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啦,走水啦!”
这东街西巷的邻里听见了呼喊,赶紧都提着水桶,簇拥着跑向戏台边,拼命扑着火,将被烧得不轻的人给抬走。
“老余,快去把老板娘留下的伤药找出来。”
景天眉头一紧,吩咐完了老余就往戏台奔去。
刚靠近些,景天就猛然察觉到一阵妖气,抬头一望,果然戏台子上方还宁绕着团团黑气,隐约有利爪伸向下头的众人。居然敢在景大爷眼皮底下作乱!
景天冷哼一声,撩高了袖子跺着脚,三步并作两步得赶到了戏台,朝天大声嚷道,“死妖怪,别藏头藏尾得,见不得人啊是不是!下来,让本大爷来好好会会你!”
那妖怪在天上又盘旋了几圈,果然猛得朝景天冲来,利爪闪着白光,阴狠无比。
景天微微一侧身便躲了过去,反手就是一掌,狠狠劈在了它身上,打散了围绕着的黑云。
妖怪长嘶一声,扭动着长尾直瞪向景天,亮出口中利齿,眼见就要咬向景天的脖子。
一提气,景天跃至半空,重重一脚踩在那妖怪的头顶上,连打着踢了数下,直打下了几颗利牙。
妖怪吃痛一躲,长尾向四周人群狠扫去,景天大惊,赶忙抽出白豆腐留下的长剑,直劈下去,将尾巴斩断了大截。
这一劈,着实打在了妖怪的痛处,它狂扭了数下后嘴一张,忽然就吐出一大口黑气,模糊了四周的视线。
景天伸手遮住眼没留神脚下,瞬得就被断尾扫到一边,重撞在墙头,胸口顿时大痛。急忙睁开眼,就瞧见那妖怪的背后隐约多了个影子,似乎正提着红缨长枪朝妖怪的头刺去。
“小心!”
可惜持枪之人只是平常人,一下就被妖怪反身重咬一口,甩出了数丈远。
景天的怒气终于被提起,抽起剑,一跃而上刷刷数下就又斩断了数截尾巴,其中一剑还直刺咽喉,顿时黑气大作。
“喂,你没死吧!”
趁着妖怪分神之际,景天赶忙扶起刚刚被甩出之人,见他虽遍体鳞伤,但至少还有气,不禁松了口气。
“你……背……后!”
忽然,原本躺倒在景天手臂间的人眸色一变,用尽最后的气力,将挡在自己面前的景天狠狠推开,迎面就是一记重击。
只见那妖怪匍匐在地,嘶哑咧嘴得望着两人,温热的血气似乎让它更为兴奋。
接连两记重创,那人早躺倒在了一边,血浸没了周身,惨状连连。
景天低沉着头,手中之剑铮铮作响,似乎在催促着主人出手。
戾气绕身,景天眸色几近冰点,甚至带着一点疯狂。
冷冷相望,那妖怪竟微微一缩,显得胆怯起来,断尾不住来回扫动。
剑一转,飞身就往前刺去,那妖怪虽提手迎击,却依旧挡不住攻势,连着掌心被刺穿了胸膛。
“你!找!死!”
一字一句,咬牙吐出。
景天将剑连转了数圈,直到将把妖怪劈成了两半,却还是没有停手打算。
他看不见此时的自己,额间弥散开的是几条狰狞的红痕,自耳后一直连到眉心,更有向下而去的趋势。
连着几记狠刺,那妖怪早已散成了几块,却见景天犹如着魔般停不下手中之剑,直到眼前之物烟消云散,才缓缓回过神来。
刚刚的一切都如梦境般,再记不起丝毫。景天扶着额头,心口回荡着说不清的暴烈之情,犹如压不住的沸腾油锅。
“老板!你没事吧!”
远处,老余战战兢兢的跑到景天身边,见他只受了些皮外伤,才放下心来。
景天深吸了数口气,暗暗念着清心咒,才把萦绕心头的戾气散尽。
“快去找大夫来永安当!”
