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让端木微之脸色青青白白,无从辩驳。
暮雪又道:“公子,姑娘……姑娘怕是心里难受,她是不是不愿意醒过来了?”抬起头慌张失措的神色,面容憔悴。
暮云也接口,“心病便难医了,若是姑娘不愿醒,药石无用。”
舒曼殊没有讲话,他坐在榻侧看纪萤,心里乱糟糟的,他宠了她两年,疼了她两年,也悉心教了她两年,可她心里的东西很少告诉过他,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只有利益和利用,互为棋子。
可对于一颗棋子来讲,他似乎做的有些多了。
“公子?”暮云试探性的开口问他,“还要用药吗?”
舒曼殊将手指覆在她眼睑上,极淡的送出一口气,“不必了。”良久良久之后,吩咐暮雪道:“去请陆长恭来。”
“公子?!”暮雪暮云都是一惊。
端木微之也诧异,百思不得其解的问:“你叫陆长恭来?来照顾她吗?舒曼殊你什么时候变的这样伟大了?”
第47章 十三
——“我每次觉得活不下去了,我就想我大哥,想见到他的时候他会跟我说什么,长什么摸样……”纪川眯了眼睛,乐道:“美死了。”
她心里有一缕光,是她行走在暗夜里,快要活不下去时,想想都会开心的希望,仅存的唯一的希望。
舒曼殊曾经很奇怪,她经历过的,流离异乡,父亲早逝,母亲惨死眼前,她承受过的,挑筋剔骨,百般折磨,她忍受过的,背弃分离,人心险恶……
她所有的所有的过往都是想想都觉得生不如死的,可一直活的自得其乐,她杀人无数,说不上善良,却从未想过伤害任何人,没有人教过她该怎么生活,怎么做人,她所作的仅仅是为了生存。
她的目的单纯的近乎可笑,活下去,找纪从善。这几乎是她存在的意义。
如今,她存在的意义全数崩颓,瓦解成灰。
舒曼殊想,她现在需要的也许不是他,是陆长恭。
天色阴沉沉的压下来时,陆长恭入了大殿。
他瞧见昏迷在软榻上的纪萤时反而松了一口气,青娘昨夜讲的不清不楚,前因后果他也听眼线禀报的不清不楚,如今比他想象中的好多了,至少纪萤伤的不重。
陆长恭见了礼,到榻旁,伸出手想去探纪萤的额头却被舒曼殊抓了住。
端木微之饶有兴致的托腮看着二人,暗涌的火药味,暗藏的袖中箭,他恨不能两个人自相残杀的好。
“舒曼殊。”陆长恭平心静气的看着他的手,道:“放手。”
舒曼殊盯着他,许久许久之后极缓的松开手,起身让开一步,背过身道:“陆长恭,阿萤只是暂时托你照看,她还是我的。”再没回头,大步离开了大殿。
“公子……”暮雪暮云赶忙追出去,追到殿外却瞧见他立在细雪覆满的石阶上,十指攥的生紧,猛地回头一巴掌甩在暮雪面上。
暮雪暮云慌慌跪下,便听他在头顶一字字咬的极重道:“暮雪你听着,在你死之前替我好好看着陆长恭,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属下明白。”暮雪应声,看着孔雀翎纹的衣角在眼前消失,才敢抬头。
他在这一刻几乎是落败而逃,胸腔里涨满了的,无处安放的那一团火,讲不清说不明,他恨不能纪萤一辈子不见陆长恭,却又要拱手奉上。他恨不能看着陆长恭的一举一动,却又一眼都看不得。
他在宫门前回头,看着暮雪之下的飞檐重楼,再一次确认他想要的是什么。
陆长恭将青娘调来了菁华殿,给纪萤用热水净了身,换了合身的衣服,又拢顺了发,将她打理妥帖,天色都快要暗下来了。
熬了半碗清粥,喂她吃了些又吐了些,其间陆长恭听暮雪将因由同他讲了一遍,顿下了手,看暮雪,“阿川……见到从善了?”
暮雪点头,却听他莫名的叹了口气。
陆长恭转过头对青娘道:“环溪在殿外候着,你去找他,说是我让他到长生殿一趟,将从善接去熹华宫,不要惊动旁人。”
青娘点头退出大殿。
一侧的端木微之却耐不住开口,“长生殿没有母后的懿旨谁都进不去……陆督主莫非在那里也有耳目?”
