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渐渐地过去。尤金处理着这个职位所涉及的种种事务,他处理得 越多,心情就越安定下来。那些担任过稍许重要点儿职务的人全都知道,只 要有某种才干,就很容易吸引一些有才干、有魄力的男女到身边来。物以类 聚嘛,那些凭着才干想在他们圈子里寻求发展的人,自然都聚集到那些和他 们相似,而地位较高的人那儿去。广告人员、艺术家、发行员、编辑、书评 家、作家,以及所有那些和他意气相投,可以了解他、钦佩他的人都来找他。 渐渐地,他不得不学着把所有来找他的人托给各部首长去代见。他不得不学 着多少去依赖他的下属,可是学到这个以后,他又趋向另一个极端,过分依 赖他们。例如广告部的卡德…海耶斯,尤金对他的能力就特别重视,把那方 面的一切琐事都沉重地加在他的肩上,只察看他的工作大纲,遇着困难时, 给他点儿指示。海耶斯对这很感激,因为他是非常自负的,但是他并没有对 尤金起一种忠诚的意识。他认为尤金是一个侥幸爬了起来的人,本质上并不 真是一个广告人员。他希望有一天,形势会有所改变,他可以真做到广告部 经理,直接跟科尔法克斯和怀德打交道。因为他们在公司财务方面势力较大, 所以他认为他们是高出尤金的人,想对他们讨好。在别的部门里,也有些人 有着这样的想头。
尤金的一个大困难是,他没有很大的能力来博得助手们的忠诚。他有 鼓舞他们的能力——给予他们对他们本身大有帮助的思想——但是他们通常 只用这些思想来增加自身的利益,使他们达到自以为超出了他的地步。由于 他在态度上并不严厉、冷淡、苛刻,所以他通常被认为是比较随便的。他有 才能,可以搜罗非常能干的人,他们有时候在他们专长的那一方面远超出他。 这使他聘用的人过了一阵子就都不把他看作一位上级,而把他看作一个障 碍,自以为可以很称职地取而代之了。在工作方面,他似乎很和气——很随 便。可是有时候,他也不怕麻烦,竟然会对一个人说,他要管的事儿太多了, 但是一般讲来,他并不过多地『操』心。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杂志改进了,广告部和发行部都有了显著的进展。 总而言之,他的生活似乎已经象花儿一般相当盛开。风暴和日常的困难是有 的,但是并不严重。科尔法克斯在他有疑问的时候,诚恳地和他一起商量; 怀德也装出一种自己并没有感觉到的友谊。
第一卷 第四十三章
当前这种局面的『毛』病在于,尤金以前从没享有过这么多的权力、奢华、 安乐和舒适;这使他不仅在他的那一大群助手们当中,就连在自己家里,都 成了一个东方君主般的人物了。
安琪拉这些年来一直惊奇地注视着他的发展。这时候,她终于相信他 在各方面都是一个天才人物——注定要在艺术、金融、出版,或者在这三方 面大『露』一下头角的。她对他的品行所抱的态度并没有放松,因为她比以前更 相信,要达到他目前正迅速在升上去的那种令人眩『惑』的显赫地位,他一定得 更加谨慎。现在,人们都那样密切地注意着他。他们对他那样卑躬屈节,可 是又那样阴险可怕。一个处在他这样地位的人一定得非常留心自己的服装、 言语和举动。
“别这么大惊小怪,”他老向她这么说。“看在老天爷份上,别来打扰我!” 可是这只会引起更多的争吵,因为安琪拉不顾他的愿望,为了他好,决定来 管束住他。
各种职业——艺术、文学、慈善事业、商业等等中的重要男女都开始 来找他:第一,因为他头脑聪明;第二(也是更重要的),因为他可以给他 们点儿东西。在各种行业里,老有些人想通过一个成功的人所代表的途径(不 论那是什么),找到点儿什么。这种人加上那些急于想从一个得法的大人物 身上沾点儿光的人,就形成了每个成功者的一批随从。尤金有他的随从;他 们都是跟他地位、身份相等或是比他稍低的男女。他们总热切地和他握手, 说上一句:“啊,是的,真的。联合杂志公司的出版人!啊,是的,是的!” 女人特别容易向他微笑,对他显『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心里觉得很遗憾, 所有漂亮、成功的男人怎么都是结了婚的。
