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赵明河跟林辉夜同坐在一个马车中,浑身都不自在。
“嗯?”从今早一起床,林辉夜的心情就格外的好。此刻听见赵明河在叫自己,林辉夜便侧过头去看她,一双微弯的眼眸落着马车内暖橙的阳光,格外明媚。
“咱们今日出城的金顶马车总共有六辆。”
“是不是很气派?”本来就满眼笑意的林辉夜此刻终于忍不住了,就这么绽开笑容来。
“所以臣想,臣是不是可以去其他的轿子里坐……?”
“其他的轿子都是朕用来防刺客的,空置着呢,你要是坐去了,万一身子不舒服了也没人照料着……该怎么办?”
“臣……”
“若是赵爱卿的身子没有大碍,祈福归来后便可上朝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处理呢。”不等赵明河把话说完,林辉夜便这样道。将赵明河那句“臣身子无大碍了”原封不动的堵在喉咙里。
“臣只是想说,若是陛下想用金顶马车防备刺客,不是应该混在那些马车中么?怎么会将自己马车……排在第一个?”赵明河转移话题道。“刺客就算来袭,也是从第一个开始吧。”
“因为到了泰山后,这里视野便很好了。”却不料林辉夜这样回答。“朕第一次跟明河一起坐马车,要看最好的风景。”
听林辉夜这么说,赵明河也不接什么,只是侧头看马车的内壁,仿佛要将之盯出个洞来。
马车前行一个时辰后,赵明河侧头去看林辉夜,就见林辉夜也盯着马车另外一边的内壁,格外精神,一瞬间笑出声来。
“你……你笑什么?”被赵明河的笑声吓了一跳,林辉夜回过头去,正巧见赵明河眉眼弯弯,唇角微扬,一瞬间看呆了。
“没,没什么。臣只是觉得陛下……很精神呢。”
听赵明河这么说,林辉夜却也不明白赵明河的意思,只是眨着一双眼睛有些无辜的望着赵明河。
“就是……字面意思。”
“因为朕在想事情。”听赵明河这么说,林辉夜便解释道。“朕在想很多事情……比如……”
赵明河虽听着林辉夜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神思却飞远了。她想,每次跟林解语坐在马车里的时候,那女人总是会看着车窗外面,看着看着便睡着了。
一睡,就是很沉。
赵明河想,或许林解语并没有真心的在防备自己,否则,她怎么能在自己身边那么安然?
又或者,林解语其实都不知道,她是那样信任身边的这个敌人呢。
“娘!快看!快看啊!六辆金顶马车!”
苦等了一个上午,兮子终于看到了浩浩荡荡的人群,立马转身朝着身后的客栈跑,一下子就爬上了客栈的屋顶。她放眼望去,就见大批的人马正缓缓朝着京城这条最宽广最繁华的大道走来,六辆金顶马车被上千的禁卫军包围着前行,那样高高在上,几乎将它身后那些花花绿绿的官轿都比了下去,霎时成为了京城此刻唯一的风景。
“兮子!快下来!你站那么高,小心摔着!”女子回头,就见兮子一个人站在客栈最高的屋顶,迎着阳光,那样遥远。
“娘,别担心我,我这就下来。”听见女子在召唤自己,兮子才下了屋顶,跑回女子身边。而此刻,那六辆金顶马车已经近在眼前。
兮子睁大双眼,随着马车的前行而挪动着视线,却不想,此刻一阵微风吹过,将马车的车帘吹起。
那一刻,兮子只觉得呼吸凝滞。
轿中天子的侧脸牢牢的印在她心中,恍若神仙将临。
大批的人群追着金顶马车离去,唯有兮子一人站在原地,停留在那一刻的瞻仰中无法回神。
“兮子。”
“兮子?”
“兮子!”女人抓着兮子的肩膀使劲摇晃,也不见兮子说一句话,心中一下焦虑起来。
“娘……我看见陛下了……”
“什……什么?”听兮子这么说,女人惊讶道。
“我真的看到陛下了……”兮子重复着,连呼吸都不顺畅。“陛下……陛下她……”
陛下她,是天底下,最……
“陛下她到底怎么了?”见兮子那样激动,女子焦急的问。
“娘!我们回去喝药,说不定您的病今日就会好起来了呢!”却不料兮子并不回答女人的问话,而是很开心的拉着女人的衣角,快步朝着家里走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人来报马车已经驶出京城,赵明河侧头看,发现林辉夜还是那样端坐在车窗边上,保持着笔直的坐姿,一动不动。
“陛下真能忍,小时候也是这样锻炼出来的?”赵明河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马车里面,她退去鞋子,翘着二郎腿,用眼角斜睨对面的林辉夜。
“嗯。”林辉夜回答。“朕小时候,经常会这样一坐一天。”
“为什么要这样?公主不是该金贵无比?”
