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人瞧的时候,眼里的光彩简直摄人心魄。
青湖唤住楚迎的原因只有一个,等里头随郑老太太午睡的陈霁醒过来后,转告一声他上山去了。
“上山?后头的匪山吗?”楚迎来了兴致,“我很多年没有去过了,和你一起去吧!”
匪山是一群连绵的山群,高低相错,此起彼伏,山上绿树成荫,明清时代常有盗匪出没,故被乡里人称之为匪山,直到现代社会以来,匪山被小县城开辟成旅游景点,重新修葺了石阶和山亭,这才人烟鼎盛起来。
青湖带着楚迎爬上第一个山亭后,两人呆在一株矮青松下休息。
“青湖?青湖……”楚迎侧头笑道:“这名字挺雅致,听上去倒像《聊斋志异》里狐狸精的名字。”
蹲在地上拿细枝戳蚂蚁洞玩的青湖听到这话,指头一扭,树枝上的倒刺扎进肉里,疼得他“哎呀”了一声。
楚迎一惊,赶紧蹲到他身边,问道:“怎么了?被扎了?”
“没事!”青狐将受伤的手藏到身后,笑道:“迎姨,你怎么没和砚叔一起回来?”
“哦……他没空,等冬至了他才回来。”楚迎低头捡起地上折断了的树枝,随手在地上划动。
青湖垂着手,侧过脑袋,好奇地偷看楚迎的侧脸。
楚迎被他天真少年的模样逗得一乐,笑问道:“怎么了?”
“我觉得迎姨看上去不像已婚妇女。”青湖认真说道。
“怎么不像?”楚迎起了兴致,憋着笑故作严肃地说道:“我可是有三年婚龄的已婚妇女。”
“可是迎姨你看上去不像啊,你身上没有已婚妇女的气味,你想,就连青青她妈妈结婚之后,身上或多或少都起了变化,”青狐困惑地皱着眉,认真解释道:“可是阿姨你不一样,你看上去就像一个连恋爱都没有谈过的年轻女孩子,爱情是什么?你说得清楚吗?”
楚迎先是被青湖那一句“就连青青她妈妈”震惊住,暗想叶舟听到这话指不定怎么跳脚,随后又被小少年的质问伤到心了。
爱情是什么?你说得清楚吗?
楚迎微微吐纳,笑问青湖道:“你这么了解爱情,那你呢?你谈过恋爱吗?”
“我不谈恋爱,但这不代表我没见过别人恋爱,我所见到的悲欢离合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的还要多上很多。”青湖站起身,原地跳了两下后,低头笑道:“貌合神离的神仙夫妻,我也是见过的呀,阿姨。”
楚迎正要站起身,微微麻痹的双腿被他话里的老成意味惊到,轻轻拐了一下。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似乎都爱像他这般扮老装熟,楚迎暗自安慰自己。
只当童言无忌。
又走到第二个亭子处,青湖说他有事需要先走,楚迎一味跟来,此时也不好意思留他,就由他自己玩去了,那少年起初还担心着不熟路的楚迎走丢,楚迎答应只会顺着石阶走大路后,他这才放心地跑远了。
楚迎挪着腿走到石道旁,倾斜陡峭的山脚下,黄绿田野成片漫布,天气晴朗,空气清新,视野开阔,一切都叫人心旷神怡。
一个没有谈过恋爱的伪已婚妇女,一个不懂得爱情真谛的年轻少妇,生活再美好,也总难免觉得缺憾了些什么,在现有基础上再去争取些更完满的东西,这不是贪欲,这是对自己生命的负责。
人总不能一辈子屈服于命运,总要有那么一次,你需要鼓起勇气,对生活勇敢摇头,说一句,不,我不愿屈服,我要反抗,我要奋起。
即使前路漫漫……
楚迎生养在大城市里,许久未曾运动过,爬了两个山亭后早已精疲力尽,她将手撑在双腿上,喘着气抬头仰望蜿蜒而上的石梯。
楚迎迈着虚浮的两条腿,一步步往上爬。
身边零星有上下山的游客,楚迎目不斜视,一味高昂着她不屈的脑袋,咬牙往上爬。
如果周岩砚在身边,一定又要嘲笑她。
迎迎,瞧你这倔脾气。
即使不知道这一道上行的阶梯一步一步到底通往何方……
到达第三个山亭的时候,山路转了个弯,楚迎回头看自己一路攀登而来的足迹,忽觉满足,双手叉腰,低低笑了起来。
“呵呵……哈哈……哈哈哈!”
从楚迎身边经过的游客诧异地看着这一个孤独登山的年轻女人。
楚迎越笑越猖狂,她昂起脑袋,仰天长笑。
“……周太太?”一个最近极其熟悉的声音从石阶上头惊讶传来。
“咳!咳咳!”很容易被呛到的楚迎再一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弯腰咳了半天,这才苦着脸抬头看过去。
距离她上头两米左右的石道上,秦靳垂首站在梯上,满面惊喜地看着下头的楚迎。
即使不知道出现在未来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15章 心悸的踏青
第十五章心悸的踏青
“秦先生?”
