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我怕撑不到第四十九天了。」从袋里掏出一封密笺的信,小心塞入对方口袋里,「明天入夜之前,若是宇楼还不能出来,而我也……你就拆了这封信,照里头的交代行事……」郑子衿变脸,抓住他肩膀用力摇,「什么撑不过四十九天?宇拓,不准你瞒我事情!」居宇拓冷冷阴郁的一眼斜来,就算是从小知交的好友,有些事不能说、就是不能说,尤其是他跟弟弟之间的情事,根本是说不清、道不明,还不如不说。
甩开郑子衿的手,居宇拓离开会议厅,他看来像负了伤的拳击手,勉力撑起,因为还有最后一场挑战要面对,直到赛事结束的钟声响起。
久美子坐在起居室,品尝着从日本带回来的茶水点心,本地的食物在她看来总是不对味,她想着早点解决儿子的麻烦事务,就可以回家乡去了。
居宇拓进了来,却不像往常那样恭敬请安,只是冷冷问:「母亲找我有事?」毫无瑕疵的妆容该是美丽的,但久美子眉梢里有的仅是严厉讥诮,她对儿子近来拼命救居宇楼的行为不解、也不满。
「为了那女人的儿子忙里忙外有什么意义?上回他侥幸逃到国外,好不容易这回让他入狱,不是正好吗?他总是抢你风头,处处阻碍你,有他在,我每天都寝食难安,就怕哪天你被他给拉下去……」「……母亲这么不信任我?」
「我花了那么多心力栽培你,不打算让你屈居第二。」久美子虽没明说,但话里含义就是如此,居宇楼的能力比自家儿子强的多。
「在母亲眼里,除了当上帮主之外,我一无是处?」久美子听出儿子语气里的怒闷,却没察觉这是火山即将爆发前的征兆,她放下茶杯,自顾自说:「你做做样子假装奔走救人就好,但别过了头,就趁机让他在牢里蹲蹲,别做多余的事……」「什么叫做多余的事?宇楼跟你在血缘上没任何关系,却是我的亲手足,你不管就算了,我却不能撤手,我要救他出来!」居宇拓都发飙了。
「亲兄弟也要明算帐,那小子也一样,怎么可能会将这偌大的产业放手?你现在救他出来,他将来一定还会想办法对付你……」砰一大响,居宇拓一拳往墙壁上敲,力度之大让久美子猝惊,一抖之下,把想说的话全都吞回肚子里去。
儿子从没在她面前做出如此举动,她因此愕然,天翻了是不是?
居宇拓似是疯狂的,说话却冷静无比。
「别以为我不知道,最近指使那些小帮派跟天河帮为敌的幕后黑手是谁,不就是有信吗?他想要孤立天河帮,逼我向日本的舅舅求援……」「没证据不许乱说话。」久美子喝斥。
居宇拓回以冷笑,「……就连车祸也是极花组让他策划的,为的是将碍事的弟弟除去,你跟有信就能控制立场软弱的我,让天河帮真正服膺极花组。也就是说,暗杀事件里,一开始要杀的人本来就是宇楼,不是我,我却阴错阳差上了车,以至于……」「没这回事。」久美子强自镇定地说。
「……上次干部会议里提到,我们锁定了黑幢帮的王袁就是买车装炸药的嫌犯,宇楼当时就发现有信的反应不自然,所以我暗中调查了他、也包括翁涵凌……」嘴角抖了一下,久美子问:「涵凌、涵凌有什么好调查的?」「她在日本修完专门会计师的学分后,直接进入极花组的财务部,外祖父秘密钦定她回来台湾成为我的妻子,好更进一步控制天河帮,完成你一直都没达成的目标,也就是——」停了一会,沉声:「控制父亲。」久美子脸色有些白,但她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女人,临危不乱。
「我隐瞒涵凌的背景,是因为不想让你对她有偏见。涵凌学历高、气质好、又有能力,当天河帮的女主人绝对不为过,我也认为她适合你,有她做你的贤内肋,谁也打不垮你。」居宇拓不跟她在妻子的话题上打转,接着说:「关于王袁……我想你知道,宇楼从黑幢帮那里带回他,却不跟我说……」「这证明了他心虚,所以才把人给杀了。」久美子哼一声。
「母亲你明明知道,是翁有信派人抢回王袁杀了,让你偷了宇楼的鞋子,交给涵凌带出去……很高明,那双鞋弟弟并不常穿,放在鞋柜里头,也没人注意到。找个谁穿了鞋子在杀人现场附近走一走,再把鞋送回来,神不知鬼不觉……」「够了。」久美子脸上都失了从容,想阻止儿子继续说下去。
「母亲心虚了吗?杀人案母亲也参与其中,却想让宇楼背黑锅,我若是不尽心尽力救他,我也跟你们同罪……」久美子恼羞成怒,站起身迅速走过来,不由分说就甩了儿子一巴掌。居宇楼晃了晃,却不是因为情绪受到动摇,他面上依然沉静,但、却是暴风雨酝酿之前的小休止符。
「你不知道?母亲、你真的不了解他……他早就知道了这一切,一切的一切,你的、翁家父女的、极花组的、还有我……」久美子斥喝:「他要知道了真相,为什么一早不说,任条子把他抓到牢里去?你脑筋是怎么想的?老是向着他,眼里就没有我这母亲吗?」「母亲说过,车祸当时宇楼有我这块肉挡着,他随时能开门逃出去,并且摆脱自己嫌疑……」「难道不是吗?」
居宇拓倦极了,非得摊明了不可是不是?