在他从费城回来的那年七月,联合杂志公司搬进了新建的大厦,于是 他就坐进了他一生中最堂皇的办公室。一个调皮的助手为了讨好受尤金恩宠 的部门,提议出公份买花。他房间里放着花梨木家具,四壁粉刷成白『色』、蓝 『色』和金黄『色』,使它跟一般装饰不同,因而显得更为动人。这间房里遍放着大 束的玫瑰、香豆花和石竹,全『插』在各种颜『色』、各个国家、各种种类的彩绘的、 美丽的花瓶里。他的平滑的花梨木大办公桌上也摆有鲜花,桌面上覆着一块 厚玻璃板,在那下面,打磨得雪亮的木头闪闪发光。在他搬进去的那天早晨, 他举行了一个临时招待会;科尔法克斯和怀德都来了;他们在看过他们的新 办公室以后,全上他这儿来了。大约三星期后,又举行了一次大招待会。在 那次招待会上,纽约各方面的名流都来参加。它吸引了一大群人——艺术家、 作家、编辑、发行人、著作家和广告人员——到这座大厦里来。
他们都看到他盛极一时。在那次会上,尤金和科尔法克斯跟怀德负责 招待。年轻人远远地羡慕他,不知道他是怎样取得这么大的成就的。他的发 迹的确非常迅速。一个开始做艺术家的人,竟会一变而成为文艺界的一个重 要人物,这在出版界看来,似乎简直是不可能的。
在他自己家里,他的环境也同样奢华;他和在办公室里一样,也是一 个大人物。他不常和安琪拉单独呆在一块儿,因为他们自然不得不常常招待 人,可是就连在他们单独一块儿的时候,他对她都是一个大人物。很早以前, 她就开始认为他是一个有朝一日要在艺术界显『露』头角的人,但是看着他成了 纽约商业界的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成了它的主要出版商的代表,有个贴身仆 人,有辆汽车,可以随意地乘坐出差汽车,在最华贵的饭馆和俱乐部里吃饭, 经常跟一些要人来往,这可真是没有想到的。
她对他不再那样有自信心了,对自己控制他的力量,也不再那样拿得 准了。他们为小事情争吵,不过她倒不想多引起争吵。他现在似乎改变了, 变得更为深沉。就连这会儿,她都很害怕,怕他会犯错误而失去一切,怕世 上到处都看得见的那种歹意、嫉妒和猜忌的力量会伤害到他。它们象狂风似 的飘忽地吹来吹去。尤金显然倒很安心,虽然偶尔想到的时候,他也会对自 己的安全感到烦恼,因为他在这家公司里没有股份,所以就象一个看门人一 样,受着科尔法克斯的恩惠,可是他瞧不出来自己会很轻易地遭到…辞…退。 他正…干…得…很…好。
科尔法克斯对他很亲切。有时候,他惊奇地看到,印刷装订的安排竟 会大出差错,影响了他的出版日期,但是怀德总有一个很好的借口。科尔法 克斯请他到他的乡村别墅去,到山上他的小屋去,乘快艇作短距离行驶和钓 鱼,因为他喜欢跟他谈谈,但是他难得请安琪拉一块儿去。他似乎认为并不 需要那样。尤金不敢为这种疏忽去提醒科尔法克斯,可是又怕安琪拉一准会 有的那种想法。这儿也是尤金,那儿也是尤金,科尔法克斯还经常喊着,“你 在哪儿,老朋友?”他似乎一刻都不愿意离开尤金。
“喂,老朋友,”他老这么说,一面仔细打量着他,就象一个人打量一匹 纯种马或是一只纯种狗那样,“你大有进步。这个新工作挺配你胃口。你刚 来这儿的时候,倒看不出会这样。”他总『摸』『摸』尤金穿的最新的衣服,或是批 评一下他的领针和领带,再不然就告诉他,如果他要穿得十分考究,他的鞋 子实际上还可以选得更好一点儿。科尔法克斯照料着他新捕获的东西,就象 一个人照料一匹纯种马似的。他老告诉尤金社交生活上的一些琐事,该做的 事情,该『露』面的地方,该去的场所,仿佛尤金知道得极少或是压根儿什么都 不知道似的。
“我们星期五下午上萨魏奇太太那儿去的时候,你得带个特剌克斯顿旅 行袋。你瞧见过那个吗?喏,就是那玩意儿。有一件伦敦上衣吗?嗨,你该 有一件。那儿的那些仆人专会细细看你的东西,根据这个来估量你。每人非 得分上两元,总管得来上五元,记住这个。”
他老端出一副神气,这使尤金非常讨厌,就和他恨他一直忽略了安琪 拉一样,但是他不敢去批评他。他看得出来,科尔法克斯是反复无常的,他 可以痛恨一个人,也可以热爱一个人,他很少采取中间的立场。尤金这会儿 就是他宠信的人。
“我叫车子在星期五两点钟上你那儿来接你,”在安排一个周末旅行的时 候,他常这么说,仿佛尤金没有汽车似的。
“你得准备好。”
那天两点钟,科尔法克斯的监『色』大旅行车飞驶到公寓的大门口,尤金 的仆人把他的皮包、高尔夫球棒、网球拍和周末娱乐所需要的种种用具全搬 下来,车子就开走了。有时候,安琪拉给留下来,有时候在尤金办得到的情 况下,她也一块儿去,但是他发觉他多半不得不机敏圆滑地顺从着科尔法克 斯的冷淡态度。尤金老得解释给她听这是怎么个缘故。他多少有点儿替她难 受,可是他又觉得这种区别也多少有点儿道理。她不很适合他这会儿生活在 其中的这种高等社会。这些人比安琪拉冷酷、尖刻、机敏。他们有着一种世 故很深的神气,这是安琪拉没有办法办到的。事实上,安琪拉跟这四百多人 一样文雅1,甚至比他们还文雅些,但是她的确缺乏那种急智和那种浅薄的 自满与自信,而那几乎是那批闪闪发光的漂亮人物一成不变的特质。尤金不 论是否感觉到它,却能够装出那种态度来。1按指当时纽约市的四 百多个所谓“社会名流”。