“周太太……”
楚迎与秦靳相视无言几秒钟后,同时笑出声,楚迎撑着腿往上又登了几个台阶,秦靳见状忙快步下来扶住她,楚迎朗笑道:“他乡遇故知!”
“公司接了个政府的项目,明年要在p市发展出一条旅游路线,趁着这几天有空,我过来看看情况,没想到竟然遇到周太太,真巧!”秦靳彬彬有礼地扶稳楚迎,两个人站在石阶上,一时感叹起世界之小。
石阶太窄,楚迎不敢挡道,便邀请秦靳同她一起往山上走,没走两步便遇上了陪同秦靳前来视察的沈冰,沈冰穿着一身灰白色的运动服,手中拎着一瓶矿泉水,瞧见楚迎,也是万分惊讶的模样。
楚迎失笑,刚要开口邀她一同游山玩水,身边的秦靳突然出声道:“沈冰,你先到山下等我,我陪周太太逛逛。”
此话一出,楚迎先是一愣,再抬头看沈冰,对方脸上也半是清明半是困惑。
按理来说,楚迎和沈冰的关系比起秦靳,那才是相知多年的友人,要陪同逛山踏青,又哪轮得到秦靳来作陪?
沈冰对着这个副总裁即使有顾虑也只能领命,这便摇晃着手里的水瓶,健步如飞地下山去了。
楚迎站在原地,略带探寻地看着秦靳。
秦靳却是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山上走,“周太太,走吧。”
“……软趴趴和安导怎么样了?”楚迎没走几步,拣了个最安全的问题问道。
别问她为什么感受到了危险,不管这种危险是来自于身体还是心理,作为一个天生敏感并且依靠灵感吃饭的女人来说,楚迎一直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这个秦靳,相遇至今,第一次让她觉到了危险。
“软趴趴?”秦靳转头笑问道:“这是阮小姐的闺名吗?”
楚迎想起这个外号的来由,心里一阵乐,“有一次小阮开我名字的玩笑,我便这样取笑她。”
“哦?什么玩笑?”秦靳饶有兴致地看着楚迎。
“呃……这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免得你为此对广大年轻女性的闺房私话从此失望。”楚迎哈哈笑过,她总不能告诉眼前这个大男人,几年前小阮耻笑她的名字又“粗”又“硬”,自己不甘示弱,从此改口叫她软趴趴,两个女人为了这事,没少互相扯后腿。
秦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笑意盎然地继续往上走,“安导拿你的剧本利诱阮小姐,让她随同剧组一起拍戏,明后两天大概就会动身前往影视基地了。”
“这么说来,他们和好了?”楚迎松了一口气,软趴趴的性子她了解,如若不是她自愿服软,安导就是驾着十门红衣大炮对准阮家大门,也决计逼迫不了软硬不吃的软趴趴女侠半步。
心里的一块石头暂时搁下,楚迎的脚步不知不觉轻松了许多,她越过秦靳,快活地往上爬,“解决了软趴趴的终生大事,我可算放了一回心啦。”
秦靳跟在她后头,好笑地看着她雀跃张开的双臂,笑问道:“你还有多少心事没有了?”
楚迎站在山阶上,转身笑嘻嘻地看着下头的秦靳:“这是秘密。”
秦靳抬头看她,笑道:“周太太,你这么小小的一个人,心里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呢?”
楚迎今年25岁,一张脸又生得青嫩,30岁的秦靳每次面对她,尽管内心知晓她已为人妇多年,并且心思缜密处事玲珑,却仍总是在瞧见楚迎由衷欢喜的表情时,不由自主地,将她当成了小姑娘。
更何况,他明知她心里还藏着那么大的一件秘密。
一个不守妇道的妻子,一个叫人不知如何对待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心情,出现在他秦靳的面前,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两个人走上半山腰的小茶亭,平台上有许多孩子正绕着圈追逐打闹,秦靳过去买水,楚迎便站在茶亭的台阶边上等他。
一个小女娃娃吧唧一声摔倒在楚迎面前,楚迎忙弯腰去扶,谁知身后一个火车头般的半大孩子莽莽撞撞冲了过来,也不瞧路,一头扎到楚迎侧腰上,楚迎的身体往前一俯倒,膝盖“吭”得一声撞上了台阶的边沿,疼得她“哎哟”一声,落了金豆子。
秦靳瞧见这边的动静,忙飞奔过来将趴在台阶上一动不能动的楚迎搀了起来,连声问道:“你没事吧?嗯?哪里痛?”
