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好。”
他将一整瓶的啤酒一口闷下。
楚迎坐在周岩砚身边,被他脸上的笑惊到心凉。
周岩砚这样的笑,她二十多年来只见过一次。
那一次是在三年前,她去医院为病重的周邦民送饭,却在见到憔悴的周岩砚后鬼使神差地躲到了门后,她原本只是想让那两父子多一些独处的时间,却没意料到,竟然隔着一扇门,听到了周邦民半是强迫半是哀求地让周岩砚尽快迎娶楚迎。
那是楚迎人生中绝少的几次荒谬感觉,她悄悄推开门缝,眨着眼往里望。
坐在病床边的周岩砚正对房门,他微微垂下脑袋,为垂死父亲的临终要求而犹疑。
时间仿佛静止在当时当下,直到沉默的周岩砚终于抬起脸,眼梢柔顺地笑,嘴角抗拒地哭,他对满面心痛的周邦民点头答应道:“好。”
周岩砚伸手去开第二瓶酒,这次,连一直淡定的邱谷雨都略略紧张地伸手来拦,“岩砚,喝慢点!”
周岩砚笑着拉开邱谷雨的手,手中的酒瓶忽而转向,他冲秦靳笑道:“秦先生,我们夫妻俩总是麻烦你,真是过意不去……如果有什么让你看笑话的地方,我先行抱歉了。”
他这一句话说得颇有点不伦不类的味道,弄得楚迎夹在他与秦靳中间,浑身不自在,连眼睛都不敢往秦靳那边瞄,另一边的秦靳意味不明地瞥了眼缩头乌龟的楚迎后,冲周岩砚笑道:“周先生客气了。”
周岩砚嘴角一扯,眼尾扫向楚迎,微微笑,仰头又是咕噜噜一阵猛灌。
那一眼,扫得楚迎后脖处的汗毛嘶嘶倒立。
好像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昭然于光天化日之下般,叫人心惊胆战。
一整打的嘉士伯啤酒和一瓶多的芝华士灌下肚后,周岩砚彻底醉了,他从未醉得这么彻底过,整个人四肢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双目惺忪茫然,真正如泥水般。
楚迎见他脖子枕在沙发上难受,伸手要帮他换个姿势,谁知手刚伸到周岩砚背后,醉汉周岩砚突然睁开眼,一把拽住楚迎的小臂,将她扯倒在自己身上。
“迎迎……”周岩砚两手箍着楚迎,辛苦地仰起脖子看她。
沙发左右两边,邱谷雨和秦靳同时看过来,那眼神,一个如针芒,一个似火焰,烧灼得楚迎背后一片火辣,她手忙脚乱地想要从周岩砚身上爬起来,可意识不清的周岩砚却倔上了脾气,死拽着她不放。
“……岩岩……你……”楚迎脸上火辣辣地热着,心头又气又急。
从背后伸过来两只胳膊,一手扯开周岩砚的手,一手扶住楚迎,将他们二人硬生生拆开。
周岩砚睁开迷蒙的醉眼,困惑地看着楚迎身边的秦靳。
秦靳将楚迎扶到另一边坐下,这才客气地坐到周岩砚身边,语调平淡地说道:“周先生,你醉了。”
邱谷雨皱眉看了秦靳一眼,伸手将滑倒在沙发上的周岩砚扶起,他俯身正要帮周岩砚换一个姿势靠在沙发上,睁开眼的周岩砚瞧见他,毫无预兆地挥来一拳。
幸好醉软了的周岩砚并没有什么力气,那一拳头软绵绵打在邱谷雨脸上,除了惊愕的效果外,连印记都没留下一星半点。
邱谷雨是个心高气傲的男人,被当众揍了一拳,这会儿忍不住有些恼怒起来,“你干什么?”
“……你……你为什么要出现?”周岩砚伸着颤巍巍的食指,口齿不清地骂,“你是谁?为、为什么……要出现?搅、搅乱我的人生……对你有、有什么……意义?混、混蛋!王八蛋!你、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因为你……我要对、对不起……那么多……多的人……你、你、你……你算老几啊!”
楚迎偷偷抬眼去看邱谷雨的脸色,果然,邱少爷已经气黑了脸。
“周岩砚,起来把话说清楚!”任性的邱少爷开始和酒醉之人计较了。
周岩砚自顾自地出了胸中一口恶气后,脑袋一歪,睡过去了。
邱谷雨捏着拳头,狠狠吐纳了几下后,这才抹了把脸,放柔力道去抱瘫倒在沙发上的周岩砚。
“邱先生!”楚迎站起身,先他一步握住周岩砚的手,清楚说道:“有一件事,我想请教邱先生!”
邱谷雨收回手,冷冷地看着楚迎,“什么事?”
楚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为什么是岩岩?”
邱谷雨被眼前面容清秀,眼神坚定的少妇直勾勾盯紧,心里长久以来一直压抑着的怒火陡然高涨。
他是支撑了x市半壁经济的世纪邱家的二公子,容貌、才华和家世是他得天独厚的优势,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什么样的男人和女人是他没见过、没得到过的?为什么他要为了一个并不喜欢自己的已婚男人纡尊降贵,接受一个女人的诘问和打击?