“啊,没有关系,”她老说,“只要你是为了商业上的原因。”虽然这样, 她到底对这件事十分怨恨,因为这似乎是一个无缘无故的侮辱。科尔法克斯 若无其事地任着自己的『性』子交朋友。他认为尤金很适合这种高尚的生活,安 琪拉就不成。他粗鲁地作出这种区别来,然后走他的路。
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尤金知道了社交界的一件怪事:在这些“高贵” 的圈子里,一个男人常常受到接待而他的妻子却被排斥在外边,或是和这相 反,并且只要能这么办的话,很少有谁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的。
“啊,那是柏克伍德嘛,”有一次,他听见一个年轻的时髦人提到费城的 一个人。“他们干吗让他进来?他太太挺不错,他可不成。”还有一次在纽约 的一个宴会上,当仆人通报一位太太来到时——她丈夫就在同一张桌上—— 他听见一个女儿问她母亲道,“谁请她来的?”
“我不知道,”她母亲回答;“我没有请。准是她自己来的。”
“她脸皮可真老,”女儿回答——等那位太太走进来,尤金看出来是什么 缘故。她不漂亮,衣服穿得不协调、不优雅。这使尤金很吃了一惊,可是他 多少倒也明白。对于安琪拉,并没有理由来这样指摘。她很动人、模样很好。 唯一的弱点只是她缺乏那种喜欢玩乐的社交风度。他觉得这太糟了。
他想在自己家里常常举行宴会来补偿这一点;这些宴会随着时间的进 展,变得愈来愈考究。起初,当他刚从费城回来的时候,他只请几位老朋友 来吃饭,因为他自己还不十分拿得准,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愿意来分享他 的新荣耀。尤金从没有摆脱掉他对早年认识的那些人的热爱。他可并不势利。 的确,他这会儿自然亲近得法的人,可是对那些微贱的人,那些故旧,他为 了早先的交情,也为了他们本身,依然很喜欢他们。很多人来借钱,因为他 结交了许多当时倒运的人,但是更多的人是给他的声名吸引来的。
尤金亲切、愉快地结识了当代的大多数艺术家和知识分子。在他家里, 在饭桌上,经常出现一些艺术家、出版商、大歌剧明星、演员和剧作家。拿 一件事来说,他的高薪水、华丽的公寓和公寓的地点、豪华的办公室和他的 亲切和蔼的态度,对他都大有帮助。他忸怩地夸口说,他可没有改变。他说, 他喜欢善良的人,质朴的人,随便的人,因为这些才是真正伟大的人,但是 他看不出来在阶级选择上,他已经走到了什么地步。目前,他自然而然地倾 向于有钱的、有名的、美丽的、坚强能干的人,因为别的人都不叫他感觉兴 趣。他也难得看见他们。如果他看见他们,那也只是表示怜悯,周济周济罢 了。
对于那些始终没有从贫困进入奢华,从粗俗进入高雅的人,要说明这 点是很困难的,即:奢华和高雅对没有经验的人渐渐投下的帐幔和魅力,会 把世界渲染得焕然一新。生活显然经常在挣扎着,想使它的幻想完善,并且 想产生出魅力来。事实上,除去在一切下面的那个最后的实质或是原则外, 也只有这些。对于那些摆脱了不和谐的人,和谐就是一股魅力;对于那些摆 脱了贫困的人,奢华就是一种美梦。尤金原本是美的爱好者,对于机巧所能 设计的一切微妙、完美、安排妥帖的事物,都非常敏感,所以他对这个比较 宽广的境界的『性』质大为『迷』恋。显然,他几乎是不自觉地一步步在走进这个境 界去。每一件接触到他的目光或是慰藉了他的情感的新鲜事,都迅速地使之 适应了一切以前经历过的事情。他觉得仿佛他的一生自然而然是属于这个完 美境界的,在这个境界里,乡村别墅、都市华厦、都市和乡村俱乐部、华贵 的饭店和旅馆、汽车、娱乐胜地、美丽的姑娘、矫『揉』造作的态度、精妙的赞 赏和完美的装置,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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