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国三百年:赵匡胤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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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帝国三百年:赵匡胤时间- 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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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倾向于认为,这是老赵在向老范求救——老范啊,请给我一个说法……

范质等人面对这个场面,也一定在忖量进退。

军校罗彦瓌此时充当了拥戴者的全权代表。史称此人“按剑厉声向(范)质曰:‘我辈无主,今日须得天子!’”

老赵叱责罗彦瓌,但罗彦瓌不退。

范质在与罗彦瓌僵持中,并没有惧怕。按照我的想象,范质甚至没有睁眼看一眼这个粗鲁的军校。但以往的历史经验也告诉他:事情已经不可逆转。于是,这位后周第一名相缓缓说道:“事已如此,也不必太仓猝。自古以来,帝王有禅位之礼,今可行也。”

赵匡胤问其详细,范质将受禅程序有详有略地讲述一遍。然后又说:“太尉既以礼受禅,则视太后如母,养少主如子,无负先帝旧恩。”

范质的话语依然充满“诮让”之讥。但这时候,发生了一件范质意想不到的事:

王溥下跪了。史称“(王)溥降阶先拜”。

王溥在后周参知枢密院事,官至右仆射,是诸相之一。周世宗柴荣死后,赵匡胤势力开始坐大,史称“王溥亦阴效诚款”,也即秘密结好老赵,他甚至向老赵献奉宅园一座。他应该是“有远见”的人物。当初他在郭威帐下为从事,郭威平定河中李守贞,缴获朝中官员与叛将往来交通的文书,郭威要揪出这类两头下注的人物。就是王溥劝郭威息事宁人,争取人心。周世宗时,高平之战,举朝反对御驾亲征,只有王溥赞同,后来果然战胜。周世宗西北用兵,王溥推荐向训任主帅,又胜。种种记录表明,王溥为君王计、为社稷计、为明哲保身计,都不乏远见。他能在历史转捩点抓住稍纵即逝的机缘做出准确的决策决定。

当范质对老赵“颇诮让”之际,王溥已经暗中做出了决定:率先匍匐。这就意味着:旧朝肯认老赵为正当的第一人,不是你范质,而是我王溥。他省略了忠于前朝的价值观,却奉呈了忠于新朝的投名状。王溥一跪,在政事堂内,是有震撼力和传染性的。敢于对老赵“颇诮让”的老范一直是“且不肯拜”的,但随着王溥的一跪,就在此一时刻,范质想必也感到了危机的真切逼近。

史称在王溥之后,“质不得已,从之,遂称万岁”。范质不得已,跟从着王溥,就开始称赵匡胤“万岁”了。

事儿,就这样成了。





行禅代礼老赵登基


以后的事就是程序中的套子活儿了。

应该是在当天上午,老赵被范质等人引导到崇元殿,开始行禅代礼。因为改朝,所以有些人的“班位”有所变更,这就需要一一指画讨论,论功大小论官高低,需要重新排列,史称这个工作“至晡班定”——直到下午三点多以后才排好班位秩序。这个程序用去了五六个小时的时间。

宋人周密《癸亥杂识》“汴京宫殿”条,说到禁中有“锦庄”,前有“射垛”。说“太祖始受禅,即暂坐于此”。此地花木不修,任其自然生长,是个宫内有野趣的地方,所谓“有茅茨不剪之风”。据此记载,老赵应该在各位排列班次的闲暇到禁中花园里走过。

百官就列后,符太后带着小皇帝柴宗训登上大殿,拟“宣召”殿前都点检赵匡胤“领旨”听禅位诏书——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没有禅位诏书!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禅位诏书。赵普没有想到,范质没有想到,王溥也没有想到,老赵,也没有想到。正在尴尬中,文官班中闪出一人曰:“禅位诏书已经备好。”

众人定睛看时,却是翰林学士承旨陶谷。他应该是在“列班”排座次之际,匆匆草拟了这份“划时代”的文书。

只见他从袖中从容掏出一卷笔墨尚新的圣旨,仓促中甚至来不及审阅,符太后略一看过,即宣读了这个禅位诏书。

《全唐文》收录了这份《禅位诏》,全文如下:

天生蒸民,树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禅位,三王乘时以革命,其极一也。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国命有归。咨尔归德军节度使前都点检赵匡胤,禀上圣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纳麓,东征西怨,厥绩懋焉。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讴谣狱讼,附于至仁。应天顺民,法尧禅舜,如释得负,予其作宾。呜呼钦哉,祗畏天命。

天生众民,为之派出管理者,在这些管理者中,尧舜二帝为公天下而禅让,夏商周三王遵循时机而革命,这之中的道理都是一样的。我(柴宗训)一个小小人物,遭遇家国正当性流失,人心已经离散,国家命运有了新的归宿。唉,你这个归德军节度使、前殿前都点检赵匡胤,禀赋中有上圣的资格,有神武的韬略,曾经辅佐我高祖(郭威),感通上帝;到了侍奉世宗(柴荣),功存枢机;征东则西方埋怨(怎么还不来征讨我们),这个功绩实在是太大了!天地鬼神,都能够享有你的大德;举世舆论,都在称颂你的仁义。现在,我将应天之意,顺民之情,效法尧帝传禅舜帝之举,如释重负。从此,我将成为新君的宾客。啊,这真是一件大事啊,应该敬畏天命。

