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郭德彰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反正他的大弟子曹万两也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怪可怜的,不如让他拜于柏为干爹,百年之后,为于柏披麻戴孝、哭丧摔盆,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于是就给两人一说,没想到两人都颇为心动,这事儿,竟然一拍即合。
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拜认仪式。
只见于柏把曹万两叫到跟前,爱抚地抓着曹万两的手道:“其他师兄弟啊,都只有一个师父,可是唯独你,你是有一师一父啊,自此自可衣食无忧矣!”
这话一说,众弟子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连郭德彰也不觉莞尔。
这时众弟子都围过来,恭祝曹万两成为于柏的螟蛉之子,屋子里自然又是一阵热闹。
这时,方云云突然开口了,道:“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自然是要庆祝一番了,我可是听说,于柏兄有自酿的美酒,不知是不是舍得,拿出来,大家分享分享啊。”
于柏平素豪放无匹,听到这里顿时哈哈大笑。
“什么美酒啊,自己瞎搞,杜耘而已。我告诉你这酒的来历,这酒啊,是去年有朋友送了我一筐葡萄,我舍不得吃,一直放着,放着,结果,放坏了,我一想,坏了,这怎么办啊,要是扔了,岂不是可惜,这样吧,干脆,让它彻底地发酵,于是,就做成了葡萄酒了。方小姐,让您见笑了啊,我们乡野村民的玩意儿,不敢贻笑大方啊。”
“原来此酒还有这样的来历。”
郭德彰在旁边凑趣道:“我说于兄啊,你就别吊大家胃口了,快拿出来吧,让我的这些徒弟们也尝尝新吧。”
众弟子闻得此言,脸上都带出欣喜的表情,于柏见大家都如此期待,只好说:“好吧好吧,本来啊,想留到女儿出嫁的时候,当女儿红使的,现在既然大家都惦记着,我就去取出来吧。”
说着便起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嘴里嘟囔着:“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啊。”
方云云掩嘴而笑,对郭德彰的弟子们道:“你们猜,你们的师伯会把酒藏在什么地方?是床底下还是门背后啊?”
话没说完,于柏的声音从屋里响起来,“我啊,藏在马桶里,你们还想不想喝了啊。”
众弟子忍俊不禁都笑出声来。
连郭德彰也忍不住笑骂:“这个小气鬼,喝他点酒,跟要他命一样。”说着大声向里屋喊去:“别舍不得了,快拿出来吧。”
就这么一小瓶的自酿葡萄酒,在众弟子们贪婪的眼神中被瓜分了,人多酒少,分到每个人嘴里的,其实也就只有那么一小口。
郭德彰看着众弟子兴高采烈的样子,叹了口气。
他想到:有一段相声叫做《豆腐堂会》,里面的雇主说给每个艺人一坛子酒,可其实,他说的是“一弹子酒”,就是说把酒弹到人嘴里,弹那么一下子,这可就变得少得可怜了。
可现在呢,大家嘴里喝到的,也不会比这“一弹子酒”多多少。
他郭德彰曾发下宏愿,要让所有的兄弟们、弟子们,跟着自己过上好日子,可现在呢,曼倩社,名也有了,腕儿也有了,可唯独就是钱没有。
那些有权有势的,什么汉奸、狗腿子、翻译官之类的,你根本就不敢问他要票,你找他要钱,他不打你就算是很仁慈的了。
就算收到了票钱,那又怎样,苛捐杂税,如此沉重,去掉了重税,再去掉曼倩社的开销,其实已经剩不下什么了。这么多台前幕后的人,这么多张嘴,都等着吃饭啊。
更别说,还要时不时地遭到同行的陷害,还好有方云云罩着,不然麻烦更多。
想到这里,他不禁多看了方云云两眼,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这话真是一点儿都不错。
只见她凤眼含春,眉角眼梢,说不尽万种风流,只是喝了那么一口酒,脸上就微微泛起了红晕,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色牡丹,雍容典雅,高贵大方。
他不禁对方云云有了一丝非分之想。
想到这里,他不禁自己打自己耳光,呸呸,郭德彰,你在想什么啊,你怎么能配得上方云云呢,人家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人家可是大家闺秀出身,在长春会里担当这么重要的职位,眼里见的可都是达官贵人、名流巨贾,你郭德彰算什么,说得好听些,是个卖艺的,艺人,说得难听些,其实就是一个说玩意儿的。哼,一个大活人,成了玩意儿了,谁让这个社会,是个轻贱艺人的社会呢。
有时候郭德彰会想,不知到什么时候起,艺人,也能够顶天立地,也能受到世人的尊敬,那该多好啊。
嗨,还是别想这么多了,想点现实的吧,他眼珠一转,看见了坐在自己对面的高峰,他今天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啊,平常他可是很爱说话的啊。每次方云云来,他就好像是魂不守舍的样子,难道……郭德彰心念一动,明白了高峰心里所想。
是啊,高峰喜欢方云云,傻子都能看得出。
可是作为文人出生的高峰,在表达爱意方面,却是比谁都木讷。
他没有勇气对方云云说一声“我爱你”,甚至连直视她一眼的胆量都没有,他只敢,默默地,躲在角落里,趁方云云没注意的时候,趁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瞟她一眼。
只有一眼。
酒席撤下,众弟子散去,方云云决定告辞了,郭德彰,马上提出,送方云云一段。迈出曼倩社朱红的大门后,方云云回头道:“就送到这里吧。”
“路上黑,而且不太平,我担心你,再送送吧。”
“不用担心,我的车就停在前面,司机正等我呢。”
是啊,方云云不是普通人,方云云是有钱人,方云云有车,还有司机。所以,不用担心她的安全,自有大批的人会保护她。
方云云能和这些穷哥们坐在一起,吃你碗饭,喝你碗酒,就是方云云看得起你了,你还想奢求些什么?
