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划破这空气几乎凝滞的房间,许华筝狠狠的揪扯着自己身上病号服的前襟,几乎是嚎啕大哭,她满心满肺淤满的尽是肝肠寸断的伤心欲绝。
她的泪比曾经从她身体里潺潺流出的鲜血更加奔涌,她的眼里尽是血丝,纷乱的头发更显得她心力憔悴。
林少威眼睁睁的看着她欲绝的悲痛,慌了神。他的眼里不再是冰冷的不屑与嘲弄,而是无尽的叹息绞着难以言说的愁。他脚步微微的挪了挪,想要走过去抱住许华筝,却终未上前。
他只是有些恍然的看着她,看着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那样深重的悲哀和绝望哭号。
那一刻,他的心,痛得几乎更甚于她。他知道她的痛,而她,不知道。
艾莎儿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是应该转身离开,给这两人一个相处的**空间,还是帮他们调和。正当她犹豫的时候,林少威紧紧的咬了咬下唇,然后转身走出病房。
艾莎儿冲到门口,只追上了林少威苍茫难顾的背影,他原本挺拔的背影此刻看来竟是沮丧到了极处,也软弱到了极处。
那背影,让艾莎儿看得心疼。然而,她并没有多长时间顾得上心疼林少威,因为病房里还有一个哀痛欲绝的许华筝。
许华筝不再嘶喊,但仍悲伤的痛哭着。泪水模糊了她美丽却苍白的容颜,就连发丝也黏腻着泪水。
艾莎儿走上前去,心疼的把她拥在怀里:“华筝,不要哭了……乖……”她轻抚着许华筝的背,在她耳边轻轻柔柔的说道:“当心,别哭坏了孩子……”
许华筝听艾莎儿提起了孩子,缓缓止住了哭泣,她的气息还在抽泣,但也已是极力的控制了。她有些担心的伸手去摸自己隆起的肚子,仔仔细细的摸了好久,确定自己心爱的宝贝仍完好的在里面,这才带着哽咽的幽幽的叹了口气。
艾莎儿扶她躺好,这才发现由于许华筝刚刚激烈的动作,原本输着鲜血的针管已经被她扯脱,殷红的血液正一滴接着一滴的顺着粗大的针管往下流淌,染得洁白的被单触目惊心的一片。
艾莎儿连忙按了床头的呼叫按钮,叫来护士。趁急忙赶来的两个小护士手忙脚乱的忙活许华筝这边的时候,艾莎儿给余管家打了个电话:“余管家,华筝这边出了点状况,我得留在这里陪着她。”
“怎么了?要不要我……”余管家不知许华筝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也有些着急。
“我在这里就可以了……”艾莎儿说着,又扭过头偷偷瞄了许华筝一眼,见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打电话——或者说她根本仍是沉浸在刚刚和林少威的对话里,这才压低嗓音,对余管家说道:“你先送林妈妈回去吧,别说这边的事情,我怕她着急。”
“好。”余管家应着,声音里仍满是担心:“照顾好华筝。”
“放心吧,我会的。有什么事情我再给您打电话!”艾莎儿挂断电话,看到小护士们已经给许华筝处理好输血袋,并换好了一张干净的被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在自己进门前林少威和许华筝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又有了一次怎样的对话,可是她却是第一次见许华筝如此失控,如此伤心,如此悲痛欲绝。
在艾莎儿眼里,许华筝向来是沉稳内敛的,她的温柔、她的悲喜、她的善良、她的坚贞从来都表现得如绵绵春雨一般,润润无声。良好的教育和温润的性格,让许华筝无论何时都给人一种谦和亲近的感觉。
可刚刚,艾莎儿见到的却是一个激烈如疯狂的小兽的许华筝,她的温柔不再、优雅不再、从容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助的嘶喊、悲痛的泪水和几乎厌倦了人世的绝望。她揪扯着自己病服衣襟竭力嘶喊的情形,分明就是想要用全部的生命去挣扎出一个明明白白的结局——大概,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艾莎儿叹了一口气。
许华筝仰躺在病床上,刚才的一番嘶喊已经抽空了她身体里的全部力气。此刻的她,像是一个被放光了气的充气玩具,软塌塌的摊在那里,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如果不是她那充满血丝的一双大眼睛偶尔眨一下,艾莎儿几乎要以为她面前的只是一副没有感知的躯体。
“莎儿……”许华筝突然动了动嘴唇,哑哑的唤了唤艾莎儿的名字。
“我在,华筝。我在呢。”艾莎儿连忙握住许华筝的手:“需要什么,和我说。”
许华筝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那不是叹息,她早已经没有了叹息的力气:“莎儿,我需要……一个灵魂……”艾莎儿心头不禁一紧:“说什么傻话,华筝……”
