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阵子麦娜才回来。张青染见她神色不对,问怎么了?麦娜说,猫儿不见了。狐狸今天打她一天传呼,都不见她回机。我刚才打了几次,她也不回。
不会有事吧。张青染抬头望着麦娜。
麦娜背靠门站着,心神不宁,说,不会有事就好。麦娜身高一米七八,比张青染还要高出一头。麦娜她们模特队共六位姑娘,除了麦娜、狐狸、猫儿,还有老鹰、水蛇、相思豆。张青染不曾见过她们,只偶尔听麦娜讲起,一色美仑美美。麦娜本名叫麦菊英,一定也有一个外号,只是张青染不知道。
麦娜说,我不吃饭了。猫儿不见了,我们必须早点儿会面,节目组合要更改。说着就进卧室化妆去了。不一会儿,出来的是一位冷艳而孤傲的美人儿。
张青染几乎要倒抽一口凉气。麦娜你怎么一化妆就冷若冰霜了?
是吗?麦娜微笑着轻声应道。可这笑容竟凄婉如残照。
小心一点,早点回来。张青染嘱咐着。
麦娜应了声,提着行头出门了。
过了一会儿,刘仪回来了。她一进门就抬头看看墙壁上的石英钟,说,回来晚了。
张青染默不作声,进厨房热饭菜。
刘仪抱一下儿子,说,青染你热饭菜要一会儿的,我干脆冲个澡。
张青染也不理,只顾自己。
饭菜热好了,刘仪还在洗澡。这么冷的天,怎么进屋就想起要洗澡了?刘仪洗完澡,又慢条斯理地把脏衣服往洗衣机里放。
张青染很不快,沉沉地嚷了一句,饭菜再热一次就成猪食了。
好了好了,来啦。晚一点回来你就这么恼火?
张青染指一指石英钟,说,是晚一点点吗?
刘仪不再搭话,盛了饭埋头吃了起来。琪琪望一望爸妈,也不敢讲话了。一顿饭就沉闷地吃着。只有洗衣机在眼当呕当响。张青染想起下午同李处长即兴扯谎,讲到买洗衣机,真皇好笑。穷得打酸屁了,还说要买进口洗衣机。
吃完饭,刘仪收拾碗筷。还没忙完,琪琪已在沙发上打瞌睡了。张青染心里有气,懒得去管。刘仪见了,擦净手上油腻,倒水给琪琪洗了脸,抱她上床睡了。
刘仪忙完厨房的事,给男人倒了热水。张青染却不领情,坐在那里丝纹不动。刘仪便做起温柔来。怎么了嘛,你又发什么神经?
这样下去,我不神经也要神经了。张青染起了高腔。
怎么啦,我怎样了嘛。刘仪还是温柔着。
从中午起就不见任何人,干什么去了?
刘仪愣了一下,霍地站了起来。好啊好啊,你一发神经就把我往坏处想。我干什么去了?我班也不上,陪人家睡觉去了!这下你舒服了吗?
张青染气鼓鼓地拍着沙发,叫道,舒服!很舒服,今冬不是流行墨绿色吗,人家穿墨绿色皮衣,墨绿色西装,我正好没钱,只要一顶绿帽子就满足了。
刘仪冷冷笑道,好,可以,你这么喜欢绿帽子,我让人给你批发一打!
张青染脸也不洗,就回房上床了。刘仪自己洗漱完,又过意不去,仍旧拧了毛巾去卧室给男人擦脸。却故意说气话,别弄脏了我的被子。张青染死人一样,任刘仪摆弄,心却软了下来。
刘仪先是背靠着男人睡,挨了一会儿,还是反过身来搂着男人。你呀,过不了几天又会发一回神经,也不问个青红皂白。把我往坏处想,你就舒服些?人家吴科长要我陪她去买衣服,我怎么好不去?她又是个挑三挑四的人,全城所有商场全逛完才看中一件。
刘仪便把过程细说一遍。说完又委屈起来,说,不信你现在就打电话给她,人家不笑你小家子气才怪哩!
张青染也不说相信不相信,只道,你们公司难怪连年亏损。财会科长跟会计可以成天不上班去逛商场。不亏才怪!
刘仪不以为然,说,这不是我一个小小会计管的事。
张青染不再理会这个话题,只说,你有事去了也要打一个电话。
你别偷换概念了。你生气又不是怪我不打电话,你是怀疑我怎么怎么了。刘仪说。
张青染熟悉刘仪的这种伶俐,却仍说,你不打电话本来就不对。你迟迟不回来,我不担心?现在外面这么安全?
刘仪说,你别假惺惺了。你真的担心我让车子撞了,让坏人劫了?你只是担心我红杏出墙了。你的肠子有几道弯弯我还不清楚?
