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崇禹一张口,仓空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帝辛要削藩嘛,加强中央集权,巩固朝廷权威,这倒也符合他那种雄才大略的帝王性格。按照他从后世过来的观点,帝辛做的事情无可厚非,只是有点太早了,社会生产力还没发展到适应他的地步。更何况这个世界还有修士的存在,别的不说,南伯侯与阐教就定然有些联系,否则云中子怎么会在此处?
“南伯侯请放心,我二人已经商量妥当。”陆压开口道。“必不会让子受抓住你的把柄。”
“那……朝廷使者说,过几日会有巫祝来见证婚礼……”
陆压听到“婚礼”二字,眼中红光一闪而过,屋内温度骤升,随后又骤降:“我有些失态了,你自去准备迎接事宜,不可失了礼数。”
鄂崇禹脑门上已经溢出亮晶晶的汗珠,只是勉强保住仪态不失,原本准备的一肚子话只好咽回去作罢:“那就劳烦两位道长了。”他起身行了一礼,准备带着止询退下。
一场对话,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那个叫止询的修士,我有问题想问你。”辰一童子突然道。他生长于山野,说起话来也是心直口快,没有遮拦婉转。
“呃,小道长请讲。”止询第一反应是转头去看鄂崇禹,看到对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后,方才回应辰一童子。
“你也是个修士,修为至少有化神期了吧?”化神期,就是炼气化神的简称。同理,仓空所在的炼精化气境界也可以叫做炼气期。
“小道长看得不错。”止询回道,此时鄂崇禹已经先他一步出去,在门外等待。
“为什么对鄂崇禹那么恭敬呢?”辰一直截了当地问出了仓空心底的疑惑,“他只是一介凡人,没错吧?”
“那可是侯爷啊。”止询有些错愕,下意识回道,“我身为他的随从,打小跟随侯爷长大,懂得礼仪规矩,上下尊卑有别,这样做是自然的。”
“这样做是自然的……这样做是自然的……这样做是自然的……”
仓空看着止询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大受震动,反复念叨着这两句话,恍然大悟——“老爷命我夜闯侯府,用意原来在此!”
“我前世就是个平头百姓,在条条框框的束缚中长大,天生就对上位者的权威有所畏惧,见着警察都发怵,如今为何对执掌一方的侯爵满不在乎?”
“老爷不知道我前世情况,但是这一世的普通人又何尝例外?一个凡人,还不是从小在束缚中长大,畏惧权威?他让我去夜闯侯府,卸掉了心里的无形包袱,我从此再也没害怕过凡间官员的权威,面对南伯侯也能谈笑自若,心境比之前变化极大,只是我没注意而已。而这个叫止询的修士,却没有老爷这种名师指点了。”
辰一似乎还没明白:“可是……”
“童儿!”云中子发话制止了他,“莫要打搅他人,这位道友还有正事要做。”
止询看看他们两个,确定辰一没有再问的意思后抱拳行了一礼,转身出门去。
“唉。”云中子见他离去,忽然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惋惜。
“此人天资尚可,只是心中对世俗权位敬畏太甚,若想修为进步,难呐!”陆压也跟着摇摇头。
“奇怪,为什么要对那个侯爷这么恭敬呢?”辰一摸着脑袋,自言自语道。
“唉。”云中子又叹了口气。
“道兄,辛苦你了。”陆压同情地看了云中子一眼,安慰似地拍着他的手。
正文 第17章 幕间谈话
“师叔,仓空告退。”
看着仓空把门带上,云中子大袖一挥,布下了隔音结界。
静室之内,门窗紧闭,铜炉中燃着兽纹熏香,幽幽香气飘散开来。
如今房间内只剩云中子与陆压道君二人,有些什么说不清的东西随香气弥漫着,融洽而安闲。
“唉,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
云中子轻舒口气,不复正襟危坐的模样,懒洋洋地斜倚在矮几引枕上,毫无形象地翘起二郎腿,纤尘不染的赤足在腿上一晃一晃,就差叼根青草梗了。
“道兄,你这副样子不怕被人看到吗?”陆压凤眼一挑。说话间,他的坐姿也比之前放松了些,但跟云中子不可同日而语。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是荆州南蛮,被发跣足又何妨?是吧,陆压道兄。”云中子意有所指地说着,打了一个响指,木簪消失,道髻自动散开,束起的乌发如瀑布垂落。
陆压唇角勾起无奈的苦笑:“道兄,你也太记仇了吧?我们初次见面时的话语,你竟还记得。”
“哼。”云中子翻了个白眼,轻哼一声,没有回答。
陆压苦笑更甚,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好,只得沉默着等对方再度说话。
屋内忽然陷入了安静,只有香气更加浓郁。
“看了子受的那道旨意,你其实在心里窃喜吧?”云中子问。
“这是什么话?”陆压俊颜上生起薄薄的红晕,如同桃花初放,“子受小儿区区凡夫,胆敢插手仙家事宜,自诩上帝之子,跟那个射天的武乙倒真是如出一辙的狂妄。”
云中子横了他一眼,慢悠悠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玄鸟就是三足金乌。”
“休要提及此事,商汤是自认的祖先,跟我族半点关系也无。”陆压脸色骤然转为鲜红,原本含笑的眉目紧绷起来,焰光在眼中闪烁,语言中不自觉地带上几丝怒气,“殷商王室冒认我父为祖先,四时祭祀却都给了昊天上帝,这还罢了。此次子受小儿竟敢如此对我,真是欺人太甚!”