「让我告诉母亲一个事实,为什么我能确定车祸不是宇楼策划的。」闭上眼,让车祸当时的景况在脑中重演,「车子撞来时,宇楼根本没拿我当挡箭牌,而是翻身护着我,他才是我的挡箭牌。」「不可能!」久美子叫。
正视着母亲,哀悯的。
「他还知道我会因为母亲参与其中而为难,所以把所有事情揽了去,就是不让我难做人……只要我装作不知道,我就不用在人情、义理、亲情上头抉择。我明明知道,却把所有重担往他身上丢……」「你、你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我没疯、我只是傻。母亲你对我有生育教养之恩,但是他也救过我……这样说来,他对我不也有……」「宇拓你是不是被他洗脑了什么?别中计,你是我儿子,只有我才会为你着想,他却是你的敌人,从出生起就跟你抢夺一切,他——」久美子这下真的慌乱起来,儿子眼里那清澈的泉流逐渐混浊,他眼里像是再也没有了母亲、没有了任何供他挂心的事物,跟死人一样。
「我现在才知道,宇楼从来都没认真跟我抢过东西,相反的……」他微微一笑,接着无预警的倒下去,像耗尽了电池的机器人,嘎然止于那应该是他生平最宁静的一次微笑里。
「宇拓、宇拓!」久美子跪下来抱着儿子,仓皇的大声往外叫喊:「快送宇拓去医院!天相、快一点!宇拓昏过去了!」看守所里居宇楼听律师说,居宇拓稍早时昏了过去,他也失控了,抓住律师叫:「让我出去!我能救他、天底下只有我能救他!他不能死!」躁动的情绪让狱警立刻跑进来制止人,但居宇楼依旧大叫大嚷,根本不像是个大帮派的副帮主,而是叛逆取闹的青少年,他失了理智似的想往牢外冲,律师只能想办法安抚。
「冷静、冷静、居先生,我这里有了很重要的证据,已经呈上去了,很快就能带你出去……」「来不及!明天就是第四十九天,哥哥需要我,没有我他会死!」咆哮大叫,整张脸暴涨狰狞,他这模样跟失控的大象差不多,两个狱警根本制不住他,很快又跑来第三个、第四个、分别抓住他的手脚,才将他给制服在地下。
「我说了、我全都说了、人是姓翁那该死家伙杀的!他嫁祸我身上,你们去抓他,然后让我出去!」「稍安勿躁啊,居先生,我一定弄好这事……」律师安抚着。
「明天午夜前!不能拖!我要哥哥、我要他!」居宇楼趴在地下,努力翻过脸朝律师大喊,这律师见过各种场面,却从没在自己的事主脸上,见过这样一种表情,混着慌张、绝望、与失落。
以及,害怕。
急诊室里,郑子衿陪着久美子在一旁,此时此刻只能将救人的事情托付给专业医生,他们无法介入。
同样的,急救室里的医师们也很紧张,根据经验,一堆穿黑西装的牛鬼蛇神守在急诊室外头,该患者是黑社会人士的可能性有九成九,就算病床上的这人有多么俊美儒雅也一样。
只能尽医师的本分,查出这人晕倒的原因,才好对症来救治了。
郑子衿见久美子呆愣坐着,平日那咄咄逼人的美妇气势荡然无存,他自己心底也慨然,叹了一口气,曾经以为自己是居宇拓唯一特别的存在,但为什么居宇拓却会对他隐瞒某件关键的事情呢?