整场闹剧里,他始终只是个死跑龙套的,连心里独白都不配说上半句,却要换来不管是男主还是女主的冷眼与笑话。
为什么是周岩砚?
问得好。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是周岩砚。
为什么是由这样一个懦弱卑劣的男人来终止自己的爱情?
邱谷雨冷冷看着楚迎,“你问为什么是他?”
楚迎点点头。
邱谷雨低下头,双眼死死瞪着沙发上昏睡过去的周岩砚,冷笑道:“这个问题,你没有资格问。”
有资格质问他邱谷雨的人,这一辈子,只能是周岩砚。
有那么一个人,在你见到的第一眼,不管他是没心没肺地笑,还是丧心病狂地哭,你总能被他彻底吸引,在他身上,你不由自主便看到了那些最神秘的未知。
自己的未来,非他莫属。
邱谷雨走了,留下烂醉如泥的周岩砚和气恼莫名的楚迎,还有一个从头到尾冷静自持的秦靳。
直到车子开回皇冠酒店,秦靳甩手将车扔给酒店的门童,自己背着周岩砚往酒店里走,楚迎不发一语地跟在他身边。
狭长的酒店走廊里,一路颠簸的周岩砚似醒非醒,开始咕哝说话。
“迎迎?”周岩砚眯着眼,艰难地辨认着走在身边的女人。
楚迎抬头安慰地笑,“是我。”
见到她的笑容后,周岩砚仿似放下心般闭上眼,圈着秦靳肩膀的双手稍稍用上了点劲,“迎迎……对不起……”
楚迎忍着心里的酸楚,笑道:“你和我说什么对不起呢?”
“……是真的对不起你……”周岩砚的意识仍是不清晰,他趴在秦靳肩膀上,说出来的话轻飘飘却又沉甸甸地撞击着秦靳的耳膜,“……迎迎……我是你哥哥……非但没有好好照顾你……还连累上你的幸福……你陪我演了三年的戏……你这么辛苦……对不起……”
秦靳停下脚步,转身去看楚迎。
楚迎只觉被人蒙头一棍敲在后脑勺上,双目圆瞪,粉色的嘴张得极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酒店的走廊上亮着明黄色的廊灯,照得秦靳的脸上昏黄不明,叫人看不真切。
酒后吐真言的周岩砚浑然不觉自己闯了祸,犹自不停地道着歉,“……对不起……迎迎……我对不起你……”
楚迎仰着脸,傻愣愣地看着秦靳。
秦靳忽然叹气,右手往前伸,在楚迎惊愕的脸上,轻轻捏了捏。
如果说楚迎刚才还处在卡机状态中的话,那么现在,楚迎这台机器,彻底死机了。
第23章 诡异的谈话
第二十三章诡异的谈话
周岩砚被秦靳放在床上,楚迎垂着脸上前替他脱鞋脱外套,秦靳站在一旁看着,既不上前帮忙,也不提出离开,只是拿探照灯一般的两只眼,紧紧盯着楚迎。
楚迎用热毛巾替周岩砚擦了脸后,周岩砚似醒非醒,抬眼看见是她,翻身嘟哝道:“迎迎,我好累,今天不分床了,你睡沙发吧。”
楚迎一愣,惊悟过来后,新仇旧恨交叠在一起,促使楚迎恶向胆边生,把手中毛巾团成团,狠狠塞进周岩砚嘴里。
“呜……呜呜呜!”周岩砚气恼,伸手去抓楚迎的胳膊,他力气大,楚迎被他拽得前脚绊后脚,眼看就要倒到床上。
“小心。”秦靳站在楚迎身后,双手扶住她的腰,将她从周岩砚的凶杀范围里拯救出去。
“呸呸呸!”周岩砚吐掉嘴里的毛巾,撑坐起上半身,双颊潮红,怒目圆瞪,他的眼神在瞥见秦靳后,迷惘地眨了眨,“秦……靳?”
楚迎和秦靳一同望向床铺上的周岩砚。
“哦……”状似清明的周岩砚点点头,“他挺好的,哎?”
楚迎再顾不上其他,大步上前,掀起被子将醉汉兜头盖住,又推又扯地逼他躺下睡觉,“岩岩,再不睡觉,我就没收你的全套魔兽扭蛋!”
周岩砚也不知是酒劲回涌还是真心畏惧了楚迎,眼一闭,没一会儿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楚迎这才松了口气,直起身往后转,视线突然撞进一对笑意晏晏的眼。
秦靳站在床尾,初见时候坚毅俊朗的五官不知何时已经柔和温暖下来,他看着楚迎,眼里柔情似水,简直叫人无力招架。
楚迎想起今天一天的经历,顿时觉得自己在秦靳面前,早已城门洞开,面对他摆阵在城池外虎视眈眈的千军万马,她几乎无法抵抗。
“嗯……秦先生你……”楚迎犹豫着该说些什么。
秦靳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叫我秦靳。”
“啊?哦……秦靳……今天辛苦你了,你赶紧去休息吧,你不是来出差的吗?明天还有工作吧?”楚迎觉得自己此刻脸上的笑,一定又虚伪又尴尬,难看透顶。
秦靳依然看着她笑,“你呢?不去休息吗?”