屋内突然有些热了。
“道兄莫生气,我提起这个并非为了激怒你。”云中子伸手轻拍着陆压肩膀,以示安抚,“现在正到了你报仇的时候,殷商冒认祖先、败坏你家族名誉,也该受个教训。”
陆压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房间里的温度恢复正常:“道兄这句话怎么说?”
“你身为堂堂天庭东君,两教三商封神榜一事,不会不知晓吧?”云中子反问回去。
“那又如……”陆压本来犹带着几分余怒,话说到半截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玉清圣人看来已有了计较。”
“不错,截教与殷商纠缠太深,看上去教运兴盛难挡,实则……”云中子住口不语,颇有深意地看了陆压一眼,又道,“这世上哪里有长盛不衰的王朝呢?”
陆压了然轻笑:“道兄说的是,若殷商气运果真已衰,我自然也要顺应天数。只是天心难测,陆压愚钝,尚未看出成汤颓势何在,请道兄指教。”
云中子伸手在空中虚虚地比划了一下:“气运如人,衰败之前,反有大盛,此乃‘回光返照’之相,如今成汤基业便是如此。”
“我竟不知,道兄对于气运之道也有研究?”陆压抓住云中子在空中乱晃的那只手,放在自己膝头,轻轻摩挲。
云中子也不介意陆压的小动作:“气运之道,飘渺难测,我哪里搞得明白?刚才的话都是掌教师尊说的,想来错不了。”
“气运有衰就有盛,不知此次龙兴应在何方?”陆压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脚下,“可是在此?”
“非也。”云中子摇了摇头,翘在腿上的那只脚向远处一指,完全没有仙人形象,反倒像个乡下妖怪,“在西方。”
“‘身投西土;封神榜上有名人’,通天教主那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正是如此,可惜碧游门下多在朝廷为官,想要脱身出去,难呐!”云中子叹息了一声。
“想来天数更迭,自然有一番杀伐劫难。届时道兄若有需要,尽可找我前去相助。”陆压转过头去,认真地说,“我知道杀劫之苦,稍不留神就有殒命劫厄。你我相识千载,我定然全力护你周全。”
云中子坐起身来,发髻自动束起,敛容看向陆压:“道兄……”
“压父、母、兄、叔尽丧于杀劫之中,孑然一身久矣。如今好不容易与你结交,这是自然的。”陆压冲他笑了笑。
云中子讷讷无言,房间内再度陷入沉默,气氛有些凝滞,袅袅香雾都仿佛飘散得慢了起来。
“道兄,我们说太远了,且回到现下来。”陆压打破了寂静。
“怎么说,你难道真要跟我成亲不成?”云中子也试图轻松气氛。
陆压意味深长地拍着云中子的手,眨了眨眼:“哈哈哈,这个嘛……未尝不可。”
“谈谈正题吧,若说只是子受下旨,我们不理会、或者将其作为笑谈就罢了。”云中子说,“可最关键的,并不在此。”
“不错,”陆压接口道,“昔年商汤起兵伐桀,多宝道人就曾率截教弟子相助。从此以后,碧游门下多在殷商为官。殷商借碧游宫稳定统治、南征北战,碧游宫借殷商传教收徒、延续法脉。为了让他商朝气运绵延,多宝道人还特意寻来夏朝失传的九鼎调御之法,传授给历代商朝太师,命其与商帝共同使用。”
云中子脸上多了几分讥讽:“源头还不是大禹姒文命,此人有大功德,也有大私心。他不但想让自己号令天地,也希望自己的子孙万代也拥有与自己一样的能力。于是他就铸成九鼎,内含九州河山气运,九州地域内,有言出法随之效。”
陆压道:“子受派的巫祝定会带来他写的婚书,那上面有九鼎之力,可以货真价实地让我们俩的神像气运相连,呈婚姻之相。”
云中子沉吟片刻,缓缓道:“为今之计,只有舍去神像。究竟如何去做,还要着落在那两个童儿身上。”
正文 第18章 各方算计
“不如叫那两个童儿进来问问……”陆压正说着,忽然心有所感,“咦,鄂崇禹来了。”
“来催促了吧?就跟他说我们有办法应付。”云中子说着抬手一指,撤去结界,房门无风自开,“南伯侯请进来说话。仓空、辰一,你们两个也进来服侍。”