回头见到倒在血泊中的那人,景天急忙将一粒保命丸塞进他嘴里,起身将人抱起,往永安当跑去。
冥冥中的相遇,只有两种结局。
一种,是善缘。
而另一种,是孽障……
作者有话要说:
☆、金小楼
清早的雾气还未散尽,皓雪在石阶上铺了厚厚一层,几个深深浅浅的脚印显得格外突兀。
院子最南边的屋里,景天抖缩了几下缓缓睁开眼,才发觉身上的被子不知何时滑落在地,寒意让他立马清醒过来。
似乎白豆腐走的这几日,被子总不会安分得盖到早上,每每醒来,总觉得这年的冬天真是够冷的。
挣扎了一番,景天才好不情愿的摸过枕在脑袋下的衣衫,朝手心哈了几口热气,急急将自己裹结实。
天还未大亮,只有东方透着很淡很淡的红晕,几丝细云被映衬得格外秀气。
每日煮饭的余大婶怕是还在好梦,灶头上只留有几只隔夜的馒头,却早冻得比石头还要硬。
景天见找不到能填饱肚子的吃食,无奈灌了几口凉水,蹦跳着回房拿了些细软,心里嘀咕着也不知早摊摆没摆出来。
门刚被推开一条缝儿,冷风就迎面袭来,景天哆嗦着窜出门,脚步却又忽然在廊外止住。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转东升。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
景天虽不常听戏,但对戏文还略有耳闻,而此时从不远处传来的,正是《贵妃醉酒》里的名段儿。
眨眨眼,景天有些诧异得走到后院边,几根枯枝间翩翩然的,正是前几日救回的人儿——祥云戏班台柱子金小楼。
“独坐皇宫有数年,圣驾宠爱我占先。宫中冷落多寂寞,辜负嫦娥独自眠……”
这出剧为花旦做工兼唱工戏,纯以身段软柔见长。惟识者见之,甚觉其无谓。且亦形容太过,若遇恶劣之花旦演之,则每每描摹过当,尤觉不堪,直令人作三日恶。
但眼前之人则不然,虽只是微微倾首,眉如黛,似愁非愁,三分哀怨又带七分自怜,虽为男儿身,此时看着却是个活脱脱的杨贵妃。
景天本就是直肠子的人,见到如此绝妙之姿,又闻绕梁三日之音,不禁拍手称赞道,“好看!”
被赞之人大惊,回首顾盼,见是景天,神情一转笑道,“原来是掌柜的,小楼可是扰您清梦了?”
景天忙摇头道,“没没,我早醒了,原是想出门找吃的,没想到你比我起得还早。”
金小楼莞尔道,“既然吃了伶人这碗饭,自然得每日勤练,若不然等身段嗓子都钝了,也就该收山回老家了种田。”
景天挠挠头,见金小楼只穿着练功的戏服,手指冻得通红,不禁道,“你的伤才好,怎么不在房里多躺躺,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岂不亏大了!”
金小楼不在意的摇摇头,笑道,“掌柜的有所不知,小楼出身极寒之地,渝州城的冬天对小楼而言,算不上太难熬。”
景天恍然大悟,便指了指后门,嬉笑道,“你不怕冷,但总不能不知道饿吧,走,同我一起去吃碗面。”
金小楼淡笑不语,只眨眨眼,眸色忽深忽浅。
景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刚想开口询问,就见金小楼拉过挂在枝头的外衫披上,手朝外微微一倾,面色从容。
相视一笑,景天摸了摸鼻子,便同他踏着遍地晶莹,推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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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重咳,血丝染上了绝尘白衣,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徐长卿不在意得朝四周弟子摆摆手,凝神继续施力稳住蜀山根基,也不顾自己愈来愈惨白的面色。
身旁的常胤眉头一紧,低声施下一道咒,继而在徐长卿耳边低声道,“师兄,你暂且歇息,我已施咒驱散四周邪念,十二个时辰内邪妖不会威胁到蜀山。”
徐长卿微微点头,收法调息了片刻,才踩着有些踉跄地步子,一步步朝太真阁走去。
失了长生石,蜀山被陆续而来的妖孽窥视,原本纯净的气息已经混沌不堪,连荷花池里的金鲤鱼也显得无精打采。
为避免形势继续恶化,唯有靠众弟子日日施力固本,将蜀山包围在灵气层中,只是此非长久之计,终有一日会妖孽四起,毁去蜀山千年基业。
徐长卿常年深居山中,身心早已经与蜀山中的一草一木息息相连,加之接任蜀山掌门后修为愈加精进,如今蜀山与他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离开蜀山一年有余,徐长卿虽陪伴在景天身边,却仍时时牵挂着众弟子,毕竟那是他无法卸去的重责。
此次回来,见到如此情形,徐长卿不免有些自责,常胤虽没说什么,但神情难免沉重。
如今,寻回长生石,已是迫在眉睫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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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真阁
烛影摇曳,一卷卷经书被铺在案上,朱笔浅浅勾画着。
忽然,笔尖停驻在了一行不起眼的批注边,徐长卿眸色一亮,喃喃念道,“长生石,虽为蜀山千年根基之所在,然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有长生必有瞬死。闻蜀山以北千里,有一塔名诛,高耸九重天,内置镇塔之物,即瞬死石。正所谓阴阳双生,物极必反,长生瞬死本为一体,两石重聚之日,即是天地重分之时。届时神、凡、妖三界风云巨变,祸福焉知。”
念至此,徐长卿神色凝重,心中隐隐不安之感,忽而一句谨言映入眼帘,“蜀山后世掌门谨记,长生瞬死,若落入妖道,必将祸及三界。守护长生之石为蜀山重责所在,不可有一日懈怠。”
祸及三界……
徐长卿手微微一颤,思及长生石已被地冥王夺取,心头便如同被压了千斤重鼎。
“师兄。”
常胤推门而入,见徐长卿一脸凝重,不禁担忧道,“夜色已深,师兄怎么还不歇息。”
徐长卿握拳垂目,淡淡问道,“胤师弟,我若想将掌门之位传与你,你可愿意但此重任?”