“我当然……”楚迎戛然而止,她忽然醒悟过来秦靳站在周岩砚的房间里问她要不要去休息的含义了。
秦靳见她恍然大悟的样子,轻轻笑了声,从兜里掏出下午在前台登记过的门牌钥匙,放在掌心里,递给楚迎,“这是你的房间。”
他已经开始公然离间他们俩夫妻了吗?
楚迎被他脸上的笑容耀得一时有些头晕眼花,她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苦涩笑道:“我还是留在这里陪他吧。”
“……这样也好。”秦靳眼神微黯,将钥匙放回兜里,笑道:“那……能给我倒杯水吗?”
“哦好。”楚迎见识过他的不按牌理出牌,心里虽然不明白他的打算,但还是乖乖去倒水。
周岩砚住的这一套客房颇为豪华,有独立的厨房,厨房里厨具齐备,就连喝水的瓷杯都干干净净地堆在琉璃台上,楚迎替秦靳洗了个杯子,又为他倒上一杯热水,这才返身往回走,一转身,却看见秦靳已经关上卧室的房门,向她走来。
楚迎看着他,十分担心他开口和自己谈话,她知道,这话一旦谈下来,捅破了那些薄弱的窗户纸,估计就是真枪实弹的谈判了,她有些心虚,有些畏惧,内心深处,却又有些期待与兴奋。
“楚迎,”秦靳堵在厨房门口,“你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楚迎将水杯捧在手心里,杯身上缓缓传递而来的温暖,从每根相触的手指尖,一点一滴,渗入她的体内,让她忽然便有了勇气,站在这间光亮的厨房里,和秦靳面对面探讨一个秘密。
秦靳看着她,担心惊到她一般,轻声问道:“周先生和邱先生……有暧昧?”
楚迎心中为他客气的言辞感到好笑,面上却严正以待,“如你所见,是有些暧昧,但是我相信岩岩会悬崖勒马,毕竟这些都不是他的本意。”
“哦……”秦靳意味深长地看着楚迎,他的眼神太过直接尖锐,一反他先前在楚迎心中建立而起的温厚善良形象,他就那么直勾勾盯着楚迎半晌,直到她开始不安地转动水杯,这才笑道:“你知不知道,你在面对邱谷雨的时候,表现的一点都不像周岩砚的妻子,倒像……”
“像什么?”楚迎微愣,不由自主反问道,她心中暗想,不像妻子,难不成像母亲?
秦靳走进厨房,站到楚迎面前,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水杯,眼神向下盯紧了她:“像一个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好兄弟。楚迎,有没有人说过,其实你才是女侠。”
楚迎知道自己有时候会对周岩砚维护过甚,但她从来不觉得这样的维护对于一个妻子来说,有何不对。
秦靳似乎也看出她的困惑,他微微笑,右手略抬,将楚迎垂落到耳侧的一缕散发抚到她耳后,楚迎僵硬地站着,她以为这不过是一个短暂的可以忍受的小动作,却没想到,秦靳的手依然没有离开,他的指尖从发丝滑过,落在她的耳垂上,轻轻地、柔柔地、细细地捏着。
楚迎的身体瞬间仿佛触电一般,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背脊上升腾而起的酥麻感,以及那些汹涌而立的鸡皮疙瘩。
秦靳感受到她微弱的颤抖,快活一笑,这才让冒犯了少妇的手退了下来,说道:“楚迎,你对周岩砚的维护没有错,你对自身正室地位的捍卫也没有错,你很理智,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最大的败笔,试想,一个妻子在面对这种局面时,她在感情上,怎么会一点脾气都没有。”
楚迎立即明白过来,她的眼睛微微睁大,看上去就像一只受惊的小仓鼠。
秦靳笑道:“或者,我换一个直接点的说法,楚迎,你的丈夫周岩砚被你当场抓奸,你为什么不吃醋?你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
“我……”楚迎被秦靳质问得有些恼羞成怒,“我对他是什么感情,与你有什么相干?”
这话一说出口,楚迎自己都觉得有些过河拆桥的嫌疑。
“与我有什么相干?”秦靳却没有笑,他低头看着楚迎,眼里有执着的光,“楚迎,你说这一切与我有什么相干?你当真不知道?”
“我……”楚迎被他眼里的光芒慑得恍惚,脚步虚浮后退,“你……”
秦靳却不再逼近,他站在原处,深深看了楚迎一眼,转身往厨房外头走去,“我先回房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楚迎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一夜,南方城市的冬天没有暖气,楚迎后半夜被冻得身上骨头疼,房间里又只有一床盖在周岩砚身上的被子,无奈之下,她只好将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在客厅里绕着沙发快步转圈。
周岩砚半夜睡得迷糊,突然做了个梦。梦里,楚迎变成一只僵尸,穿着蓝色的道袍追在他身后一跳一跳,额头上贴着的黄符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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