“真的……”许华筝扭过头来看着艾莎儿的脸:“你知道么?我经常能看到另一个自己。”
许华筝睁着她空洞失神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艾莎儿,那神情,不像是说谎。“我常常在午夜看到另一个我自己,就坐在我的正对面,身穿黑色的衣裙,背上还有一对折断的羽翼……”
许华筝幽幽的说着,似在讲述着一个与己无关的话题,但这话题的内容却让艾莎儿听得毛骨悚然,她开始怀疑,许华筝隐忍坚强的外表背后,是不是有着一颗被摧残得破碎不堪的心,而这痛下狠手的,就是那个许华筝深深爱恋的男人。
“我知道你大概觉得我是在说疯话,但是这确确实实是真的。”许华筝的脸上已经变得很平静,但是刚刚亲眼目睹了许华筝痛彻心扉的哭喊,艾莎儿明白,那是悲伤到极致才有的平静。
“那个我,有一对折断的羽翼,黑色的……”许华筝依旧自顾自的说着:“她的头发是散乱的,遮着半张脸,但是我可以看到她脸上的疤痕还有嘴角的血滴。她多数时候是不说话的,只是看着我。但是有的时候,也和我聊天。”
“都聊些什么?”艾莎儿忍不住的问。
“她对我说:‘许华筝,你应该在这世上消失’……”许华筝说着,忽然咧嘴一笑,但那笑容苦涩得让人看着就觉得揪心。
艾莎儿真的觉得害怕了,她开始担心起许华筝来。如果说身体的伤痛可以慢慢恢复,皮肉的残损能够渐渐弥合,但如果是精神上的苦痛和心理上的伤痕,却是弥久而难愈。
“她告诉我,说我其实就是她那一对折断的黑色羽翼,我们本属于地狱,却因为我的原因无法奔赴那一方黑暗的世界。”许华筝轻轻的摇了摇头:“我曾经一直以为那是我的一个梦魇,如今看来,这一切大概都是真的……”
“华筝,你不要吓我。”艾莎儿忙捉住许华筝的肩膀,企图把她从那个她口中讲述的梦境中晃醒:“哪有什么地域,哪有什么断翼的黑暗天使?华筝,别要胡思乱想,你这个样子,将来岂不是苦了宝宝?”
“宝宝?”许华筝像是经由艾莎儿提醒才想起自己腹中的孩子,她抬起手臂,犹豫着,摸向自己的小腹:“是啊,他跟着我受了这么多的苦……”
见她稍稍听话些,艾莎儿接着劝道:“华筝,你大概是有些孕期恐惧症了。”她温柔的冲许华筝笑了笑,试图缓和一下这病房中的沉重:“我那时……也有一些焦虑的。”
“莎儿,谢谢你。”许华筝也对她报以一笑,只是那笑是那样的勉强和苦涩:“你总是这样善良,你总是想办法安慰我。可是,我现在真的觉得,大概是我命中注定不该拥有少威,否则,我们之间的这段感情,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苦难和磨砺?”
艾莎儿看着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自从认识许华筝,这几个月来,她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年轻光鲜的妙龄女子一点点憔悴到今天的形如枯槁,她用自己羸弱的身体支撑着对林少威深深的爱,并孕育着这个男人的血脉,可是到头来,她究竟能不能有一个完满的结局?
至于林少威,艾莎儿更是不知道该舀他怎么办。该和他说的已经说过无数遍,该与他谈的也谈了无数遍,为了劝和他和许华筝,她甚至失去了自己那个珍贵的孩子,可如果,她的一切用心都无法换得一份美满,那这结局该是多么的让人痛心。
当她接到余管家的电话,得知有孕在身的许华筝割腕自杀,现在在医院抢救,艾莎儿便在心里开始责备林少威。她深深的不理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连一个怀着自己把孩子的女人都不肯多给一些恩慈。
在来的路上,艾莎儿本想好找机会好好问问林少威,问问他还想不想要这个孩子,问问他是不是忘记了曾经答应过自己的事情——要么,就留住许华筝并好好爱她;要么,就放开许华筝,给她幸福。
可是,当她来到医院,见到满身鲜血神情落寞的林少威,见他整夜不合眼的守着昏迷的许华筝,艾莎儿的心便软了,她仍是相信着自己的判断——林少威和许华筝两个人仍是彼此相爱的,只不过一个爱得鲜血淋淋,一个爱的奋不顾身。
艾莎儿回过神来,发现许华筝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她的脸,在精疲力竭的睡去之后,仍挂着难以附加的哀伤和疲惫。她躺在那里,安静却不安详,她垂着长长的睫毛,看不出是沉睡还是昏迷,因暴瘦而看起来深陷的眼窝衬着泛黑的眼圈,让人看在眼里便会心疼不已。
艾莎儿又想起许华筝刚刚说起的那个梦,以及梦中的那个黑衣断翼的自己。她真的开始担心许华筝了,过些天,等许华筝身体稍稍好些了,她要好好的陪陪她,或者,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
只是,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想要许华筝恢复,大概除了林少威,谁也做不到。
