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了点身侧,让沈环溪坐下,“环溪,你觉得山林间的猛虎和笼子里的困兽,哪只厉害?”
“自然是下山猛虎。”
陆长恭眯眼笑了,转过眼开看他,“阿川就像是一只刚刚长成的小兽,这东厂之中除却明岚和百春,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包括小楼和你,因为他不怕死。”顿了顿又道:“你没有发现,他每次拔刀只有攻击,没有防守吗?”
沈环溪默然,不论他多讨厌纪川,都不得不承认,他不要命的打法太可怕了。
“阿川很奇怪,我一直怀疑他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他似乎……什么都不懂,善恶,是非,但他又非常明白自身的价值。”陆长恭苦笑摇头,“他将自己卖给我来交换进宫的机会,我有时候都想不清楚是他在利用我?还是我在利用他……”
沈环溪没有接话,听他又淡了声音道:“而且……他的来历让我很好奇。”
“来历?”沈环溪蹙眉。
陆长恭捋着袖口,“你没有发现他脖颈上的半截铁链上刻有密密的鳞片纹饰吗?”
从他脖子上取下的半截铁链?沈环溪记得那截玄铁链上是刻有密密匝匝的鳞片纹饰,他以为他只是普通的出逃奴隶而已,“不是鱼鳞吗?”
陆长恭摇头,眼睛瞧着一株半开的腊梅,“是蛟鳞。”
“蛟鳞?!”普天之下敢用蛟鳞的除却督主还有谁?沈环溪突然惊的张口,”莫不是他和安……”
“我一直在找。”陆长恭合了眉眼,“找了他这么多年,总算是有了头绪……”
沈环溪看着他浸在日阳下的侧脸,眉飞入鬓,沉默许久才道:“您就不怕他是那个人派来的内线?”
陆长恭眉眼微开,薄薄的日阳落在眸子里一层的金,笑却不答。
纪川和顾小楼是被二队长明岚拎进来的。
人还未到,先听到明岚中气十足的声音,“你这小娃娃下手真够狠的,要不是大和尚我闪的快,早被你劈成柴火了。”
“老秃驴你放开我!谁让你突然窜出来的!”
“和尚不秃,嘿嘿,我要是不窜出来你还不把小楼劈了?”
“胡扯!爷那是让着他!要是爷动真格儿的,他小命早没了!”
陆长恭同沈环溪回头,就瞧见花蕊点点间被明岚拎着纪川和顾小楼,一路吵吵嚷嚷的过来。
三人身上似乎都有血。
“长恭。”明岚将二人拎到督主跟前,甩着鲜血淋漓的右手,道:“瞧瞧,你的小老虎牙口有多锋利。”虎口一圈极深的牙印,险些就要咬下一块肉。
再看纪川满口的鲜血,随意抹了一袖口,淬出一口血沫,理直气壮道:“谁让你不放手!”
顾小楼衣襟被划了开,一道极长的伤口溢着血,好在不深,浅浅的皮外伤,“督主。”他屈膝行礼。
陆长恭浅笑对纪川招手,拿帕子擦净他脸上的血迹,一壁道:“我记得我有交代过你,在东厂之中不准伤人。”
纪川抿了嘴不讲话。
“谁先动的手?”陆长恭看顾小楼,眼神压的他不敢抬头,“小楼。”
顾小楼不服气的抬头。
“我先动的手。”纪川却先一步开口。
陆长恭转过头看纪川,他跪了下来,却依旧理直气壮的嘟囔,“反正我也没吃亏。”
顾小楼额头青筋暴跳。
明岚在一旁笑开了,“这小娃娃倒是有意思。”
摇头苦笑,陆长恭扶纪川起来,道:“这一过先记着,等出队回来,再一并罚起。”
“出队?”纪川一愣。
听他道:“纪川听令。”
纪川没有反应过来。
有随侍近前,奉上一面青铜蛟龙纹的红穗牌子,陆长恭淡声道:“探子回报,今夜京都之外的百里山附近会有叛党聚头。”接过蛟龙令牌递在他眼前,“这次我要你带队围剿。”
纪川猛地抬头,眼睛光华乍现晶亮的像星辰。
“记住要生擒头目。”陆长恭轻笑,“多加小心。”
青铜,蛟龙纹,入手冰凉的重。
他接过令牌,单膝跪地,高声道:“纪川接令!”