“不劳圣上费心。”陆长恭难得沉下面,眉间倦怠的道:“微之,你不必再试探我了。”伸手探了探纪萤额头,掀了眼帘看定端木微之,“这皇宫,这权势,甚至这天下,若是我有心想要,在几年前便是我的了。”
端木微之压着胸口闷咳,听他继续道:“既然我从前没要,如今也不稀罕,除非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我……为了我想要看护的,我不介意颠覆这江山。”
胸口抓挠难耐,他在没忍住掩着口伏在桌上,咳的心肺俱颤。
陆长恭挥手,对宫娥道:“侍候圣上进药。”
宫娥忙去吩咐熬药,端木微之在桌面上抬头,看着陆长恭扯了扯唇角,“不必了,朕暂时还死不了。”
便谁也没有再讲话,直到天色暗下,窗外薄薄的一层月色倾在银雪之上,青娘才回到菁华殿,一壁将怀里取来的狐裘斗篷递给他,一壁道:“三队长已经将从善公子接到了熹华殿了,都安排妥当了,督主可以带娘娘过去了。”
陆长恭应了一声,接过斗篷将纪萤裹的严实,抱着怀里出了内室,对端木微之略低头道:“圣上,臣先告退了。”
也不待端木微之回话,抱着纪萤疾步出了菁华殿。
他在迈出大殿时听到背后殿中杯盏炸碎的声响,以及端木微之抑不住的闷咳。
暗夜里似乎飘起了细雪。
陆长恭低头瞧见纪萤小小的脸埋在怀里,小声道:“怎么还是这么瘦……”
熹华宫里早换成了陆长恭的人,殿内殿外都静的出奇。
有微光亮在殿内,抱着她的人将她小心放下,细软的狐裘盖着膝盖,那人将她扶靠在怀里坐着。
她听到有人轻声叫她的名字,“阿川,阿川……”她像死了一般听着,那人又道:“阿川,你听的到我讲话,对吗?”
陆长恭的声音,她察觉到有微光晃在她眼前,身子却像在深渊之中,不断的下沉,下沉,没有底的下沉。
那些声音都远远的漂浮着,听不真切。
“过来。”陆长恭叫了谁到跟前,窸窸窣窣的坐在她旁边,又跟她讲,“阿川,你猜猜他是谁?”
手腕被握起,她的手被放在一只冰冰凉的手掌里,那手掌挣扎了挣扎,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抓住了她的手指,一点点的凉,指甲刮在手背,刺刺的尖锐。
是谁?
陆长恭又问她,“阿川,你猜猜他是谁?”
握着她的手指动了动,指节细长,捏了捏她的手心,指甲咯得她有些疼。
是谁?
“你找了他很久很久……”陆长恭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跟她讲,“久的从你有记忆开始,你就在找他。你从未见过他,但你万分的熟识他。你的一切存在,几乎都是为了他,你说过,每次活不下去时,总会想想他……”
——“我每次觉得活不下去了,我就想我大哥,想见到他的时候他会跟我说什么,长什么摸样……”
“你知道他是谁吗?”陆长恭问她。
有手指擦过她的眼角,陆长恭低声问她,“怎么哭了阿川?”他将她的眉眼贴在怀里,纪萤听到他的心跳,和胸腔里嗡嗡颤发出的声音,他说:“有一天你发现所有的一切——你的希望,你的信仰,你唯一的光,都和想象不一样。你追寻的,赖以生存的,十几年来活着的意义都不复存在,所有的一切倾颓……你是在怀疑还要不要继续,继续活下去,对吗?”
当赖以生存的信念被全部否认,还要不要继续,继续活下去?
她听见陆长恭对身前的人道:“告诉阿川,你是谁。”
是谁?
握着她手指的掌心动了动,她安安静静的等着,等着,等到陆长恭又问,“你是谁?”
那声音响的细不可闻,她听见有人小声的道:“纪从善……”
不断坠落的身子猛地触探到底,她听到窗外细雪落下的声音,听到陆长恭对她讲,“阿川,你有没有告诉过他,你是谁?”
你是谁?
她手指下的掌心有些不自在的想要抽回,她猛地收拢手指,抓的死紧,那人吓了一跳,惶惶然的挣扎,她却怎样都不松手。
你是谁?
像是天光大亮,她伏在陆长恭怀里,哭了。
“我是纪萤,我是纪萤……”她在浑噩中抓住那只手不愿松开,一遍一遍的讲——
“我是纪萤。”
PS:陆长恭那段话是不是太罗嗦了?写那段我正听到一首歌,歌里有一段男声独白,我很喜欢,一时没控制住就让督主罗嗦了。
歌词独白如下:有一天你听到所有世上你没有听过的声音,这时你莫名的哭了。有一天你永远沉默不语,把所有欲望都沉浸在夜里,你发现你哑了。有一天你能自由的奔跑,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所有的,他们说你疯了。当一切都不再重要,那你的存在还要不要继续,继续,你发现你死了。
第48章 十四
这漫长的暗夜……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有了光,有了声音,有人在身边喊她的名字,“阿川……”
眼睑之上有人将一直覆盖的手掌拿开,那光便来的幕天席地,她猛然惊醒,在一片橙黄的光之下惶惶然的睁着眼,短暂的失明。
“睡醒了?”有人影晃在光影之内,笑吟吟的问她。
那轮廓生光,不真实的在眼前,她发愣的看着愈发清晰的轮廓,不确定的伸出手,却又顿在半空。
想收回,被他合手握了住,陆长恭低头看着她,松出一口气笑道:“是我,陆长恭。”
胸腔里闷声一跳,她愣怔的看着,良久良久,瞧着空荡荡的右手有些茫然,“我……我记得……我哥在这里,他有跟我说话……”
“是在这里。”陆长恭扶她坐起身,差人拧了帕子来,一面为她擦脸一面道:“他一直都在陪了你一夜,只是刚刚……”
纪萤拨开他的手,忙问:“他走了吗?”
