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才爱莫能助啊。”苏笑着摊手,“名媛?没见过。名怨,倒是很多——有名的怨妇嘛。”
即使是怨妇,那也是有名的,就像我这样的平民小老百姓,即使将来怨了,最多也是个闺怨级别的。深刻认识到这一点的我,抓住了苏这根稻草,对她开展了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尾随说服运动。
“你这行为够偏执级别了。”苏被我第七次堵到卫生间里的时候,抱怨地说。
“嘿嘿,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在这里看着你解决生理问题。”
哼哼,我非折腾到你结肠运动迟缓或痉挛引起的食物残渣无法顺利排出体外——也就是俗称的便秘——不可。
“关小蓓!你给我出去!算我答应你了!”以冷漠平静著称的心理医生苏屹心,在我的死缠烂打下,终于崩溃了。
“说实话,你真的打算帮易凡找这么个人?有钱人家的女儿,可不是婚介网骗来的小妹,看不中就可以随随便便甩掉。”苏清爽地从卫生间出来,又是一副毒舌模样。
“谢天谢地!这样的话他就不用天天来烦我了。”
苏盯着我看了一会说:“关小蓓,迟早有一天我要亲手打开你的脑袋,把里面的每一根神经都抽出来放在显微镜底下检查一遍。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就了你这么个精神异常的人。”
我被她迷醉的眼神狂热的语气吓到了,小声嘀咕:“我哪有?”
“算了,虽然我答应你了,但也不能白干,你得帮我个忙。”
“没问题。”我保证。
几天后,苏带着我参加了本地一个所谓豪门的私人晚宴。
“你是不是经常被邀请参加这种活动?怎么从来不带我?”我看着繁复奢华的水晶吊灯从大厅的穹顶垂下撒落一地星光,不禁感叹。
“我是来工作的。还有,你别那么一副小家子气给我丢脸。”
果然,一个助理模样的人来到苏面前:“苏小姐,你好,林太太等你多时了。啊,这位就是你的同事了吧?看起来很年轻啊。这边请,林太太在504房间。”
苏谢过他,带着我上了电梯。
“同事?”我困惑地问。
“林太太是我的病人。她的症状很简单,就是普遍存在于豪门女人内心的空虚寂寞加缺乏安全感的焦虑心理。这种病症根治很难,但缓解很简单——你只要去倾听她们的抱怨就行。”苏解释。
“啊,我不会!”
“倾听,倾听!关小蓓,别告诉我你听人说话都不会。”
“跟人聊天我倒是很擅长,可是冒充心理医生?林太太是怕秘密暴露,非要有心理医生的职业道德约束才放心么?”
“不是,她跟我一个人聊腻了,需要更多人倾听,我答应给她介绍别的医生。”苏摇了摇头轻轻说,“如果真找别的医生,赚到的钱是需要分成的啊。”
我沉默片刻:“苏,你有没有觉得你对金钱的爱好也已经上升到了偏执的程度?”
“保持一种嗜好对心理的全面健康很有好处。所以,我热爱这种偏执。”苏看了看门牌,“到了,现在你是著名心理学家苏屹心的蹩脚助理。记住,主要是倾听,偶尔给句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评价就行。我就在下面,结束后下去找我。”
林太太是位典型的保养得当五十岁像三十岁的女人。
我跟她握了握手,心中有些忐忑——装成人的耗子总是担心露出尾巴的。
但林太太却只把我当成一个有生命的普遍存在,对我作为个体的特征毫不在意,径直开始了她一个人的对话。
她的句式是这样的:“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只有十七岁……半个月后……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大约过了两个星期……我们结婚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是九点九分九秒……”
当我以为她要以“天”为单位,把自己的故事讲到天荒地老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
门外进来一个年轻女子,身穿白色鱼尾礼服,身材很好,气质不俗,但是其间的美丽却一看便知,是金钱堆砌出来的,缺乏一种自然的融润。
她说:“妈妈,晚餐开始了,你要不要下去?”
“不了,告诉你爸爸我头疼。替我招呼下客人。”林太太说。
“我说到哪了?”那女子走后,林太太问我。
“您讲到二十七岁那年,您女儿出生了。”我提醒她,并且做好了听那小孩琐碎童年故事的准备。
林太太却看向门的方向:“刚才的是我女儿,多好的女孩……”
从此,林太太下半场的句式转变为:“我们有钱人家……你们穷人……和我们相比,你们平民……有权有势的我们,无权无势的你们……”
三个小时后,林太太那颗因深锁豪门而幽怨扭曲的心,在无情地打击鄙视以我为代表的平民小老百姓的过程中,得到了伸展。
当林太太把她全部的情绪垃圾倾倒给我后,我才得以解脱,在楼下停车场找到了苏。
“怎么样?”苏问我。
“我现在知道林太太老公第三任情人的内衣号码,并且深刻认识到跟这些所谓的豪门相比我实在是垃圾是废物是不值得拥有自己人生的卑微尘埃啊。”我郁闷地说。
“典型的豪门通病,觉得所以人都矮他们一等,但有趣的是见到更有权势的人,他们却能更加卑躬屈膝。这是他们成功的秘诀,也将是他们失败的关键。你要是把她的话当真了,你才是傻瓜。”苏冷冷地说,“找到你要找的名媛了?”