满脸兴致勃勃的喜悦。
幼虎出洞,陆长恭看着他奕奕的眼睛,淡笑,他要看看这只小兽究竟有多大能耐。
“小楼。”陆长恭看向顾小楼,他忙应在,“你今夜和他同去,辅佐他完成任务。”
做副手?他才是四番队的队长。
顾小楼很是不甘,腹诽半天却依旧千百个不甘愿的应是。
陆长恭起身到他身边,顾小楼听他极轻极淡的道:“好好看着他。”
看着他?顾小楼诧异,看把玩着令牌沾沾自喜的纪川又看陆长恭,是……怎么个意思?
第5章 四
是夜,月上梢头。百里山内外静的出奇,树影间,枯枝低杈间,只有风声呼啸。
暗影里那一双双刀尖似的眼睛,等待觅食的野兽,蓄势待发。
没有人注意到,在不远处的山丘上还有另一双眼睛注视着极静的密林。
空气压的肃杀,林木间那一点火光明灭而起之时,暗影里埋伏的人终于按耐不住,刚要窜出去,却被人死力按住。
“再等等。”顾小楼按住他的肩膀,眼睛却盯着密林中的影影绰绰,“人还没有到齐,不会只有这么一点。”
纪川耐不住性子往里瞧,密林里燃起的火把下大概有二十来个人,粗衣提刀,个个都警惕的扫视着四周,护着其间一个兜了披风的人,太远,看不真切。
“还……”
“嘘!”顾小楼掩住他的嘴。
密林里忽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先前的人自主散开行礼,一队黑衣人鱼贯而来,其间簇拥着一点白衫。
兜披风那人疾步迎上前,拱手道了一声,“公子。”
一点白衫穿过簇拥的黑衣人扶起那人,似乎在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
纪川看到那人面色一紧,眼睛一扫而来,只是一瞬便收回,安然的同白衫人讲着什么。
纪川攥住了背后的大刀,盯着密林,“他发现我们了。”
顾小楼紧了眉头,“这么远的距离,也许只是碰巧而已,再等……”他听到身侧老鼠磨牙一样声音,惊诧回头,头皮立刻炸了。
纪川在阴密的树杈下站起身,眼睛精光闪亮的吓人,他在笑?磨的牙齿吱吱响?
“纪川……”
“弟兄们跟我上!”
顾小楼连拦都来不及拦,眼前光影一闪,纪川提刀窜了出去,速度太快,埋伏的弟兄们都反应不过,已经听到密林中两声的惨叫。
密林里的一众也吃了一惊,他们根本没看清那人是怎么来的,只是暗地里一阵冷风忽来,惨叫乍起,身旁的两名侍从已经被砍倒在地,半截身斩断,尚在抽搐着,红血一地。
眼前立了个十五六岁的瘦小少年,头发黑缎带尽束在后,一尾高髻荡在脖颈间,两手提着把鬼头大刀,呲牙笑道:“两个!”
“妈的……什么玩意?”
一众齐退,刀剑出鞘的铮鸣声,提刀剑的侍从护在披风兜面的那人身前,余下的一队黑衣紧紧护着白衫人。
有人在前道:“一个人?”
话音未落,一记大刀兜头砍下,纪川一跃而起,道:“三!”刀入天灵盖,红的血,白的脑浆,喷涌而出。
“小兔崽子!”顾小楼咬牙切齿的看着纪川跳跃在密林间带起一阵血沫残肢,口中还念念有词的数着数,再顾不得其它,佩剑出鞘喝道:“四番队出队!”
