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豆腐,我什么也没说呢……”
景天苦笑,反扣住他微颤的双肩,却被忽然被徐长卿狠狠推开,下一刻却是迎面一记响亮耳光。
“不准说!”
景天揉了揉发麻的侧颊,抬起眼,一字一句淡淡笑道,“杀,了,我。”
“啪!”
另一侧的脸颊又被扇得通红,停在半空的手颤抖得更为厉害。
“白豆腐,你明白的。这么做,没有错。”
“错!大错特错!简直是混账至极!”
景天从没见过这样的白豆腐,浑身冒着烈火,眼底却寒冷如冰,似乎随时都可能再给自己一巴掌。
“长卿,你……这不像你。”
“……难道非要我说,杀了你,才像是真正的徐长卿……”
“长卿……”
“别逼我……”
“徐长卿!你是蜀山掌门!明知有魔将会毒害世人,又怎能放任不顾!这不是我认识的徐长卿!”
景天狠狠拽住徐长卿的手腕,不容他挣脱。
徐长卿垂下眼,许久不语,却忽然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下大义众生芸芸……我救得了世人,却注定救不了你!这算什么?算什么!要早知有今日,当初又何必牵扯不清!还不如喝了那忘情水,将你从心中骨间剔去,忘个干净!也好过现在逼我亲手杀你!”
景天拉过他,笑了笑,“我们还真是……一对傻瓜……”
徐长卿怔了怔,闭目道,“去诛塔,寻舜死石。地冥王一日不除,我对蜀山的重责就一日不可卸。待此战之后,是生是死,随天去。若到时你我皆活,再论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
☆、吾儿
五月初五,端阳。
景天自浅梦中醒来,未及睁眼就已闻到一股扑鼻荷香。
原本取瞬死石之事,景天打算只与长卿同去,却没料到龙灏与金小楼知晓始末后,也执意要同行。
如此,四人便沿着书中所提路线,一路往北而行。
直至昨夜天降大雨,御剑之术难以驾驭,才投宿于街边客栈。
这几日一直牵挂着取石之事,早忘了人间又到了满口糯香的节日。
景天伸了伸懒腰,仰头喝了几大口茶水,就见金小楼将几个香喷喷的大粽子搁在桌上。
“景大哥,你总算是醒了,瞧瞧外头,日头都照屁股了。”
金小楼伸手剥下一只粽子皮,露出里头白如玉的糯米来,几颗甜枣儿镶在里头,格外惹人喜爱。
景天嬉笑了两声,摸了摸脑袋,“这么热闹的日子,你怎么不去逛逛。”
金小楼小啃了一口,不在意的答道,“早在京城看腻了,再热闹也只觉得吵杂。”
景天见他吃得享受,忍不住也伸手摸了一只,但还没等扯开线,就被金小楼给换了一只。
“你拿的是蛋黄馅儿的。”
景天微微一怔,笑问道,“那这个呢?”
金小楼想也没多想道,“白粽。”
景天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边剥起了粽子。
金小楼吃完了一只,犹觉不够,又伸手取了只。
“哟,都吃上了。”
龙灏窜了进来,见两人都吃得欢,便把手里的酒给斟上了。
尝尝,藏了五百年的女儿红。”
景天品了口,剔眉惊呼道,“普通人家的女儿红藏了三十年已算是珍品,这五百年的女儿红简直是人间极品了。”
金小楼只尝了一小点,就已蹙紧了眉,连连喊冲。
龙灏笑道,“小孩子家家的,连口酒都受不住。”
金小楼不在意得推开酒杯,继续吃起了粽子,回道,“我不爱喝,喝多了嗓子疼。”
景天笑道,“也是,唱戏的嗓子得好好顾着,万一伤了可就是罪过了。”
正说着,就见金小楼正打算拿过第三只粽子,景天却按住了他的手,道,“好吃也不见你这吃法的,吃多了会撑。”
金小楼鼓鼓嘴,盯着粽子一脸舍不得,还是放了手。
景天见他的模样觉得有些不忍心,便安慰道,“粽子是别吃了,但今日街上定有许多不常见的小吃,不如去尝尝鲜。”
金小楼听了立马面露喜色,竟有几分稚气。
龙灏见状,大笑道,“景天,你这哪里像他大哥,压根儿是他爹。”
谁知,此话一出,金小楼脸色大变,一声不吭得冲出了房门。
“我……说错什么了?”
龙灏与景天都被震在原处,却都不知他为何而恼怒。
正纳闷着,长卿刚巧进门,手里也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粽子。
“小楼怎么了,我刚才见他一脸恍惚,满是心事的样子。”
“这……”
景天为难得挠挠头,却也难说出个所以然。
“不好了,不好了!”
忽然,店小二冲了进来,对着三人大喊道,“和客官一道的那位小公子,落水了!”