陆长恭顿了顿,看着她轻声问:“你想要见他?不论他是什么样子,怎样的存在都想要见他吗?阿川。”
他问的仔细,纪萤忽然愣了住,张口半天却答不上一个字。
大殿里静的让人发慌,她可以听到窗外落雪的声音,陆长恭看着她耐心的等她回答。
她活下来是为了纪从善,入东厂是为了纪从善,贪财是为了纪从善,进宫依旧是为了纪从善……
如果,这些都被纪从善全部否定,那么她该怎么存在着?用什么样的理由存在着?
她等窗外的积雪扑扑落下,扯过被子蒙头倒下,闷声闷气道:“不用了。”
陆长恭伸手想拉开被子,却终是住了手,叹气道:“阿川,你不该将信仰,希望,生存的意义都放在一个人的身上,如果有一天这个人不在了,或者离开了,你的世界会全部倾颓……你,明白吗?”
纪萤蒙头闷闷的不答话。
陆长恭又道:“我讲这些也许你现在不明白,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
“剩下的就不劳陆督主慢慢来了。”大殿被人轰隆推开,有人打了帘幔进来,满肩细雪浮动,眉睫沾雪。
宫娥忙上前,“舒大人……”伸手去接他的斗篷,被他一把拨了开。
他瞧着陆长恭,一身细雪的近前,立在榻前笑了,“多谢陆督主照看阿萤,剩下的就不烦劳您费心了。”伸手一把揭开锦被,弯腰将纪萤强行抱起。
纪萤一惊,想挣脱,他忽的沉声道:“你最好乖乖听话,别惹我动火,否则我立刻让人杀了纪从善。”他面色难看的吓人,纪萤异常难得的安静下来,任由他抱着转身。
陆长恭横臂拦下,“你要带她去哪里?”
“我说过不用你费心!”抬袖一挥,震得陆长恭后退半步,舒曼殊抱着纪萤错肩而过,在殿口接过暮云递来的狐裘斗篷将纪萤遮的严实,对立在殿外的人道:“走吧。”
端木微之在殿外盈盈转过身,对殿内的陆长恭笑了笑道:“陆督主朕刚刚向母后讨了懿旨,不过朕说是你想见见从善表哥,你可别说露了。”
陆长恭眉间一蹙,疾步上前,“舒曼殊!你该知道纪从善他……是什么样子,你还执意要……”
“既然已经开始,就不可能提前结束。”舒曼殊转过头看他,“如果她至此一败涂地,我宁愿她死在这里,没有斗志的纪川还活着做什么?”
陆长恭愣在原地,一句话都答不上,直至看着他带纪萤出了大殿,才对青娘吩咐道:“让环溪在长生殿守着,别让太后的耳目发现阿川去了那里。”
青娘应是,随后出了大殿。
他在大殿中立了很久很久,终是放心不下的跟了出去。
这一路陆长恭早就安排妥当了。
端木微之吃定了陆长恭不会让纪萤冒险,却没料到这皇宫之中他居然可以在太后眼皮底下,密不透风。
一路细雪迎面,乘软轿到了长生殿前沈环溪已经候着了,端木微之刚下轿,沈环溪便示意守卫开门。
舒曼殊抱着纪萤直接跨入了长生殿,在回廊下的那间房门前停下,将纪萤放下,狐裘系好。
端木微之近前,将一枚青铜钥匙递给舒曼殊,他接过啪的一声就开了锁。
檐下积雪扑扑落地,纪萤看到屋内人影晃动,有人小声问:“谁……是谁?”
袖在斗篷下的手指攥紧,纪萤有些发愣,舒曼殊沉声道:“你想见的人就在眼前,你千万百计不就是为了见他吗?进去。”
纪萤抿了抿嘴,伸手去推门,半路却犹豫了,舒曼殊在身侧猛地一脚踹开门,越过她进了屋子,一阵的慌乱声,便听纪从善低低的惊呼,下一瞬舒曼殊扯着他,抬手将他甩在回廊外的雪地中。
纪萤听到背后积雪扑落的声音,舒曼殊攥住她的肩膀,迫她转过身,指着摔在雪地中的纪从善,道:“纪萤看清楚,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纪从善。”他在背后一推,纪萤踉跄跌跪在雪地中,堪堪和抬起头的纪从善直面相对。
她眉睫一颤,有什么闪闪烁烁的液体落的没有声息。
纪从善被吓的厉害,猛地向后一躲,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看着纪萤,又看她背后的舒曼殊,眼睛一红,满眶的泪水打转,委屈又小心的道:“我没有做坏事……我有听话……”
纪萤一愣。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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