刀剑出鞘,衣带掠过枝杈,百里山的四周平地跃出一拥东厂卫队,四角包围而上,在纪川喊到十一时,蜂拥而来,厮杀声起。
不远不近的山丘之上,有人居高临下的观战,眉眼间尽是笑意。
“奇怪……”他身侧有人蹙眉轻诧,“他口中念念有词的数着什么?”
“人头。”他的衣袖被山风拉扯在身后,猎猎展开浓重的黑缎上彩线银钩密密绣着一尾卧蛟,他哈出一团袅白的热气,淡声道:“他当真了啊……”
“督主?”
“环溪。”陆长恭瞧着山下的厮杀,眉间似蹙非蹙,问道:“东厂中可有速度跟的上纪川的?精力气力都要好的。”
沈环溪略略思索,“除却几个队长,暂时找不出这样的速度。”看陆长恭眉目微紧,又问:“督主想要……”
密林间那跳跃的身影逐渐缓下速度,陆长恭的声音在暗夜里漫长滋延,“他如今的速度,番队很难配合,这样单刀带头闯入太冒险了,而且……”
密林中,纪川一刀再次落下,却在看入那人肩骨之时一竭,没有力气了……他握着大刀喘息,额头密密的热汗。
那人一把握住他握大刀的手腕,一剑刺过来——
大刀陷在那人骨肉中拨不出来,手腕被扣,这一剑直逼眉心而来,他突然抬起了头,一双眼睛亮的像兽,剑光吞吐到眉间之时,他猛地抬手一把攥了住。
那人一愣,看着他的手心鲜血淋漓而下,他却在笑,足尖一点,瘦小的身子腾空而起落在刀柄上,喝道:“三十二!”
他致命的弱点,精力有限,不能持久作战。
而他的速度并非番队能跟的上的,来不及接应,他孤军作战随时会死在乱刀之下,所以必须要有个能跟的上他速度的。
陆长恭负着衣袖,若有所思的吐出一口气,沈环溪忽然上前一步,惊道:“督主!”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陆长恭眉间一紧。
暗夜的密林厮杀,几乎消灭殆尽,三两个黑衣人却护着那一袭白衫暗自撤离了。
而纪川提刀追了出去,只有他一人。
一跃落下,大刀一横拦住几人去路,纪川看清白衫人的脸,冷白的月色的带着青玉面具,一粼粼的反着清辉。
纪川略微蹙眉,“你是老大?”
那白衫人极低的笑了,“你觉得呢?”
“督主有令,要活捉老大。”纪川双手握刀,细微的散发黏在脖颈间,“那应该就是你了。”
“就你一个吗?”白衫人笑的愈发开心,面具下的眼睛望着纪川,“你叫什么名字?”
“纪川。”话起刀起,压着黑衣人格挡的剑直砍而下,话落刀落,纪川甩掉手指上的血沫,笑道:“三十九,再有一个四十。”小兽一样的眼睛落在最后一个黑衣人的身上,眯眼笑了。
“你不怕我有埋伏?”白衫人不紧不慢的问道。
纪川调整好握刀的手指,“我怕凑不够人头数。”猛地提刀上前。
他听那人笑道:“我还真的有埋伏,长生。”
有人影鬼魅似的窜过来,纪川都未看清,便听“当”的一声,整个手臂一麻,大刀几乎掌握不住的被弹挡了开。
蹭蹭蹭,退后三步才柱了大刀踉跄站稳,纪川愤然抬头,就看见白衫人的跟前站了个头发散了一肩的男人,样貌全被头发遮住,手中握了一支红缨枪。
“怎么样?”白衫人负袖笑道:“我这埋伏够不够分量?”
手指发颤,纪川擦了一把手心温热的血,重新握刀,“滚你妈的分量,人头一个而已。”疾步上前,横挥大刀,“四十!”