楚迎指着自己的右腿膝盖,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一睁一闭,一串眼泪掉了下来。
秦靳心里一颤,将她打横抱起,寻了最近的椅子将她放下。
店家和闯了祸的孩子们都围聚而来,一个个紧张兮兮地看着疼得直抽气的楚迎。
秦靳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向上卷着楚迎的右腿裤管,寒冬腊月,楚迎穿着秋裤,连着外面的牛仔裤,紧紧地包裹着她瘦瘦的小腿,秦靳手上稍一用力,她就挥着手拦着不让碰。
秦靳看她这般疼,不敢妄动,索性扭过身蹲下,说道:“我背你下山去医院。”
楚迎从小身体健康,连针都没打过几支,被保护得很好的皮肉便变得格外怕疼,这会儿她也不清楚有没有伤筋动骨,便不敢逞强,在旁人的帮助下,果断爬到了秦靳背上。
秦靳稳稳站起身,有力的双臂在楚迎的后膝盖处轻轻托了托,安慰道:“忍着点,我们马上下山。”
“嗯。”楚迎的双手乖乖拢在秦靳宽阔的双肩上,牢牢攀附住他,右腿膝盖处传来阵阵透骨的疼痛,让她难以集中注意力,视线随着秦靳脚步迈动的晃动感,飘飘渺渺的恍惚起来。
先前那种莫名其妙的危险感不知不觉又出现了。
危险。
危险。
危险。
山道上的游人瞧见他们两人,总会自觉侧身避让,楚迎每每迎接到他们的眼神,不管是不知情的惊异还是似懂非懂的暧昧,都让她浑身不对劲。
楚迎的胸口抵靠在秦靳微微透着汗的后背上,秦靳每往下迈出一步,她的心跳便要随着这身体的晃动,隐隐流露出深层的不安。
楚迎不是没被男人背过,不管是留在记忆深处的生父,还是童年时代的养父,亦或是长大后的兄长和丈夫周岩砚,他们背着她的时候,她除了快乐和心安外,再无丝毫突兀的感情,那种天经地义的依赖,与如今身下这男人传达给她的,是完完全全相反的两个极端。
秦靳背着楚迎,又稳又快地下山,楚迎趴在他背上,几乎听不到他疲惫的喘息声,她尚来不及惊讶与敬佩,山脚下,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女人们已经注意到他们二人了。
有人小跑着去敲一辆白色车子的车窗,有几个男人快步迎向他们二人,伸手要去接秦靳背上的楚迎。
“我来就好。”秦靳抱在楚迎膝盖处的双手丝毫不肯松动,十指间的力道透过厚重的冬衣传入楚迎冰凉的身体里,让她一阵心悸。
一张脸,不知不觉便红了起来。
旁人识趣地让开,人群后头,灰白色的沈冰从车子里钻出来,不解看向他们二人。
秦靳将楚迎小心放到沈冰的车子里,自己刚要坐进车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秦靳弯腰看向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人,不自觉地微微皱眉。
“是清持,你们等一下。”秦靳冲楚迎微笑,俯身退出车子,到外边接起电话。
楚迎僵着腿看向秦靳走远的背影。
前头,沈冰坐进驾驶座,扭头关心地看向楚迎,问道:“周太太,你怎么了?”
“摔了一跤,膝盖撞上了台阶,暂时动弹不得。”楚迎简略答道。
“哦。”沈冰点头,细长的指节一下一下弹在方向盘上。
楚迎与赵清持的这两个特助相处时间颇长,心里知道沈冰比齐海洋难缠,这会儿被她撞上了这样尴尬的一幕,一时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车外的秦靳一手插在裤兜里,后背的白色衬衫上晕染开一片湿迹,楚迎偷眼看他,头一次迫切希望这个男人赶紧回来救场。
前排的沈冰沉吟半晌后,突然笑道:“周太太,我们都知道秦副总是赵老太爷看上眼的准孙女婿,总裁现在是穆桂英挂帅出征,时机一到,总是要恢复真身的,对这秦先生,你说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到底该持什么样的态度呢?”
楚迎心里一凛。
这个问题几天前放在齐海洋嘴里,那是真心实意的请教,今日搁沈冰这儿,倒更像是警告而非试探了。
秦靳是赵家老大们百里挑一物色给赵清持的良人伴侣,整个赵氏上下,但凡知晓赵清持女儿身的人,心里又对秦靳有所肯定的人,谁不对此持祝福心态,尤其是常年跟在赵清持身边的沈冰和齐海洋,忠心护主的名声响彻在外。
楚迎当日为了赵清持,与她合演了一出红杏出墙蒙骗秦靳,今日却又被沈冰误会。
如果自己仍然是个待字闺中的良家少女,那么一切好说,偏偏自己还顶着个周岩砚夫人的名号,传出去,岂不又是一场不堪入目的肮脏事。
楚迎低下头,指尖一点一点触碰着自己受伤的膝盖,心中暗暗觉得委屈。
当年的自己,果然还是太过理想主义了。
真是天真地叫人发指。
第16章 我们的爸爸
楚迎的右膝盖粉碎性骨折了。
秦靳陪她坐在骨科的病房里,经过最初的治疗,楚迎已经从那些钻心的疼里慢慢抽离而出,此时的她后靠在病床上,被裹上石膏的右腿硬邦邦地吊在床架上,整个人看上去无限疲惫。
沈冰捏着几张缴费单子和住院表格从病房外走进来,“周太太,我已经通知了周先生,他最迟晚上就能赶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