这时,老赵作为“殿前都点检”,在宣徽使引导下,跪在大殿外面红色的台阶平台上(这个地方文绉绉的说法是:龙墀,也称丹墀),听旨。这是后周王朝的最后一道圣旨。随着这份圣旨宣读完毕,世上已无周王朝。

符太后和周恭帝走下大殿,一分钟前,还是“社稷之主”,一分钟后,班在“人臣之列”。

静候中,范质、王溥等人扶着老赵升阶纳陛,越过门槛进入崇元殿内,到东序,换上刚刚准备好的衮冕皇袍,再回到大殿,升殿,即位。

当老赵坐在昔日周太祖、周世宗、周恭帝坐过的位子上时,宣徽使引导百官和符太后、周恭帝,开始向老赵拜贺。此际,大殿内响起预期中的“万岁”声声。

随后,宣徽使宣布,奉周恭帝为郑王,奉符太后迁居西宫。

郑王柴宗训后来被安置在房州(今湖北房县)。老赵幼时,曾跟从一个叫辛文悦的儒者修习“五经”。周世宗时,老赵梦到辛老师来谒见,而辛文悦也梦见老赵在邀他。后来老赵找老师,老师找老赵,二人终于见面。老赵登基后,任命老师为太子中允(管理太子宫的高级官员)。几年后,老赵又任命辛文悦为房州州长。老赵知道辛文悦是忠厚长者,所以有此任命。这也是为少年柴宗训派出了最好的老师。大宋建国后十三年,柴宗训病死。坊间因此有一些猜测,认为他是被老赵家所害,但此类说法从无实据,不可信,至少,我不信。郑王死后,史称“上素服发哀,辍视朝十日,命还葬庆陵之侧,曰顺陵,谥曰恭帝”。老赵穿了素服为郑王治丧,停止上朝十天,又命令将郑王灵柩葬在周世宗墓地旁,史称顺陵,谥号为恭帝。

赵匡胤践祚,这一天是正月初六,老赵改元建隆。祭祀天地。命官分告天地、社稷;遣使遍告郡国、藩镇,加官晋爵有差。因老赵即位前任归德军节度使,镇府治宋州,所以诏定国号为宋。

赵匡胤从此成为大宋开国之君,庙号太祖。

这一天,是个好日子,老赵心情不错,但陶谷遽尔掏出禅位诏书的举动,让他既惊异又恶心。由于陶谷事先拟定诏书效忠新朝而邀功的行迹太过明显,史称“太祖由是薄其为人”,太祖赵匡胤因此而很鄙薄他的为人。

老赵之所以鄙薄陶谷,是因为他仓促中取出禅位诏书,写得又那么漂亮、得体,就给人一种早有准备“诈取天下”的印象。这事看上去符合程序,陶谷为程序的合理性做了预先谋划,但正因为这个举动,让事起非常的改朝换代之举有了黑色智慧的性质。现在想想,实在还不如没有这份“退位诏”,就在毫无准备的程序中,临时安排口头宣敕,或在百官等待中,临时草拟,这样,陈桥兵变的“偶然性”才有了逻辑上的一贯性。陶谷实在是自作聪明,反而坏了老赵的名声,甚至,坏了大宋的名声,以至于,直到今天,还有人拿着陶谷预先拟定“退位诏”来说事,认为陈桥兵变是细密谋划的结果。

陶谷的自作聪明也有记录。宋人张舜民《画墁录》、袁文《瓮牖闲评》都说一故实:说契丹、北汉合兵来袭时,老赵率兵北征,按礼,大臣们都在城门之外的芳林园为老赵饯行。就在这个地方,老赵需要接受节钺,也即得到授权。之后,这位翰林承旨陶谷先生,就抓着老赵的衣袖,做出留恋的状态,坚持要“致拜”。老赵多次避让,陶谷一定要拜,并且说:“且先受取两拜,回来难为揖酌也。”太尉先受我两拜,等你回来,再像这样行宾主之间的作揖礼拜吃酒的礼节,恐怕很难了。过去同僚之间敬酒,也需要礼拜,不过不同于君臣之间的礼拜。按记录中的说法,陶谷是在“最后一次”行同僚之间的礼节。好像他已经预先知道了大军返回之后,只能做“君臣”,再做“同僚”已无可能。

这类记录,我不信其为真。如果老赵真有造反之心和具体安排,陶谷这么做,岂不是预先泄露了“谋反、叛逆”的惊天预谋?太祖践祚,岂不成了一场事先张扬的造反大案?谁敢这么做事?所以,只须付诸常识,即可以看穿作伪。

那么,这类“作伪”为何会出现?