“当!”的一声,那人再次硬生生的挡下纪川一刀,在纪川几乎脱力松开大刀时,白衫人冷声道:“你的四十,到此为止,长生。”
枪头一竖,直刺刺而来,纪川横刀去挡,枪头刺在刀面上,当啷啷的电光火石,手腕再使不上力,大刀脱手飞了出去。
枪头一收一放,再刺过来——
纪川盯着一线寒光到眉心,在触及眉睫的瞬间,一柄剑斜刺里探过来,铮的挑开了那一枪。
“小兔崽子脑门儿不想要了?”
他抬头就看见顾小楼持剑站着,衣带衣襟上全是暗红的血迹。
顾小楼一把拎他起来,眼睛却始终盯着白衫人,低声问她:“还能跑吗?”
他一愣,顾小楼咬牙压的声音死低,“爷扛不住了,我数一二三然后一起跑。”
纪川往下看他持剑的手,在微微发抖,虎口处撕裂了开,一丝丝的渗着血。
白衫人忽然笑了,“我数一二三,送你们一起下黄泉。”衣袖猛地一甩,“长生!”
枪头徒转,长生一枪再刺过来,破风兜面。
“跑!”顾小楼换左手持剑,横臂要去接,手腕忽被扣住,他见纪川倏地闪身上前,一把抓住了枪头。
枪头进势太猛,在他手心翻转一枪刺进了他的肩头,洞穿而出直抵的他后退数步,只听他闷哼一声,喝道:“快动手!”
顾小楼脸色煞白,扬手一剑,直没入脖颈,鲜血喷涌,溅了纪川一身一面,“四十……”
长生倒下时,纪川也踉跄倒下,顾小楼疾步上前扶住她,一手压住她涌血的肩头,慌张道:“喂!喂!你……你要撑住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督主会杀了我给你陪葬的……”
纪川一把攥住他的衣襟,使出最后一分力气,“你再用那么大……劲儿,我一口血喷死你……”
顾小楼松了一口气,白着脸色笑,伸手去扯他胸口的衣服捆绑伤口,手却在按住他胸口的瞬间僵了住。
软绵绵的……顾小楼只觉浑身被雷劈了一样,由脊背麻到头皮,还没反应过来,纪川一把打开他的手,柱了大刀艰难起身,面色再没有的平静。
顾小楼看了看自己的手,愣住的呢喃:“错觉吗……”
密林里的卫队远远赶来接应,白衫人已经逃的没影了。纪川在不远处回头,“你吓傻了?要不要回去啊!”
第6章 五
东厂议事厅。
廊下华灯高掌,庭院里六番队乌压压跪了一地。堂内烛火如昼,一晃晃的映着青铜兽头香炉,烟色袅薄乱人眉眼。
陆长恭坐在正堂,依旧没有讲话。
堂中的几人也都不敢开腔,沈环溪立在堂前,顾小楼单手撑着纪川,他肩头手心已经止了血,只有一星星的血珠嗒嗒的落在顾小楼的手背上,温的,片刻凉透。
半身的血衣,顾小楼感觉他在发颤,嘴唇白的都没有血色,却依旧挺着脊背,不开口。
廊下风过,灯笼轻撞在房檐下,一声一落。
“督主。”沈环溪终是瞧不下去,在陆长恭身侧道:“时辰已经不早了,此事就交由我处理……”
陆长恭摆手止了他的话,眉眼倦倦的看纪川,“阿川,四番队损伤几人?”
纪川抿了抿皲裂的嘴唇,低声道:“没数。”
“四番队擒获几人?”他又问。
纪川言答不上,一旁的顾小楼忙道:“他去追带头的白衫人,我在带队,所以他不清楚……”
“今夜我下的令四番队,带队的是纪川。”陆长恭眉间一蹙,烛火明灭间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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