那所谓的四十九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明天就是四十九日……
远远望着医生急救的身影,突然间心念一动,一个多月前,居宇楼千方百计阻挡着他,不让进病房探望居宇拓,但后来他想尽办法旁敲侧击,知道居宇拓当时的病况就像现在一样。
这其中一定有关连。
想起稍早居宇拓给他的一封信,还有那一番无头无脑的话,郑子衿立刻跑到厕所去拆开那封信,里头有两张纸,第一张是给郑子衿的私人信函。
信里说,若是等到明天午夜过后,居宇楼还赶不回来,居宇拓自己应该也醒不过来了,那么就把另一封信当作是证据给律师,借此将居宇楼保出来,让他接任帮主之位,带领天河帮。
郑子衿白着脸细看第二张纸,那是封自白信,居宇拓在里头承认,他为了报复王袁用炸弹遥控车策划暗杀,亲自杀了王袁,又因为平日跟弟弟不合,所以偷了弟弟的鞋子想嫁祸,却每天晚上看见王袁的魂魄来向他索命,觉得自己活不过王袁的头七了,所以事先写了这封遗书来坦承罪过。
事实真相明明不是这样,郑子衿冷汗涔涔。
推敲第一封信,好像居宇拓早料到自己会突然倒下,甚至救不回来,所以打算牺牲自己,一方面救回居宇楼,另一方面,让警方查不到翁有信那里去。
由不得郑子衿不沉思,居宇楼是居宇拓的弟弟,救他也就算了,但翁有信充其量不过是个辅佐,居宇拓为何要大费周章保住他?难道是因为翁有信背后有极花组在撑腰?
又或者、秋本久美子也涉入其中,所以居宇拓想保护母亲?
错综复杂的内情让郑子衿再度将信纸收起,却在走出厕所后,暗中交代信任的下属,从现在开始日夜盯着翁有信,绝不让他有机会逃回日本去。
第十一章
第四十九天,午夜既过,居宇拓居然又有了意识,他站在床头,静静看着躺在高级单人病房里的自己。
裹在蓝色病人服里的他静如雕像,除了必有的点滴施打外,心电仪器每隔固定时间会响起哔一声,提醒这人的心还跳动着。
他的魂魄离体了,终于能跟原来迟迟不归的第七魄重新结合,却感觉自己依然很沉重,也无法飘飞,不知是否因为肉身跟自己之间还连着一条线的缘故。
他蹲下身拉拉那条线,由自己的脚后跟延伸往床上躺着的脚后跟,这条线缠着他不自由。
母亲久美子趴在他床边睡着了,雍容华贵的美妇人连自己的姿仪都懒于梳整,她不过就是一个身心受到重大打击的母亲,陪在沉睡不醒的孩子身边,盼望一个奇迹。
「母亲、母亲?」居宇拓试着喊。
久美子没听见。
居宇拓有些失落,或者死亡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猜大概会有几位干部还待在外头,毕竟病房里躺着的是他们的现任帮主,他也不确定郑子衿是否拆了那封信看,而他很在意居宇楼是否能被顺利放出来。
他想开门出去,碰了碰门把,居然穿透了去,这下他更确认自己是鬼了,忍不住嘲笑起自己来。
或者、这也是另一种自由?
外头走廊静谧宽阔,尽头的护理站前有护士进出,四堂口的堂主都坐在护理站对面,他们的随身保镳及下属都躲到了楼梯间去,彼此不发一语。
他又看见郑子衿走到护理柜台前,有一搭没一搭跟穿着淡粉色护士装的值班护理人员聊天。
居宇拓走近,发现郑子衿可不是在泡妞,他虽然满脸疲倦,却还是一直询问护士们居宇拓的症状,问到最后连护士都答不出来了,建议郑子衿还是询问医生,或者能得到更多的解答。
商侨过来搭着郑子衿的肩膀说:「医生忙了两天也查不出他昏迷的原因,只能暂时用维生系统来维持生命,你问护士又能问出个什么?」「但是……」郑子衿无奈,他就是不想坐以待毙。
居宇拓试探性的喊了几声,「子衿、商侨、听得到我吗?」郑子衿听不到,其它人也听不到。
居宇拓走到其它人身边,听他们三三两两讨论着,说律师那里有了决定性证据,能让居宇楼很快被释放,若是居宇拓就此不醒,那就立刻通过正式程序,让居宇楼接掌帮位,这点所有人都没异议,但接下来他们开始讨论起副帮主的适当人选,这点就颇多争议,居宇拓听了一阵,想了想,反正他是无法提供意见了,就让弟弟去决定吧,他相信弟弟比自己还有知人之明,绝对不会选择个庸才。
他又瞄到翁有信跟翁涵凌站在墙角处,刻意跟这边保持距离,不想让两父女的交谈落入其它人耳里。
他走过去,边走边往后瞧,脚后跟那条线随着他的距离延伸而变细了,却在离翁有信三步的距离时再也无法前进,看来他不能离肉身太远。
听到翁涵凌焦躁的说:「……他要是永永远远昏迷下去,婚事怎么办?」「安排好的计划整个被打散了,谁会料到他会不声不响就昏迷?事前也没个征兆……」「之前不是遇上车祸吗?可能是伤后症候群,就算过几天他醒了,以后说不定还会旧伤复发……我嫁过去有风险……」「这是组长的命令,你能违抗吗?」翁有信态度很坚定。
「若是他都不醒呢?帮主的位置迟早落入居宇楼手中,到时怎么办?」「……若是这样,你就改变目标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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