我说担心你出事,你偏不信。你不知道我心疼你?张青染说着这些,胸口的确痛了一阵。
刘仪就柔柔地抱了男人。她明知男人是疑心自己,却不想再去争辩了。也不再感到委屈。男人很爱自己,她深信不疑。刘仪脸贴着男人,说些夫妻间很家常的绵绵情话,渐渐入睡。
张青染却睡不着,自己同妻子的爱日久弥坚,可现在什么都在变呀,刘仪单位效益不好,每月就四百多块钱工资,他自己每月收入也只有这么多,家里日子过得不宽裕。刘仪说过几次,让他想想办法,给她另外找个单位。他只是说不要急,慢慢来。其实他另有一番隐忧,不便说出口。他不想让刘仪到效益好的公司去。那些腰包鼓起来的大小老板,个个花花肠子,谁都养情妇。听说宏基集团总裁洪宇换情妇比换衣服还勤。这洪宇快五十岁的人了,人称洪少爷,背景谁也说不清。张青染想起这些就憋气。刘仪公司穷是穷些,几个经理人却老实。也许正因为老实,生意也就做不好。管他哩,钱少就少用一些吧,图个安全。如今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
张青染刚有些入睡,听见有人开门。可能是麦娜回来了。门半天打不开,一定是谁不注意将门反锁了。他不便起床,就推醒了刘仪。
刘仪迷迷糊糊下了床,披了毛巾去开门。半天也不回来,同麦娜在客厅低声说些什么。
刘仪爬上床,浑身已冻得冰凉,颤抖个不停。
张青染抱紧女人,说,这么冷,有话不可以明天讲?
刘仪牙齿敲得梆梆响,说,麦娜说猫儿不见了,肯定是出事了,好可怕。
张青染说,会有什么事?一定是跟哪位大老板享福去了。这些女人本来就是在男人股掌之上跳来跳去的。
刘仪压着嗓子责怪道,你太缺乏同情了。你怎么总把女人往坏处想?越是漂亮女人你越往坏处想。自古红颜多薄命,女人可总是弱者啊。
弱者?我们往常都说,妓女是剥削制度的产物,现在谁剥削谁?我说有些女人就是天生贱!
刘仪真的动气了。好啊,你平时老对我疑神疑鬼,现在对我表妹也这样。好好,张青染,我哪天贱给你看看!
张青染自知讲错了话,忙赔不是。你别听偏了,我又不是讲麦娜怎样。麦娜是个好姑娘,会把握好自己。
刘仪也不理他,闭着眼睛,气一时消不了。
张青染回家时,刘仪早已回来了。他揩一下脸就吃晚饭,突然想起猫儿的事,就问麦娜。麦娜低了头,说,还没有消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刘仪忧心忡忡,端着碗呆了一会儿。
大家冷冷清清吃完饭,麦娜争着去洗了碗筷。忙完,马上进屋化妆去了。化了妆出来,挨着刘仪坐下,不想马上走的意思。安娜的样子叫张青染感到寒气森森,这真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美。
麦娜,你可不可以不做模特了?找点别的事做吧。张青染说。
刘仪拉着麦娜的手,也有这个意思。是呀,多让人担心!
麦娜鼻翼微微颤抖了一下,分明强忍着一腔愁绪。不干这个,我又干什么去?这个世界也只有你们疼我了,就为这个,我也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张青染同女人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外面寒风呼啸,窗户发出怪异的叫声。
麦娜一走,刘仪就泪眼涟涟。麦娜也太命苦了,孤苦伶仃的,十二三岁就跟着我了。好不容易让她招了工,厂子又不行了。他们厂停产有一年多了吧。
张青染想了想,说,只怕快两年了吧。还算她有点福气,不是你这样一个好表姐,她不要流落街头?
闲话一会儿,刘仪突然想起给男人买了一个金利来的皮带扣儿,就拿了出来。她昨天发现男人的皮带扣儿生锈了。
张青染感激女人的细心,又叹自己的可怜。如今有的人阔了起来,穿戴尽是名牌。国家干部阔起来的不多,却也一个个贵族气了,不穿名牌变得矮人一等。他便纳闷起来,心想这些人工资并不比自己高多少,哪来那么多钱消费名牌,灰色收入也并不是所有干部都能捞着的呀。
直到刘仪有回花一百五十元钱给他买了一双老人头皮鞋,他才大开眼界。一模一样的皮鞋,大商场的标价却是六百多元。他的确不想这么去充阔佬,可如今就是狗眼看人低。当他穿着假老人头去办公室时,同事们开他玩笑,说张老夫子终于也上些档次了,这鞋不错。不过你这皮带真的要换了,像个电工师傅。他道,工人阶级可是领导阶级啊。口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这些人在背后不知怎么议论他的土气。一天,他偶然发现地摊上满是各色名牌皮带的假扣儿,二块五角钱一个。他当下买了一个金利来的。随后又花三十元钱在商场买了一条普通真皮皮带。这么一组合,他腰间也有一条金利来皮带了。同事见了,不免又评论一番,说不错不错。但毕竟是假的,皮带扣儿过不了几个月就会生锈,他就不断地更换,反正便宜。
张青染就这么一年四季被假名牌包装着。他想同事们多数也同自己一样,有时他见这官场上人们装腔作势的样子,就觉得他们身上的假名牌有着妙不可言的象征意义。
一个个自命不凡的赝品!
