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掌门在隔壁屋子里,都已经大半天了也没见出来。”
无左抹干了眼泪,抽泣道。
“白豆腐,白豆腐……”
景天猛地坐起身,灰白的脸泛起了红润,眸子一下清亮了起来。
无左见状,心知这是回光返照之象,顿时慌了心神,大哭起来。
“师傅,师傅!”
果然,片刻后景天便已躺倒在塌间,人事不省。
“无左,你先出去吧。”
不知何时徐长卿已到了屋内,他摸了摸无左的头,目光却始终徘徊在床榻边。
无左带上了门,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徐长卿缓缓靠上前,低头望着景天,淡淡道,“两位无常先生,有礼了。”
却只见一黑一白两道影子靠在墙边,铁镣悬在半空泛着凌厉寒光。
来者正是那阎王殿的使者,黑白无常。
“既是修道者,你为何要在房里布阵,阻我二人据景天魂魄。你可知如此做法,乃逆天!”
徐长卿淡笑道,“逆天?景天之于长卿,高过天厚过地,若能保他一命,逆天何惧!”
二无常对视一望,厉声喝道,“徐长卿,人鬼殊途!人间鬼道秩序岂可因你而乱!”
徐长卿点头道,“在下自然不会叫两位先生为难。隔壁房中已摆下回魂阵,长卿愿以二十年阳寿为景天续命。”
二无常大惊,喝道,“以命续命!你可知此法不单减寿,更将伤身。你若将阳寿与了他,下半生你也将恶疾缠身不得善终!莫说这一世修行付诸东流,后世也难逃厄运。”
“长卿无悔。”
“冥顽不灵!多说何益!你今日所作所为,阎王殿处皆有载,待你魂魄归于地府,自当深究!”
黑白二影猝然消失,只余下满室阴霾。
“二十年而已……”
这一世,太短。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今生
打更老者嘶哑的声线逐渐远去,冗长的夜继续缓缓流逝。
今日正巧是七月半,路边烧着的纸钱随风飞散于空,青烟袅袅,说不出的寂寥幽静。
而护城河上飘荡着各色水灯,有的还在烧,有些早已熄灭。明明灭灭间,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惆怅,真不知这水灯是寄托着生人的思念,还是承载着死者的爱恨嗔痴。
原本这样的日子是不该在深夜四处游荡的,但有些人却偏偏不信祖上流传下的说法,直到夜深人静还独自逗留于外。
这大汉约莫四五十,穿着一身粗布衣衫,手里捧着只酒葫芦,有一口没一口的往口里灌着。兴许是有几分醉意,他时而哼起小曲,时而破口大骂,脚步虚浮,就差踩着了自个儿的后脚跟。
忽然,一只纤细到不可思议的手猛得拍向大汉的左肩,紧接着只听到一声轻唤,大汉迷迷糊糊下便胡乱答应了。
他这头刚吱声,背后一下就冒出数个幽冥之人,他们皆是披头散发,手上脚上套着沉重的铁链,昏暗中只得看清几双透着贪婪的眼眸。
大汉猛地清醒过来,被眼前的情形吓得滚倒在地,只会胡乱颤声喊着,鬼,有鬼!
正当那几只狰狞之物要向他袭来时,一把长剑阻断了攻势,打退了他们的企图。
大汉抖缩着爬起来,见自己眼前站着一位道士打扮的高人,顿时安下心来,颤声道,“高人,高人,救救我!快救救我!”
徐长卿收回长剑,转身望向大汉,淡淡有礼道,“今夜正是中元节百鬼夜行,其中也不乏心存歹意之辈想在人间找替身。你刚刚被那只厉鬼拍灭了左肩上的灯火,后又回应了他的呼唤,才会被轻易他们近身。你速速回去,莫再四处游走了。”
大汉闻言脸色一白,连忙在道了几声谢后逃回了家,只怕他这辈子也不会再在七月半出门了。徐长卿环视四周,见在鬼门大闭前众鬼都已走的差不多,只余下几只心有不甘的在来回徘徊。但在见到他后,都纷纷逃开,根本不敢靠近半分。
忽然,从东南方袭来一阵旋风,连带着将四周弱不禁风的小鬼卷入其中,传出阵阵哀嚎声。
徐长卿有些诧异的望着这一团翻滚而来的旋风,神情由淡变浓。
此物,留不得。
思及此,徐长卿提起长剑便往前冲去,但却在半途硬生生折了回来。
雪见……姑娘……
此时被一团黑雾包围着的,竟活脱脱是唐雪见的脸。
徐长卿一时难以下手,只好退而不攻。
而黑雾也似乎感觉到面前的人轻易惹不得,便呼啸着朝另一边而去,眨眼功夫就没了影子。
徐长卿蹙眉而立,迎着夜风冥思了许久,忽然背后伸出一只手来,猛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白豆腐,这么好兴致半夜出来赏月啊……”
景天眨了眨眼,嬉笑着凑到徐长卿脸侧,歪着脖子戏谑道。
徐长卿瞅了眼黑压压的天,别说月亮,就连半颗星也没瞧见,不禁低叹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约莫是时辰不太好的缘故,今夜的风总带着三分阴气,隐约中似乎还能听见幽怨起伏的悲鸣。
景天见徐长卿不搭理自己,便又嬉笑道,“刚才来时遇上几只不长眼的笨鬼,居然敢找景大爷当替死鬼,你说他们这算不算是地狱无门偏闯进来?”