我倾向于认为,正因为陶谷有袖中摸出“退位诏”这类自作聪明的举动,于是有了记录中的“附会”。在为老赵饯行的历史现场,陶谷可能向老赵敬酒,于是在后来的传播中,他被好事者“塑造”为“预先知道图谋的人”。但也正是这种“预知”行为,在重行思想、推断往事时,可以看到:故实未必真实,但用来界定陶谷“自作聪明”的人物性格,确是异常准确的。





天子践祚“大赦天下”


天子践祚,几日之内,依礼应有“大赦天下”之举。

老赵践祚第二日,驾临东京汴梁明德门,首先宣布大赦。明德门下,是一个城内的广场。此前一日,有司设立文武百官、皇亲及蕃国诸州朝贡使、僧道耆老等,位于明德门外,作为大赦现场的嘉宾见证这一历史时刻。主持礼仪的太常官准备了各种大赦礼所需的乐器,包括钲鼓等。这天,刑部从御史台、开封府那里得到京城系囚的名单,记录后,准备文件,等待。太祖车驾来到明德门后,进入帐幄,改穿常服。

群臣就位后,皇帝登楼,即御坐。

枢密使、宣徽使分班侍立,仗卫如仪。

通事舍人引群臣从御座前迤逦行过,再拜完毕,各归各位,就坐。

侍臣宣布:“承旨。”

主管礼仪的通事舍人到楼前,侍臣传导皇帝敕令:

“树金鸡!”

通事舍人退,回到自己所在的位置,宣付下一程序给有司,“树金鸡”,完事后,太常击鼓,囚犯们开始集中。少府监指挥人在楼东南隅树立鸡竿。

“金鸡”是一支高竿,高达七丈,金鸡高四尺,在高竿顶端。黄金装饰鸡首,鸡口衔绛色布幡长七尺,有彩盘承接。高竿自顶而下,四周有绳索向四面拉去,到地下,分四面用木钉钉住。这四根绳索有稳定高竿的作用,令高竿在任何方向都不至于倒掉。这时,有专门的“竿木伎人”,沿着四根绳索攀援,争着爬上高竿顶部,要从鸡口中取下所衔绛幡。首先争得的伎人,手举绛幡向众人展示后,高呼万岁。

明德楼上,则以红色的绳子贯穿木鹤,有人装扮成仙人乘坐,捧着皇帝的制书,循绳而下。到地面,有一个巨大的画台承接木鹤。有司取过他“降下”的制书,放置到预先准备好的案子上。

这个制书,就是《赦书》。这时,有官员承旨,手捧《赦书》,宣告要将这份《赦书》给付中书门下也即国家政事部门,再由中书门下转授通事舍人。

通事舍人手持《赦书》高声宣布:

“有制!”

群官闻言,马上离开座位,再拜。

通事舍人开始宣读《赦书》。

完毕,将《赦书》还授中书门下,转付刑部侍郎,承制释囚。

群官称贺。

礼官进来到楼前,承旨宣达皇帝口令,完毕,百官又拜,行大礼蹈舞而退。

赦文无非说皇上受命于天,应有仁慈之念。之所以成就天下,不仅有武略,还有文治,现在应该顺从天道的精神、黎民的愿望,大赦天下。

以后还有大典,祭祀天地神祇的郊祀礼,也要大赦,一般也遵用这种仪式。

“树金鸡”是大赦天下的天子仪仗。是属于“帝”这个规格的礼制。南唐从后周时代由“帝”降格为“国主”也即“王”位,不能继续使用“树金鸡”的礼制。但后主李煜登基后,有一次大赦,在金陵(今属南京)登楼,将囚犯召集到临时设置的“金鸡”形状高竿之下,而后宣布国家赦免诏书。百官、父老齐集,有司击鼓千声。大赦令下,囚徒感激涕零。南唐后来讨好大宋时,更直接用大宋年号,但在大赦礼中,还是用了“树金鸡”的仪式。

名分所在,这事让太祖赵匡胤老大不高兴。

有一次南唐派来使者陆昭符恳求大宋不要攻打南唐。老赵厉声斥责南唐的“金鸡”之事。陆昭符是个口才相当了得的人物,听到老赵责怪此事,就故意轻描淡写,并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说:“那哪里是什么‘金鸡’啊!那是‘怪鸟’!”

老赵听后大笑,也就不再继续追问了。史称“昭符之对,虽涉滑稽,而能取悦上情,免其君负僭上之责,亦其忠也”。陆昭符的应对,虽然涉及滑稽取笑不那么庄重,但能取悦大宋皇帝的心情,免除了南唐后主李煜要承担“僭伪”的责任,也算是一种忠诚。

赵匡胤践祚,赵普居功甚伟。

此人称得上是“赵匡胤时代”第一名相。

他是大宋太祖太宗两朝大臣。

史称此人“半部《论语》治天下”,一生没有把《论语》读完。他是真的不怎么读书的人物。宋人文莹《玉壶清话》说,老赵都看不得他不读书的样子,但是他确实是做事有判断力,帮着老赵拿了很多大主意,当然也有馊主意。但朝中官员读书人越来越多,衬托得赵普跟个乡巴佬似的。有一个大臣卢多逊,一直与赵普不和。乾德初年,赵普做枢密使,卢多逊为翰林学士时,一日同来奏事。老赵刚刚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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