地方。我想好了,我不想再干了,我原来是舍不得大家,偏要干,他也只有依我。今天受了这种罪,我没有兴趣了。
麦娜说,人各有志,随你了,但我们几个不干吃什么?水蛇、老鹰、相思豆她们也说要干。
狐狸说,那就祝姐妹们好运吧。你们今后要是有什么麻烦可以找我。今天罚款的事你们不要管,自然有人会给他们传话过去的。
狐狸又将麦娜拉到一边,说,只有你知道我跟的人是谁,看在我们姐妹一场分上,千万不要讲出去,那样等于把我往死里推。
麦娜答应保密,不过要她为猫儿的事多留些神。活活一个人,就这么无影无踪了。
麦娜哭泣着说完这些,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刘仪望着男人,说,张青染,你就没有一点儿办法?张青染沉默不语,满腔愤懑。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体会到自己的无能。自己家人的安全都不能维护,还像个什么男子汉?
刘仪让麦娜上床休息,她自己去做饭。没有买菜,将就着煎了几个鸡蛋。
吃过晚饭,刘仪劝麦娜今晚就不去算了。麦娜却摇摇头,说,不去不行,毁了合同不好办的。刘仪还是放心不下,说,那就让你哥陪你去,再同你一道回来。麦娜说不用,又不是一天两天,哥哪有那么多时间?再说哥也不是三头六臂,就是碰上歹徒他也没办法的。
刘仪望着麦娜出了门,禁不住潸然泪下。
一连几天,麦娜也不见有什么事。罚款的事也真的不了了之。张青染夫妇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麦娜看上去也平静了,在家也有说有笑的,只是有时会突然冷下来。她本来就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张青染夫妇见怪不怪,也不太放在心上。
这天,麦娜给张青染夫妇每人买了一件雪豹牌皮衣,张青染心里喜欢,却嫌太贵了。刘仪也说太贵了,哪是我们穿的?
麦娜只是笑。张青染知道她的收入很可观,比自己两口子的还多。但也不好多问。两人穿上试试,都很合身,款式也好。刘仪心里歉歉的,说,你要自己积点钱,今后好有个靠啊。哪知这么一说,麦娜脸色又阴了下来。我哪有什么今后?我是过一天算一天。刘仪责怪起来,说麦娜你老是这个样子不行啊。你才二十出头的人,怎么就这么灰心?麦娜强扮笑脸,说,不讲这个了,我会很好的。
晚上,刘仪无意间说到男人有好几件衣服的确不能再穿了,早过时了,下次全部捐给灾区吧。张青染说,可以捐几件,但不能全捐了。人怕倒霉呀!天知道我们今后会怎样?居安思危啊。刘仪不相信自己真的会落到连衣服都没得穿的地步。最多比别人穿得差一点。她便怪男人没志气,太不中用。
张青染却认真起来,说,居安思危,这是千年古训。你就开始嫌我不中用了?我们有个同事的老婆,年纪同你差不多,在涉外宾馆工作,收入本来也不错,可是不知足啊。她上个月到香港出了一趟差,见了大世面,马上就觉得自己男人不中用了。回来不到半个月,就搭上了一个六十多岁的台胞。我那同事气死了,但为了孩子,还是想破镜重圆,去劝那女人。那女人说,我不怕别人讲我贱骨头。现在从地下挖出一块人骨来,你知道这骨头是贱是贵?不知道!我们今后死了,都要挫骨扬灰,连骨头都还找不到哩!
刘仪骂道,才清静几天,你又发神经了。
张青染说,我才不发神经哩!你是说我不中用,我才讲的。我真的到了衣服都没得穿了,你怎么办?
刘仪哭笑不得,说,你又是这个逻辑了。硬要我回答?那要看你是怎么穷的。若是天灾人祸,我认了,跟着你受穷。若是你四体不勤,我就带着琪琪离开你。
张青染马上追问,到哪里去?
刘仪说,你无聊不无聊?幸好文化大革命轮不到你来发动,要不然会更加灾难深重!
张青染不顾女人气恼,还陷在他自己的情绪中。他长叹一声,说,男人哪,就怕戴绿帽子。我那同事,自从老婆跟了别人,他人像矮了一节,说话底气都不足了。
刘仪听这话,冷冷笑了一声。说,我也学你的逻辑,来问问你。你到底是把我看得重,还是把你的面子看得重?你顾的只是面子,那么假如我对你不忠没有伤你的面子,你就不在意了?
张青染一下子变了脸,说,怎么?你想过这事。
刘仪马上固守防线,说,你别倒打一耙,我是依你的逻辑说话。你别想混,你说你是我重要,还是你的面子重要?
刘仪这么一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