徐长卿收起长剑,脸色却沉了几分,他定定看着景天,二话不说便掏出瓷瓶倒出一粒圆丹塞进了他口中。
景天自知不该出来乱走动,毕竟身上的病不知何时会再犯。忆起上次历经生死之际,长卿竭尽全力才将自己救了回来,一时间景天抿着嘴仰天不语,心沉了又沉。
徐长卿见景天忽然黯淡的神色,竟有些不忍,一来二去间早将刚刚的不快与担忧抛开,叹声道,“别胡思乱想了,我没怪你的意思,只是你出来怎么也不加件外衫,若寒气侵体,又免不了病一场了。”
景天朝他眨了眨亮若星辰的眸子,嘴角一歪,笑道,“若是真病了,不还有你这块包治百病的白豆腐在!”
徐长卿别过头大步跨开,留出略显单薄的背脊对着景天,低喃道,“若是再来一次……大抵我是要和你一起去了……”
景天微微一怔,心上泛起悲凉,又似乎是吐不出的郁结。
他踱了几步,伸手想拍上长卿的肩,却生生停在了半空,转而双臂狠狠一拢,仿佛想将那孱弱的背影融入骨血之中。
“景天……你……”
缄口不语,徐长卿缓缓合上眼眸,轻叹一声,随即放任自己靠向后方温热的胸膛。
“白豆腐……”景天紧了紧双臂,痴痴笑了几声,却比夜还要沉,“你怎么还是那么傻……”
徐长卿苍白一笑,淡淡回道,“我傻,只因为你景天,若换作是赵天钱天,我便不傻了。”
景天望着怀里的长卿,眸色几番流转,或浓或稠,都欲将这仙儿般的人刻在心尖上。
有他时春自生,无他时心不宁。
这一曲阳春白雪,终只为一人独起波澜。
没有三世深缘,没有一世重责。
至此今生,长卿,长卿,为侬而倾……
作者有话要说:
☆、何以长生
淅淅沥沥下了一宿的雨,清早打开窗户迎面便是阵阵微寒秋意。
徐长卿早早便醒了,见身旁的景天睡得正熟,浅浅一笑,替他盖严实了被子便起身披上了衣衫。
咯吱一声木门被轻推开,房檐上垂下的雨柱填满了门口的坑坑洼洼,踏过之处便泛起一阵涟漪。
徐长卿捂嘴低咳了数声,忽如起来的晕眩让他禁不住靠向后墙,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雨势忽大忽小,击打在不远处的残荷败叶上,却如弦音铮铮,说不出的苍凉。
撑起油纸伞,徐长卿朝前迈着步子,走得却是极慢极慢,仿佛本意便是想在这一片晨霭薄雨间停歇。
屋前的凤凰花树上挂着七月半时折的河灯,景天说想留着便一直挂到了现在,只是原本染上的颜色已褪去了大半,如今看来却是惨白惨白,在风雨中不停摇曳。
徐长卿对着地上一片不断回旋的枯叶望了许久,心底忽然生出些许惆怅来,原本满腹心事的眸子更黯了几分。
就算是与了景天二十年的阳寿,他的身子却还是一日差过一日……
徐长卿握着伞柄的手徒然一紧,颤动着朝一边倒下,沙沙落地。雨水肆无忌惮的浇注在他身上,淹没了眼角几不可见的湿润。
仰天苦笑,徐长卿忽然觉得一阵无力。
景天大概也是明白的,却从不多说一句,装作什么也不知的模样。只是偶尔会怔怔望着自己,回望间总让徐长卿觉得心悸。
原来这世间最可悲之事,是无可奈何。
无计可施,奈天如何。
突然间,一抹金影从他眼前忽闪而过,在灰蒙的空际划出一道弧,闪烁着朝湖的另一头而去。
徐长卿诧异抬起头,却听见对岸传来一阵龙吟,夹杂着戏水之声。
“堂堂蜀山掌门,竟在这般山野之地落脚,还拖着个半死不活的累赘,可真真是道好风景。”
徐长卿微微蹙眉,点足而起,身形飘渺在湖光山色间。
只是寻了许久,却仍没有见到那隔湖传音之人。
“你可是在找我?哈哈哈,别白费气力了,我本就不属于这污浊之世,你又如何能寻到我,即便是寻到了,你也未必能挡我的去路。”
这声音忽远忽近,,徐长卿定神凝气,暗暗念了一道咒,隔空画了数下,直指向湖中央。
瞬得,只见一道金光从湖底窜出,竟是条巨大无比的金鳞龙,龙尾一卷掀起层层大浪,让原本就灰蒙蒙的天显得越发暗沉下来。
四周气流翻滚,徐长卿只稳稳立足水上,淡然望向眼前逐渐现形之物。
“你还真是不死心!非要见到我真身不可!”