“我哪里有空?连去卫生间都是忍到最后出来解决的。”
“你得笨死啊,我是让你去聊天的么?”
“难道不是么?”我讶然。
“那你见到林小姐了么?”
林小姐?那个穿着长裙美丽却不自然的女子?
“林七,林氏集团孙辈的唯一女孩,在林家第三代所有孩子中排行第七,才取了这么个大俗又大雅的名字。啧啧,也不知道他们家怎么回事,老头生了四个儿子,四个儿子又都生儿子——当然,除了林七。所以这使这个女孩格外珍贵。她爸兄弟中行三,本来很不起眼,但父凭女贵,近来格外受器重。哎呀,下次记得打听一下他们家是不是有什么专门生男孩的秘方。”
“你可真八卦。”我撇嘴。
“林七四叔五年前在国外和一个人发生一夜情,这个人是谁?”苏突然问。
“辛西娅,一个靠脱成名的三流影星。”我对答如流。
“哼哼,谁八卦?!”苏挑着眉毛看我,“工作使然,本医生知道的八卦多了,只不过很有职业道德地选择了缄默。喂,你那是什么表情,还要不要听林七的消息?!”
“要,要!”我赶紧摆正自己的脸,收回那种鄙视的神情。
“她大你一岁,好多国外留过学,属于那种可以应对豪门文化需要又不需自己太辛苦的学历,会琴棋书画女红歌舞,总之豪门必备技艺全部擅长。以前有过男人,不多,目前和几个小影星有纠葛,但属于典型的待价而沽时期无聊的消遣。家族内部乘龙快婿人选手册上,列有各大豪门适龄男子,易凡……名次还不错。”
“乘龙快婿手册?有这种东西?”我对苏的敬仰之情,涨停盘了。
“修辞,比喻。意思是,林七是名媛,而且与易凡门当户对。”苏咬着笔低头看着手中的小本自言自语,“哎呀,以后若退休了,去做个娱记好了。”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是我了解了阎王却败在了小鬼手下。
得到林七的全部背景资料后,我决定杀回该会所,跟她一聊,说服她跟易凡见个面,结果却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了。
“小姐,您有什么事情?”帅气的保安彬彬有礼地问。
“我想找林七小姐谈一些事情。”
“您有她的邀请么?”
“没有。我不是她的客人。但我是跟苏屹心小姐来的,她是林太太的医生。”
保安拨了个内线,放下电话后对我说:“对不起,林太太说没有见过您。”
“啊,是不是搞错了?我刚才和林太太在上面聊了五六个小时呢。”
“她这么说,就不会弄错。还请您离开吧。”
我坐回到苏的车里问:“她们怎么回事?”
“这就是名媛,表面光鲜内心腐朽,翻脸不认人。每个人都在心理医生面前抱怨自己的不幸,转过脸却从来不承认自己看过医生。”苏客观地评价,“话说这样的家庭培养出的女儿……你真的要介绍给易凡?”
我仔细想了想:如果变态的林太太培养出的女儿继承了她的秉性的话……哎呀,真期待看着易凡受折磨啊。
“喏,这是林七的电话和经常出入的场所。”见我点头,苏递过来一张纸,“关小蓓,决定是你做的,以后不要后悔。”
二十八
3月16日 星期日 天气:沙尘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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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日子比较冷清,除了偶尔应付下白小白的暧昧短信,再无波澜。我仔细思考了下生活如此平静的原因,发现是易凡没有添乱。莫非他忘记先前说过的“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终于不再相亲回归正常了?
可是现实永远不朝正常的方向发展。
“关小蓓,上次交代你的事情怎么样了?”电梯里偶遇时,易凡盯着变换的数字头都不回地问。
“唔,找到一个……”
“那就尽快安排我们约会。”电梯行至23层,他径直走了出去。
近期他对我说的唯二两句话,就让我对他回归正常的期盼幻灭了,公事公办的冷漠语气下,其实还是那个结婚狂。
“我像一个老练的猎人,静静地潜伏在浓密的森林里,等待那只狡黠而阴险的狐狸……”回到家,我对苏说着如何接近林七的计划。
苏打断我无聊的幻想:“你要是猎人,可真是全天下动物的福音了。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告诉你了林七每天晚上七点定时定点在罗兰会馆一楼咖啡厅喝咖啡,你怎么用了这么多天还没有约到她?”