刘仪叫男人换上新皮带扣儿试试。张青染想顺女人的意,就显出很高兴的样子,马上解下皮带。
刘仪大概习惯了男人身上的冒牌货,感觉不出其中的幽默和无奈,只说很好很好。
张青染也只得说,是很好,确实很好。
刘仪很得意地望着男人系上皮带,说,男人穿牌子,女人穿样子。
张青染听女人那意思,好像她真的把自己男人身上的行头看作名牌了。心里却想,现在女人的穿戴其实更加名牌了,而且价格往往贵得离谱。那些商人们知道每一个漂亮女人身后都有一位或一群愚蠢男人。张青染自己也不想说破这一层,免得自己难堪。
琪琪打了一个喷嚏,刘仪马上抱起儿子,说,琪琪是不是着凉了吧。怎么越坐越冷?
张青染也感到背膛发凉了。他起身摸电暖器,冰凉冰凉的。便让刘仪先带上儿子去睡觉,他来修理一下这破玩意儿。这电暖器用过三年了,他每年都要修理几次,快成专家了。
可这次张青染弄了半天,怎么也修不好。空忙了一阵,很烦躁,三脚两脚将拆下来的原件扒到角落里。刘仪听见这边稀里哗啦,就问你干什么?张青染也不搭腔。上床后,样子很不高兴。刘仪说你又发什么神经?
张青染说,电暖器修不好了,又要买新的。
刘仪半天不作声,好久才说,电暖器也是一年一个价,这一种今年要五百多了。
张青染激愤起来,说,我们为什么这么穷?我兢兢业业工作,对得起社会,我的贫穷不是我自己的责任!
刘仪见男人真的动气了,就温存起来。好了好了,别讲疯话了,这哪像你讲的话?她也知道男人讲的只是气话。
张青染仍不平静。户外路灯将光溜溜的梧桐树枝投映到窗帘,张牙舞爪的样子。
刘仪打开床头灯,张青染眼睛眯了一下,就见粉红色的灯光下,女人面如桃花。女人一脸妩媚,想让男人心情好起来。别想那么多了,高兴一点吧。一边劝慰,一边柔柔地抚摸男人。张青染长舒一口气,合上了眼睛。世界立即缩小了,小得只有这一架温暖的床。
张青染撑起身子望着女人。女人眼波迷迷茫茫的,身子微微蠕动着,似乎在慢慢融化、融化,马上就会变成一汪温柔的水了。这是他十分熟悉的一种感觉,他知道这一汪水会将他整个儿漂走,漂到云天外。
刘仪这时半张着嘴巴,轻声哼哼着。
张青染顿时惊梦一般,一下子清醒了。女人从来没有过这个动作,怎么回事?
刘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目光清晰起来,问,怎么了?
张青染停下来,问,你怎么做起这个动作来了?
刘仪睁大眼睛,松开了手,全身松软下来。张青染也兴趣索然了,只得半途而废。两人背靠背躺着,一声不响。老半天,刘仪嘤嘤哭道,你总是这样,谁受得了?也不想想,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谁还要我?
张青染说,是吗?如果有人要你呢?
哪有那么多如果?刘仪更加气恼了。
张青染也不管女人受不受得了,又说,现在有顺口溜说,三十风,四十浪,五十正在浪尖上,六十还要浪打浪。你正当年啊!
那是讲你们男人!只有男人才喜欢三妻四妾,喜欢老牛吃嫩草!
女人不一样?女人一旦像男人一样失去制约,同样会享乐,你看看武则天、西太后!
刘仪光着身子坐了起来,说,武则天西太后关我什么事?我只知道我刘仪不偷人养汉!
不一会儿,刘仪就冻得直哆嗦。张青染可怜起来,抱着女人要她躺下。女人偏不肯躺下,说冻死算了。张青染只得认错讨饶,好不容易让刘仪躺下,两人不知怎么又争了起来,也没有争出个什么名堂。两人最后都精疲力竭了,就浑浑沉沉地睡去了。
次日上午,麦娜打电话给张青染,说她已买了一台电暖器,叫他不要买重了。张青染有些过意不去,怪麦娜不该自己掏钱。要她自己积点钱才是。麦娜只说没事没事。
张青染马上打电话告诉刘仪。刘仪说麦娜也真是的,怎么事先也不说一声?其实他们俩早上出门上班时,都想到了这事,只是两人都憋着气,谁也不愿先提出来商量。
张青染回家一推开门,琪琪就飞了过来。抱了儿子,感觉家里很暖和。他看看电暖器,发现是进口货,就说大花钱了。
麦娜说,意大利的,也只要一千多块。
刘仪笑笑,说我们麦娜成富婆了,讲到钱口气都不同了。
麦娜说,姐你别笑话我了。我是挣一个用一个,不留后路。
张青染听了,心里不是味道,看看女人,女人眉尖也皱了一下。
晚饭后,麦娜匆匆忙忙收拾一会儿,又出去了。张青染三口洗漱完,坐下看电视。
刘仪望了一眼电暖器,说,比我们原来那个暖和些。
张青染应道,是暖和些。
过了一会儿,刘仪又说,要不要关一下再开?
张青染这下明白了女人的心思。她是怕这玩意儿暖是暖和些,只怕就是太耗电了。见女人这样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