一滴泪,从许华筝的眼角流了出来,沿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落至耳窝,然后隐入耳后的发隙。
艾莎儿看见,心又禁不住又揪了一下——许华筝在睡梦中,仍无声的流着眼泪,不知是梦到了林少威,还是再度见到那个黑衣的断翼自己。
几次输血后,许华筝的血象检查的各项指数已经基本恢复正常值,只是因为她是有孕在身,为了保险起见医生要求她在医院住满一周,再次复查后才允许出院。
这一周的时间里,艾莎儿每天都会花大量的时间来医院陪许华筝,有时和她聊天,有时用轮椅推着她到外面晒太阳,为了哄许华筝开心,艾莎儿甚至还特意去了一趟连江女子监狱,给许华筝带回许妈妈的最新消息。
不出意料地,林少威仍是没有出现。像以往的每一次许华筝住院一样,余管家每天都会送来精心煲好的汤汁,并带来林少威这几天工作很忙的消息。
对于林少威的不见踪影,许华筝早已习惯,特别是这一次,她甚至有些希望他不要去,如果他去了医院,她便会想起几天前的那个让她心碎的午夜,和他对她说的“这一切还远远不够。”
虽然,她很想念他,但如今的她却越来越害怕见到他。
许华筝出院后,仍是修养在林少威的别墅里,只不过除了偶尔被余管家拉到庭院里晒晒太阳,她一般都是闷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看艾莎儿送给她的书,有时也上网查一些相关的育儿资料。
这天,她正在浏览一个美国著名的幼儿早教网页,电脑屏幕的右下角跳出一个弹窗,提示她她的邮箱里收到一封新的邮件。
许华筝打开邮箱,看到了一封名为“邵李联姻,百年好合”的邮件,她随即明白了,那是一封婚礼邀请帖,只是这“邵”和“李”分别是谁,许华筝还真的一时半刻之间想不出来。
当点开邮件,看着里面的大红色电子邀请函的时候,许华筝才想起来,这“邵”便是与她同为志成中学毕业生的邵峰。邵峰本不是许华筝的同学,而是高她一届的学长,说起来还是林少威的好朋友,只不过鉴于林少威和许华筝是男女朋友,所以慢慢的他和许华筝也就熟识了。
邵家家境甚好,邵峰的父母也与林少威的父母交好,可以说两家的父母是看着彼此的孩子一点点长大的。此外,邵峰爸爸和林少威爸爸还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两家交往甚密,当初林少威爸爸脑病住院期间,邵峰的父母也不止一次去医院探望。
许华筝看着眼前的这一封喜帖,又想起陈年往事,不禁感慨万千。
由于林少威的关系,她认识了邵峰和绍峰的父母。如今,物是人非,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一种礀态再出现在邵家人面前?自己挺着一个大肚子却无名无分甚至不被林少威承认,该以怎样一个身份去参加这个婚礼?
思前想后,许华筝舀起电话,拨通了邮件下方留下的新郎邵峰的号码。
“您好!”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听筒里传出了一个精神饱满又充满喜悦的声音:“我是邵峰。”
“邵峰,我是许华筝。”许华筝自报家门之后,竟有些心虚,她忽然觉得自己胡乱编造的接口根本不足以作为不去参加婚礼的理由。
“哎呀华筝!”邵峰一听是许华筝,声音里的喜悦和亲近又多了几分:“咱们多少年没见了?嗯?我还以为你把邵哥哥忘了呢?”
“是啊,毕业之后就再没有机会见到了。感觉时间过得很快,忽然之间你就结婚了。”许华筝抿抿嘴唇:“邵峰,要先恭喜你了。我……”她刚要说“我大概没有办法去参加你的婚礼了”,却被邵峰打断。
“华筝,到时候一定要早早来啊,和少威一起!”多年未得联系,邵峰显然不知道许华筝和林少威的关系已生变故:“咱们毕业后一晃多年,好多同学都没了联系,正好趁这次我的婚礼大家聚一聚……”
婚礼变成了同学聚会?许华筝愣了一下,如果老同学老朋友都到场,她就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可是邵峰……我……”
“好了华筝,我这边还很忙,事情太多不能再和你多聊了!”邵峰打断了许华筝徒劳的解释:“咱们周末见啊!”
听筒里传出“嘟嘟”的声音,许华筝愣在了那里——邵峰婚礼加老同学聚会,她该如何面对这么多曾经见证过她和林少威亲密过往的人们?
“你也收到喜帖了?”一个声音将她从不知所措的迷茫中唤醒,许华筝连忙回头,见林少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间的门口,手里还舀着一个大大的盒子。
已经好久好久了,自从许华筝怀孕,林少威极少主动来到许华筝房间的,而此刻他的突然现身,让许华筝有些出乎意料,也有些隐隐的受宠若惊:“少……少威……”她缓缓的站起身迎接他,连一声呼唤都有些结巴。
林少威轻笑着走近她,尽管他已经努力收敛起自己的情绪,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