“有钱人嘛,总是有些不好接近,我需要个万全之策。”我讪笑着为自己辩解。实际上,林太太的话还是有意无意地影响到了我,使我总觉得林七也有一种“穷人免看免碰免惦记”的气场,让人不太想靠近。
“不过话说,你不怕林七认出我是那个冒牌的心理医生?”
“你觉得自己当时在她的视野之内么?对于她们来说,你大概真的是粒可以忽略的尘埃吧。”苏一针见血地说。
不管有多不情愿,总裁之命不可违。
当我连续三天装作路人甲徘徊过罗兰会馆咖啡厅门外,绞尽脑汁地想开场白的时候,一个人拍了我的肩膀:“小姐,请跟我进来一下。”
我有那么一瞬的困惑。
“林七小姐找你。”
狐狸反客为主将了猎人一军。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咖啡厅昏暗灯光下,林七似笑非笑地搅着一杯咖啡问。
我惊讶地问:“你怎么……”
林七看了一眼刚才出门喊我的那人:“阿宝,给她解释一下。”
被称作阿宝的年轻男子说:“这几天,我们看到你来来回回在这里走了不下几百个来回。偶尔有人问你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你就顾左右而言他四处张望以掩盖你的真实意图。可是你装的技巧实在不高明。喏,你看,这路旁边有个经常被人贴小广告的路灯,门口有个写特选菜单的牌子,当被人怀疑时,你完全可以去装作读上面的内容,而不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这面堵墙看。这堵墙——”那人敲敲咖啡厅临街的墙,发出玻璃质感的声音,“实际上是面玻璃,从里面看完全透明。左前方那位先生,对,就是穿黑色裤子的那位,因为你莫名其妙的瞪视,已经紧张地三次把咖啡洒到裤子上了,这才把一贯穿着的米色裤子换成了黑色。”
“作为一个经常被瞩目的人,即使你看的不是我,我也能感受到你的目光。”林七说。
我决定用语言打破这尴尬时刻:“是这样子的,我是AC总裁易凡的助理,他被林小姐卓尔不群的才华和美丽所折服,希望能够有机会邀请林小姐共进晚餐。”
“易凡?”
“嗯,AC总裁,青年才俊,天之骄子……”
“我知道他是谁。”林七打断我,“既然要约我,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说?”
“我们总裁怕唐突了林小姐。他觉得如果被林小姐这样才貌双全家世出众品行端庄的人拒绝……会很遗憾的。”
事实证明,林七果然是林太太的女儿,这番恭维似的话起到了良好的效果,她展颜一笑:“回去告诉你家总裁,我同意和他见面了,地点时间我来定。”
事情发展地有些出乎意料。
首先,易凡这个相亲狂人和林七见了一面之后,居然迅速而高调地和她确立了恋爱关系,其次,更出乎我意料的是,在易凡相亲成功后,我却没有如长久以来期待的彻底摆脱媒婆加跟班的身份,迎来渴望已久的自由,地位反而更加低微了。
事实上,我现在似乎有了两个主子。
例如此刻,易凡和林七在享受着烛光晚餐的时候,我和阿宝像两盏闪亮的路灯立在一旁相对无言地喝着水。
“你说咱们像不像丫鬟和书童?主子们私会的时候,站在一旁通风放哨?嗯……不对,咱俩更像在一旁偷窥主子偷情的下人。”
“林小姐这么骄傲的人,喜欢被人注视。”阿宝一脸狂热地盯着林七。
我一直觉得易凡相亲时要人陪着已经够病态了,而林七在约会时还要人看着的做法,只能称之为变态了。
我不能理解阿宝的逻辑,但仍顺着他的意思盯着林七看——她笑起来很漂亮,即使和易凡谈国际反恐形势时,眼角眉梢仍能带上妩媚的笑意,风情而……做作。
小人之心了吧,我自嘲地笑了下,又转头看易凡。
和林七在一起的易凡俊朗非凡,侃侃而谈间,不复往日相亲时的青涩,言谈举止间是游刃有余和挥洒自如,优秀地让人觉得陌生。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易凡?可以用完美形容的男人,如天边星辰般闪耀却遥不可及的男人,只有天边的另一颗星才能相配的男人?
站在门当户对这个现实中的男人。
“关小姐,关小姐?”
“啊!什么事?”被阿宝推了一把,我才回过神来,发现林七在叫我。
“易凡,大概是你太帅了,关小姐看得眼睛都移不开了。”林七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看着易凡说。
我掩饰似的地低头喝了口水,祈祷自己的脸不要红。
易凡只淡淡看了我一眼:“关小蓓,林小姐觉得这里的红酒不好,我办公室里有一瓶珍藏多年的,你去取一下吧。”
“这里离公司很远啊……让阿宝开车去可以快一些。”
“阿宝一会要送我们去剧院。”
“易凡不是开车来的么?”我不解,“你们计划去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