商都朝歌,宫宇巍峨。
按照殷商惯例,王宫地基乃是夯土而成,垒台九重,檐牙高啄,屋脊有如凤翼舒张,殿顶部有铜铸玄鸟振翅欲飞。整座宫殿占地极广,居高君临全城。
巫显带着帛旨刚刚离开国都,他也是身有修行之人,赶路很快,三日之内就可到达荆城。
“辛苦太师了。”帝辛略一拱手,向对面那位额生立目的老人道。
“无妨,都是为了成汤江山。”那位老人抬手回礼,面上显出几丝疲惫之色。他正是历经三朝的砥柱老臣、现任殷商太师闻仲。“九鼎之力极难调动,需要陛下龙气与老臣法诀合力,好在今日只是调用了一丝,还能承受。不过……”
“太师可是担心云中君与东君?”帝辛与太师闻仲相处几十载,对他的脾气了若指掌,对方一发问,他就猜到了内容。
“陛下知我,云中君毕竟是荆州神祇,受万民祭祀数百年,想来也有些神通。还有东君帝鸿,曾经是十日太子之一,执掌太阳星运转……”
“云中君不过是个异类成精,有幸得享香火而已,若论及神通法力,如何比得上太师的碧游嫡传正统?”帝辛说到这里,见闻太师疲惫苍老的脸上焕发出荣光,知晓自己这句话说到对方心坎里了,遂放大音量继续道:
“东君帝鸿固然了得,只可惜是前朝天庭太子,失势已久。有太师在,寡人对他们自然不惧。”
“不是老臣不放心陛下,实在是……”闻仲略一踟蹰,还是把那件昔年旧事翻了出来,“先帝武乙之鉴在前,惨剧历历难忘啊。”
帝辛听到闻仲这话,回想着宫内典籍记载,心里也有些余悸。
帝武乙,乃是帝辛曾祖父,为人狂悖自大。他曾制作偶人曰“天帝”,与偶人博弈,命人替偶人落子,胜利后对偶人动刑以嘲笑上天。后又以皮革制囊,囊中盛血,悬挂于树梢上,仰天拉弓射之,囊破血出,若上天泣血,武乙笑曰:“;都说天道难违,其实天有何可惧,还不是被朕神箭射伤!”。
后,帝武乙赴黄河游猎,途中屡有射天之举。终有一日,天色骤变,乌云中降下暴雷霹雳,文武群臣众目睽睽之下,将帝武乙击成焦炭,当场死亡。那年,朝歌方圆百里尽皆大旱,颗粒无收;东夷又复起兵叛乱,一度侵扰至淇水东岸,距离朝歌不过数十里。
“好在老臣师尊金灵圣母亲赴天庭,向昊天上帝求情分说,才让朝歌天时恢复正常。”闻仲轻捻白须,双眼微闭,似是回忆似是感慨地叹息道,“随后,老臣便被派来朝歌,辅弼先帝文丁击退东夷大军,化解一场浩劫。”
“然而东君、云中君非昊天上帝也;寡人亦非先帝武乙也。”帝辛英武的脸上透露出天家血脉的骄傲,“况且当年碧游宫来的太师丧于南蛮战场,先帝武乙身旁没了庇护,才有这般惨剧发生。如今寡人身边有太师相助,何惧之有?”
“陛下所言有理。”闻仲点了点头。其实帝辛能下旨赐婚云中君,说明他早已同意此事,刚刚只不过是出于谨慎、提醒一二罢了。
“汤祖昔年起兵伐夏,天下诸侯响应,遂有了如今殷商与八百诸侯共治九州的情况。”帝辛缓缓道,一字一句间带着极大威严,“然而时过境迁,除却北伯候一家外,八百诸侯多为蝇营苟且之辈,只顾自家利益,弃王命于不顾。朝廷号令难行、权威日降,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是以寡人即位后,便订下削藩之计。八百诸侯,皆以四大诸侯为首,欲打击诸侯,也需从四大诸侯入手。故寡人先亲率大军征讨东夷,以成汤武力震慑东伯侯姜氏,再示之恩宠,娶姜氏之女为王后,恩威并施下,彻底收服东伯侯姜桓楚。”
“其后寡人寻些错处借口,将亲善西伯侯、南伯侯的几路小诸侯一一灭掉,作震慑之用。”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若论源头,成汤先祖还与东君有些血脉关系。寡人下诏赐婚,实质是令我殷商祭祀神明凌驾于荆州本土的云中君之上。如此,荆州万民欲祭祀云中君,便需将东君一并祭祀。长期以往,他们心中自然存着殷商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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