三人俱是大惊,瞬得便往河边而去。
待他们离开了屋子,那店小二却转瞬化作了黑烟散去。
待三人赶至河边,果然看见已经被救上岸的金小楼,只是他面色泛青,已然断气。
三人中龙灏最先冲上前,查探了片刻后,惊讶道,“他阳寿未尽,怎就被硬生生掐断了命脉!这哪里是溺水,明明是被抽取了魂儿。若十二个时辰内寻不回,可就真完了。”
长卿闻言立即施法,在金小楼四周布下阵,顿时金光四起。
景天在一旁急得冒火,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得眼睁睁看着两人神色凝重。
忽然,原本在四周围观的百姓都僵直在了原地,一阵风过,竟纷纷如细沙般风化散尽,只留下一件件寻常衣衫散乱于地。
天地,顿时一片寂静。
明明前一刻还人声鼎沸,此时的小镇却如同废墟,荒凉得让人骨子里渗得慌。
一切就如同古时流传下的荒诞鬼事,被施了法的草草木木化作人形,荒废的破屋点成了金屋,就等着该来的人栽进这场黄粱梦里头。
事已至此,除了眼前的的确确没了气的金小楼,别的都已是散场的戏。
长卿闭目凝神,并未对转瞬间突变之事有丝毫惊诧,一心只想替金小楼保住最后一点魂魄。
龙灏隐忍多时,终于忍不住踢飞了脚下一枚倒霉的石头,破口大骂道,“混账东西,不过几百年的道行,居然敢在老子面前耍威风!待老子逮到你,非将你剥皮拆骨不可!”
话音未落,只见河中缓缓升起一朵莲,却是朵红如血的赤莲。
莲中坐着一人,或者该称之为半浮在莲上,发长过脚踝,却是纯若初雪的银白,一串金铃系在发尾,铃音阵阵。
景天打从刚才起心中便憋了一股子气,此刻早管不了三七二十一,抽过宝剑便朝眼前之人飞奔而去。
那人似乎早料到,只缓缓睁开双目,不紧不慢道,“魂魄在我手中,你可想害他魂飞魄散。”
龙灏拉住景天,朝那人骂喊道,“哪里来的妖孽,本太子这就收了你!”
“哦?收我?”
那人眉目一潋,竟有带着七分妖娆,发尾金铃微摇,不屑道,“三百年前你便说灭了我,时至今日,你怎还是此话,好没意思。”
龙灏听言微微一愣,脱口道,“我见过你?”
那人没答话,眸色忽而一黯,却又猛得怒瞪向龙灏,嘲讽道,“区区小妖哪里入得了三太子法眼,多说无益,还是想想怎么救那小戏子的好。”
龙灏冷笑道,“就凭你?就算再加十个,本太子也照样能将你打回原形。”
那人哼笑,缓缓起身挽衣,眉目清亮道,“小妖郁涟,早想会会三太子高招。”
“郁涟……”
龙灏瞪着眼前人,却觉得这名字万分熟悉,但又记不得何时听过。
郁涟见他此番模样,一记冷笑,忽而飞身而来,身形凌厉至极。
龙灏不敢怠慢,瞬即出手相迎,两股气息狠狠冲撞,河面顿时下陷数尺,水光四溅。
郁涟出手灵敏,花样百出,直叫龙灏应接不暇。
虽妖气横生,却也始终被龙灏的仙气压至着,得不了半分便宜。
人间但凡溪河江海,哪一件不是归龙族所管治,如此本因是龙灏占尽天时地利,但交战后他却越发觉得后劲不足,这条河就好似吸着他的龙气,助长郁涟之势。
再观郁涟,虽激战连连,却仍一副傲气十足的模样,似乎与龙灏之战志在必得。
忽然,龙灏一记掌印狠狠劈在郁涟左肩,连带着注入了三分煞气,那滋味便好比是被三味真火烤着,巨疼无比。
果然,郁涟一记闷哼撤回掌势,连退数丈才停下,暗暗压下心口翻腾血气,抬头怒视。
龙灏被他那么一瞪,不知怎的只觉得心悸,没由来得喊道,“你如此强行压制反噬更重。”
喊完却连自己都觉得莫名,也不知为何看不得他自伤。
郁涟倒也没怀疑,于是内息一松,几大口血随即喷涌而出。
龙灏不自觉松了口气,叹道,“我们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何必以死相搏。人的魂魄乃精元之本,离体久了终会有损阳寿。我看你也非十恶不赦之徒,何不就此放手?”
郁涟拭去嘴角血痕,冷笑道,“妖在你们这些仙人眼里从来就是贱物,就算我们修炼千年,若你们一时看不顺眼,还不是说灭即灭!如今竟然还想让我放手,凭什么!”