竟似戏谑的一句,那金龙化作人形甩了甩长过脚踝的发,碧蓝的眸子沉载着海的影子,银发银衫在这片青山绿水间显得各位出挑,赤足上一双金铃叮当直响。他不屑一望,高傲得昂起头,只用余光打量着徐长卿。
“百年不见,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那人冷哼一声,却见徐长卿还是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气焰不禁冒起,冷笑道,“可别说你压根不认识我,虽说上次相见在你三世之前,但如今你的修为早看透前生后尘,又怎可能记不得我。”
徐长卿回过神,淡淡扫了一眼,道,“天上地下,不知可有一处是你龙灏去不得的地方。若是有,我定与景天长居于那儿,不必与你相看两厌。”
被徐长卿唤作龙灏之人眸色一寒,冷笑道,“景天景天,百年前在天庭时你眼中也只有飞蓬一人,之后他轮回六道,你就再没对谁信服过。谁想就算你也历经轮回,与女娲后人牵扯不清了几世,到头来还是只肯为飞蓬倾尽所有。我真不知该佩服你的定力,还是该为那叫紫萱的女子叫屈……”
“够了,别再说了。这一世我是徐长卿,不是百年前的上阳清君,过去种种早已成空,你又何必一再提起。”
徐长卿厉声喝住了龙灏的话,眉宇间却是掩不住的倦怠。百年在这些神的眼中不过弹指一挥间,但对凡人却早已是山河渐老,人事几番。
龙灏冷哼道,“不提也罢,我今日来此不过是想告诉你,蜀山长生石已经不在太真阁。蜀山少了此石,就好比我龙族被抽去龙筋,邪魔歪道哪个不会想趁机吸光天地灵气。到时动摇了蜀山千年根基,你这掌门难辞其咎。”
话音刚落,徐长卿神情大变,手撑在额间有些微微发颤。龙灏见他不太对劲,便凑近了几分,不想徐长卿一个踉跄,竟再站不住湖面,眼见就要落入了湖中。
幸得龙灏眼明手快,甩出了龙尾一把将他接住,转而放倒在了岸边。
“是谁动的长生石?”
徐长卿低咳了数声,抬眼望向龙灏,虽是问句,却又透着莫名的笃定。
龙灏瞥了他一记,眼神却四散开来,踌躇了许久才不情不愿道,“是我拿走的。”
徐长卿低叹了口气,缓缓道,“若我没料错,长生石已不在你手里了。”
龙灏别过头不语,脚踝上的金铃却叮咚作响起来,仿佛述说着主人的心事。
徐长卿站起身,疲倦得揉着眉心,淡淡道,“百年前你一遇到麻烦,就会是这幅爱理不理的模样。别瞒着了,说。”
被踩到痛处的龙灏恨恨转过身,碧蓝的眸子透着怒气,大喊道,“没错,长生石被我送给了地冥王!你要打要骂,我系数奉陪!”
“送?”徐长卿摇摇头,苦笑道,“谁不知龙三太子只会扔不会送,只怕是地冥王从你手里将长生石夺了去,才是实话。”
“你!”
龙灏被激得再回嘴不了半个字,只得悻悻然道,“没错,是被夺去了。我原本让女娲后人劝你下山,再想用长生石让你认清蜀山与景天孰轻孰重,哪里知道半路会遇上……”
徐长卿淡淡挥了挥手,“是我的错,若非我擅自离开蜀山,你又如何能拿到长生石,地冥王又怎么可能从你手中将其夺去。”
龙灏心一紧,急急道,“长生石我定会夺回来!告诉你不过是……”
正想争辩,龙灏却见徐长卿面色一白,手撑着地不住重咳,鲜血沿着嘴角不断滴落,竟是止也止不住。
龙灏见状赶忙取出随身携带的仙丹,却被徐长卿单手拦下,“没用的,我替景天逆天续命,这是惩戒。”
“逆天续命?”龙灏大惊失色,拉过徐长卿的手扣住脉门,发觉竟真是逆天之气
“你疯了!这么做你自己也迟早会没命!”
徐长卿不在意的拭去血痕,俯身涉水,却对着湖中倒影沉默了许久。
龙灏见他根本不将自己生死当回事,气急败坏的跺着脚,高喊道,“景天若是知道你违背蜀山千年戒律,冒着天谴之险替他续命,恐怕会比杀了他还痛苦。”
“不要说。”徐长卿眸光闪烁,终于在他淡定如水的脸上找到了一丝动摇,“你若告诉了他,只怕就算到了地府,他也不会原谅我。你若还当我是旧识,就把此事埋着,永远不要说。”
“哼!”龙灏狠狠瞪着他,冷笑道,“你可还记得自己为何会落入轮回?就是因为你逆天违命,放走了炼丹炉里的一只小妖,谁想那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