常胤一怔,随即神色大变,微怒道,“师兄可还是为了那俗人!莫怪常胤言重,师兄你身为蜀山掌门,身系重责,已羽化的师尊们对你的深切厚望,你怎能轻易忘怀!那景天何德何能,竟让你如此相待!常胤不会接任掌门,更不能坐看师兄你违背蜀山千年戒律!”
徐长卿背过身苦苦一笑,道,“胤师弟你所言极是,我身为蜀山掌门岂可儿戏。只是如今……我心已不在此处,又如何能潜心修道,授道蜀山千百弟子。其身不正,我再无颜面担此重任。唯有将掌门之位传与你,才对得起蜀山之名。”
常胤咬牙冷哼一声,“师兄你仙风道骨,心怀芸芸众生。常胤不才,自认尚未看透世事。若师兄执意要走,谁也拦不住你,只是常胤想问一句,景天与蜀山之于你,究竟孰轻孰重!”
徐长卿缓缓闭目轻叹,“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胤师弟,我回答不了你。”
常胤无奈摇头,叹声道,“常胤深知世间能乱你心者,唯景天二字。不瞒师兄,我曾暗自推算过他的命格,知他的阳寿理应断于一年前的冬至之夜。但时至今日,景天却还活着,此中缘由……唉,逆天续命,师兄你怎会如此糊涂!”
徐长卿摇头淡笑,“人世难得一糊涂,我从未后悔。如今你既已明了我执意离去的缘由,又何必苦苦相逼。”
常胤转身撑案,许久才无奈道,“好,我接任便是。但若有朝一日师兄能归来,我仍会将掌门之位交回!”
余光扫过书卷上的批注,徐长卿心中百转千折,三思后定定道,“胤师弟,长生石我定会设法找回,若一年后仍未能找到,届时我自有办法保住蜀山千年基业,在此之前蜀山就托由你率众弟子固守。”
常胤心中虽觉得有不妥之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点头答应。
徐长卿淡淡望向屋外浩瀚长空,神情却隐约透着决绝。
作者有话要说:
☆、梦魇
“白豆腐!”
瞬得直起身,景天在床上怔怔呆坐了半刻,才惊觉自己一身冷汗淋漓,双肩止不住微颤。
夜还深,四周寂静如水,只听得到左胸膛咚咚作响之声。
是梦。
却又真实得令人发指,血的余温与唇的冰冷,抽离了自己怀中之人的气息。
无论如何呼唤紧拥,都只是徒然。
忽而一记白光,自己却又手持利剑穿梭于人群中,周遭的路人却都没有脸,只有一张张陶泥般的面具,灰白得罩在面容之上。
心底不断喊着白豆腐,嗓子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寻寻觅觅,寻寻觅觅……
上天入地,却隐隐觉得从此再也没有人,会站在老屋的凤凰花树边,等着自己回去。
“白豆腐,别吓我……”
景天靠在墙上,全身的气力都已被那场梦耗尽。
今夜格外得静,明明应该有寒风呼啸声,但此刻却什么也听不见。
在呆坐了半柱香后,景天爬到床头摸出枕头下的八卦仪,直直注视了许久,忽然却被屋外的悉索声引开了思绪。
蹑手蹑脚得将门推开一条缝儿,景天心里琢磨着,不知又是哪个偷儿想来光顾光顾永安当。
昏暗中,只瞧见一个黑影极其缓慢得朝这边移来,似乎很是谨慎。
景天玩心大作,以极快的身影移到屋外廊柱后,就等着和那偷儿人吓人。
一步,两步,三步……
只见黑影刚跨过来,似乎想推开房门,景天就猛得窜出,一把揪住了黑影的脖子,故意粗声吼道,“何方妖孽,竟敢上此处作乱,还不快快现形!”
两人僵持了数秒,被制住了的黑影却没有惊慌大叫,反倒忽然扑哧一笑,握住了揪着自己脖子的手。
“白豆腐?”
景天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得瞪着徐长卿。
“是我。”
淡淡得,却又百转柔肠。
“我当你又为了那群蜀山豆腐,把臭豆腐给丢开了。”
景天没好气得冷哼一声,手却反转,将人拥入怀里。
笑叹一声,徐长卿望着景天亮得出奇的眸子,一字一句缓缓说道,“白豆腐回来了。”
温热得触感,此刻真真切切。
景天脑中闪过刚才的梦境,忍不住收紧双臂,更贴近怀里的人。
“还好,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