“朕想看看,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林辉夜笑。“越坐在后来,身子就越来越不舒服,可是朕想,朕还能一直坐下去。坐到……朕不想坐了为止。”
“所以,其他事情上也是一样?唯有你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你做不到的?”
“朕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事事都如朕所愿?”听出赵明河话中明显讽刺的意味,林辉夜也不生气,只是耐心的回答。
见林辉夜不喜不怒的,赵明河霎时觉得自己讽刺的言语都失去了意义,便不说话了。她就这么靠着车壁睡着了,她这一觉睡的很轻,隐隐约约的做着梦,却不是噩梦。梦里……有林辉夜的影子。
后半夜的时候,赵明河才恍惚的从梦中醒来。她就见自己横躺在马车里,身上披着林辉夜的龙袍。她侧目去看林辉夜,就见那人正跪坐在马车的地上,上半身伏在自己身边,也已经睡着了。
“陛下,你怎么睡在地上。”清醒的赵明河赶忙将林辉夜唤醒。“小心着凉了。”
“朕看明河的睡脸,也看睡着了。”被赵明河晃动衣袖,林辉夜也迷糊的醒来。她挪动了一下姿势,猫儿一般偎在赵明河腿上,道。“朕好久没有这样安稳的睡过觉了。”
“陛下在臣身边,睡得安稳?”听林辉夜这样说,赵明河问。
“朕在你身边,即便是不睡着,也觉得安稳。”
“真的么?”赵明河嗤笑。若林辉夜真的知道毒酒是她下的,岂还能睡得安稳?
却不料林辉夜抬眸,很认真的点点头,微笑道。
“真的。”
有那么一瞬间,赵明河感觉脑海一片空白。她不知道是林辉夜太过缜密,连眼神都那样真实。还是……她所说的,确实就是心中所想。
天色一片大黑,林辉夜才卷起车帘,她也不再轿内点灯,只是任由并不明亮的月光从车窗洒进来。赵明河就见林辉夜将两人的晚膳从马车内的木柜上端来,递给自己一份。
“都凉了,朕叫人去热热?”
“不用。”赵明河接过晚膳,道。“臣在塞外的时候,什么样的饭菜都吃过。”
“朕听柳睿说……你会唱歌?”
“臣不会。”听到柳睿二字,赵明河的眉心微皱,浅浅的回答。
“朕想听。”
“臣真的不会。”赵明河答。
“你可以唱歌给柳睿听,却不能唱歌给朕听么?”听赵明河回答的执拗,林辉夜挑起眉梢道。
“臣没有给她唱过歌。”赵明河一边这样回答,一边努力思索,她除了自己的时候偶尔会哼唱两句,并不曾……
莫非……是柳睿自己在帐外听见的?而林辉夜却借此……
“阿嚏!”深宫中,正守在坤宏殿的柳睿打了个喷嚏。本是坐在一边看书的林解语抬起头,一双眸瞳扫过来,让柳睿觉得更冷了。
“冷?”
“冷。”柳睿搓搓身子,想要躲开林解语的视线。让她感到寒冷的并不是这九月的气候,而是林解语的眼神。
“晚上来坤宏殿的时候,要多加点衣服。”林解语这么说着,便将自己的披肩给她递过去。“你先回去吧,今夜我守着坤宏殿,明夜你和卫青来吧。”
“这……留解大人一个人在这里,不太好罢?”
“不碍事。”林解语道。“看不见柳大人,本相心里,反而舒畅些。”
“……”听完林解语这番话,柳睿只觉得眉梢抽抽抽。她想,林解语讨厌自己这件事情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不过……也用不着表现的这么明显罢?
虽是这么想,柳睿却也还是识趣的站起身来,朝着殿外走去。她瞧今夜的月光不显,略微昏暗,正是林辉夜喜欢的模样。
辉夜。
辉夜。
光辉灿烂的夜。
却不想,这名字的主人却不喜欢这夜色太过璀璨呐。
柳睿就这么想着,便走出了坤宏殿大门口,再一转身,就见林解语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大殿内,唯有一盏烛台相伴,那样孤掷。
“果然,还是陪着她比较好吧。”柳睿这样自言自语道,遂坐在宫殿的大门口,未再站起过。
赵明河只觉得自己今夜要是不唱歌就过不去了。她侧目望着缩在车轿角落里一声不吭的林辉夜,轻轻叹了一口气。
“陛下。”
一声呼唤过后,赵明河只见林辉夜换了个姿势抱腿,悉悉索索的,就是不说话。
“陛下。臣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林辉夜依旧不语,看那冷淡的气息,似乎是并不想听了。
“辉夜。”见林辉夜那副样子,赵明河笑了。她朝着林辉夜揽揽手,道。“辉夜,来这边。”
“朕不要过去,你……你就在那唱罢。”
眼见林辉夜似是缓过来了些,赵明河才笑着摇摇头,忽觉“辉夜”这极短的符咒却极其好用。
“嗯。”她浅浅答允一声,便开始唱了。
“驼铃声声,飘渺楼兰的风……残阳如血,染红古老的图腾……”
然,听见这歌后,林辉夜的瞳孔却霎时收紧。
她只听赵明河声音浅浅,将那首……古老的镇命歌延唱。
岁月悠悠,淡漠了三千世界
忆当初留不住你离去的脚步
此去经年不知你魂归何处……
半生相望,半生相思,花落人憔悴
半生飘零,半生缘尽,白发徒伤悲
一生执念,付与菩提,忘却红尘泪
青灯长明,无悲无喜,不知心恨谁
半生相望,半生相思,花落人憔悴
半生飘零,半生缘尽,白发徒伤悲
今生夙愿,来生约定,与君共轮回
☆、42第四一章:雨夜来信(倒V)
辉夜。
辉夜……
辉夜!