龙灏被他如此一说,竟也一时语塞,脑中却隐隐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容,这些话也似曾相闻。
郁涟眼色一绝,身影瞬间移至龙灏眼前,伸手便要出掌,却只见他神情一恍,喃喃道,“涟涟……”
郁涟手一颤,掌风划过了龙灏脸侧,留下一道红痕。
这两人忽然像被定了型,竟站在河中央久久不曾动弹。
景天被弄得晕头转向,只隐约察觉这两人间定不寻常,回头望向长卿,却只见他微微摇头,颇有些无奈。
正当一切看似风平浪静之时,忽然天空煞灰,正对着河中赤莲一记天雷滚滚,瞬间化作乌有。
赤莲一毁,郁涟随即面色刷白,俨然受到重创。
正当第二记天雷劈下时,龙灏竟鬼使神差得将郁涟挡在身下,硬生生接了这惊天巨雷。
轰响过后,就算是龙灏有仙气护体,竟也经不住半跪在河面,额间龙角时隐时现。
郁涟直起身,见龙灏此番模样,隐忍了片刻后竟破口大骂道,“这是我的天劫!你凭什么替我接下来!莫以为如此,我就会还那凡人的魂魄!”
龙灏忽然笑了笑,眼底竟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温柔,“我知道你会救他的,涟涟。”
郁涟呆了片刻,伸手手指抵上龙灏的额间,一字一句问道,“你记起我是谁了?”
龙灏重重咳了几声,头靠着郁涟的肩,闷笑道,“原来,我已经忘了你三百年了。莫不是这记天雷,我竟还记不起你是谁。涟涟,涟涟,你怎么这么傻,万一我真出手伤了你可如何是好。”
郁涟似乎还未完全相信,固执得掰过龙灏,面色阴晴不定。
龙灏淡淡一笑,伸手拿下脚踝处的金铃,在他面前晃了晃,“这铃,是百年前一条赤炼小蛇送我的,那是我还未升天化龙,只是条小蛟。”
郁涟眼底的冰一化,一下子没了刚刚的气势,扯下发尾的金铃,缓缓道,“这铃,是条笨蛟送的,可惜他化龙后就把小蛇给忘了。”
龙灏眼眸闪了闪,低喃道,“涟涟,你变了。从前你绝不会出手伤人的。”
郁涟没吱声,只伸出手,只见自他掌心缓缓升起一只灵球,球内便是金小楼的魂魄。
“你们三只傻瓜,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景天与长卿飞身而至,在看到灵球里的魂魄后,皆是一惊。
郁涟冷笑道,“这的确是那凡人的魂魄,只是早被阴魂侵占,夺了神智。据我所知,那阴魂是个未成形的鬼胎,自打进了渝州城便伺机混入永安当,若非我将它拿下,不出三日那凡人就再也别想恢复了。”
景天不可置信得瞪着灵球,“你是说,我所熟识的小楼是……鬼胎”
郁涟点点头,见三人都还有些难以置信,犹豫了片刻又道,“与其说是鬼胎,不如说是景掌柜的……儿子。”
此话一出,更激起了千层浪。
“金小楼,金小楼……景小楼……”
喃喃念了数遍,景天只觉得头一昏,隐约记得从前与雪见说过,等有了孩子,无论男女都叫……小楼。
“小楼,小楼……怎么会这样……”
郁涟叹道,“你夫人去世时孩子成形才三个月,你不知也不足为奇。”
龙灏也听得摸不着头,不禁问道,“涟涟,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郁涟指着景天,忽然狠狠瞪道,“那魔物吃了我上百妖友,又四处害人,我追查之下才知它是自地府脱逃,随即又借神果仙气幻化成形。这鬼胎沾了仙气竟也成精,占了凡体混入渝州城。我既知晓始末,自然不能放过它!”
接着,又指着三人道,“地冥王早在瞬死石之处侯着你们,只要踏入塔内,必死无疑。如此,你们仍要去送死?”
长卿微微点头,道,“即便是知道了有去无回,却还是要去的。”
景天盯着郁涟手中的灵球,半日也不说一句,末了才犹豫问道,“小楼他……会如何?”
郁涟扫了一眼,淡淡道,“从何处来,自然归何处去。更何况它连鬼魂都算不得,不过是不成形的鬼胎而已。幸得并未害过人,想来阎王处不会太为难的。”
景天小心得结果灵球,垂着眼,低言道,“我仍是不懂,他为何要这么做。”
长卿拍了拍他的肩,叹道,“想必是对人间亲情向往不已,才会想回到你身边。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郁涟见状,无奈道,“其实也不尽然,若我没猜错,它替你挡了不少灾。否则,你的境况定更糟。”
景天回想过往,才发现无论是初见时的戏台大火,还是城中瘟疫横行时,小楼都在自己身边,且自己似乎真的都化险为夷。
原来……
想至此,景天只觉得心口一紧,脱口而出,“能不能……放过他……”
但刚说完,也自觉失言。
留下他,不就意味着真正的金小楼就永远也醒不来了。
郁涟闻言,只哼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