轻轻的呼唤自一片黑暗中响起,林辉夜睁开眼睛;就看见声音的主人正望着自己。那人依旧趴在高高的洞口朝下看;背靠阳光。
“你……”林辉夜的瞳眸霎时张大,望着那笑容僵在原地。
那人见林辉夜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才朝她伸出一只手,道。
“你;不上来么?”
“阳……”林辉夜却没伸出手;好半响才憋出一个字;却怎么也止不住眼眶中想要溢出的泪水。
阳。
朝阳。
林辉夜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知道自己反反复复的在做一个梦。梦里……是那个已经被自己尘封在记忆深处很久很久的人。
“阳……朝阳……”
“陛下?”见林辉夜深陷梦中,看上去似是睡的很不安稳的模样,赵明河伸手晃她的肩膀。
“阳……”似乎那轻微的晃动并不能晃醒自己;林辉夜依旧在喃喃的念着那个名字。
“陛下。醒醒。”
赵明河加重了点力道;才见林辉夜缓缓睁开眼睛。
“明……明河?”本是皱着眉头的林辉夜在看见微蓝晨光中的赵明河之后,转而露出了一个愉悦的笑颜,道。“朕……昨夜睡着了?”
“嗯。”赵明河手端一盆清水,浸湿巾帕后道。“夜里吵着要臣唱歌给你听,却那么快就睡着了。”
听赵明河这么说,林辉夜的脸颊微微泛红,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盯着赵明河看。
“看着臣也没用,臣不再唱了。”赵明河斜她一眼,道。
“明河……”
“陛下……是做梦了么?”无视了林辉夜可怜兮兮的喊声,赵明河问。
“嗯。”林辉夜道。“你……怎么知道?”
“听到你说梦话了。”
“朕……说了什么?”
“没什么。”赵明河又道。“就是零零碎碎的说了些,臣也听不懂。”
“是么……”听赵明河这样说,林辉夜才应道。
“是啊……看上去不是什么好梦呐……陛下都是皱着眉头的。”赵明河就这么说着,却感觉林辉夜又蹭进了自己的怀里,那样柔软。
赵明河只觉这次的林辉夜靠得非常近,近到她仿佛能闻见她发间清淡的香味。
“陛下?”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亲昵着,赵明河不明所以的问道。
“明河。”却听林辉夜只是轻轻的叫了她一声,半响才道。“朕想你。”
“天天见我,也会想么?”赵明河笑。
然,林辉夜却并不回答,只是这样蹭在赵明河怀中,久久的。
“陛下!早早……早……”负责传膳的传仪在掀开车帘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披散着头发只着里衣的陛下将头埋在一身戎装的将军怀里的画面,惊悚的差点把手中的托盘抖在地上。
“先放在那里吧。”赵明河也是一头黑线,只得这样吩咐道。
“是……是是是……”当了这么久的御前太监,传仪还从未这样尴尬过,只得哆嗦着将餐盘放好,赶紧退出轿厢去。
他一边退,一边思忖着自己临走时瞥见的,林辉夜微微侧头用眼角斜睨自己的冷淡神情,不由得又是一抖。
他想。
果然……后来还是私下找陛下请罪比较好么?
可是万一真的治罪了该怎么办才好呐。
“陛下……起来了。”赵明河见林辉夜一点自觉性没有,便啧啧嘴道。
“不。”林辉夜道。
“这样下去……会有不好的传言。”赵明河苦口婆心的劝导。
“就让他们传啊,朕喜欢。”然这劝导显然没在点子上,让林辉夜更高兴了。
“陛下。”赵明河叹了一口气,只得这样无奈的叫她。
“反正……这样的传言也不是第一次传,明河又何必介意?”林辉夜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