郭德彰警告自己,不要再对方云云有任何的非分之想了,可是他又忍不住想,高贤弟可是和我不一样啊,高贤弟是名牌大学毕业生,有才华,又生得仪表堂堂,让他说相声,是糟蹋了他,他有实力、有能耐做更好的工作,挣更多的钱。我得为他想想啊。
想到这里,他鼓起勇气说:“方小姐,有句话,我不知道中不中听,要是说得错了,你就当我是放了个屁。”
“郭大哥但说无妨。”
你听听,你听听,郭德彰不假思索出口就是“放屁”这样粗俗无比的话,方云云却会说“但说无妨”这样的文词儿。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只是因为共同的爱好,相声,才让这两颗不同的星球的轨迹,有了暂时的交点,不过,很快,他们就会擦身而过的。
“高峰,你也看到了,他有本事,有才华,而且,而且,他,他,他喜欢你,你看……”虽然是替别人表白,郭德彰还是说得支支吾吾的。
他看平常说的那些单口相声啊、评书啊,里面一谈到男女之情,无不都是谈不了几句,就相见甚欢,携手入罗帷啊,怎么到了现实生活中,就完全变了个模样呢,别说入罗帷了,就是拉个手,说句话,都那么困难。
方云云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笑得很好看,笑得郭德彰不敢去看,怕亵渎了巫山的神女、洛水的仙家。
方云云笑够了,轻轻地说:“郭大哥怎么老是替别人着想呢,你自己,自己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拈衣服的下摆,一副娇嗔可人的样子,看得郭德彰骨头都要酥了。
“我走了,我的问题,你好好想想吧。”
说着一转身,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她左手的指尖正好碰触到郭德彰的手背,一阵触电般酥麻又涌了上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英雄好汉,能敌得过“情”这个字,更何况,郭德彰只是一个普通人,刚才方云云的那番话算不算是表白呢,居然让一个女子首先对自己表白了。
原来,她也是喜欢我的!
这个时候,如果有谁敢上来再对方云云表白的话,郭德彰相信自己一定是遇佛杀佛的,就算自己的好兄弟高峰这时候出来,他也会和他斗一斗的。
酒色财气,色字头上一把刀,再加上刚才喝了点酒助兴,郭德彰的脑子有些糊里糊涂的,不过他的心里倒是像明镜一样,他知道了,自己是真的喜欢方云云,太喜欢了。
第三十三章 驱逐爱徒,商议闭社
走到自己的小轿车旁,方云云回首看了看曼倩社的朱红大门。
夜已深,已经辨不清门的颜色。
门旁,那个叫郭德彰的男人还在张望,好像是在目送着自己,一阵酸楚不禁涌上心头:别怪我,只因为我们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
方云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真的喜欢上了郭德彰,还是因为没办法,要帮助自己的主人,找到传说中的,那个宝藏。
她心中不忍,不忍伤害这些善良的人们,这些辛辛苦苦,在贫困线上下挣扎的人们,这些为了温饱而奋斗的人们。
夜色阑珊,方云云狠了狠心,关上了车门,对司机道:“虫二会。”
是的,她还要赶场子。
她的工作,是从下半夜开始的。
其实,她哪里是什么大家闺秀。
郭德彰和曼倩社的人,把她看得太高了。
对于她这样的人,有一个好听的称呼交际花。
郭德彰满脸喜色,在门口站了很久,回去的时候,见徒弟们都已经回家的回家,睡觉的睡觉了。
他一边在心底默默地哼着小曲《探清水河》,一边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门怎么是虚掩的啊,刚才明明是关上了的啊。
可是转念一想,可能是自己忘了吧,而且,这屋子是在曼倩社里头,难道那些弟子们还会偷偷进去偷东西不成,他们可都知道,自己是没钱的啊。
不过,他转念一想,想起了宝藏的事情,难道是小日本和狗汉奸终于忍不住了,跑来我家翻查?这小鬼子做事怎么这么鬼,其实他们要抢,大可大摇大摆进来搜查啊,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啊,真是搞不懂。
想到这里,他多了个心眼,收拾了心情,小心翼翼地来到窗户根儿那儿,用手指沾了点唾沫,把窗户纸弄破,把眼睛凑上去,看里面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只见,里面黑漆漆的,两个人影蹲在地上,翻找着什么,正找着呢,其中一个压低了嗓音说话:“你说,咱师父到底把藏宝图放在哪里了?”
郭德彰一听,立刻火往上撞,说话的,正是自己的大徒弟,今天拜认仪式的主角之一,曹万两。
真是没想到,外贼好防,家贼难防,这小子居然偷到家里来了。
“轻点儿声音,怕人听不到啊。”说话的是刘大牛。
这两个郭德彰最喜欢的徒弟,他的心尖儿宝贝,居然联合起来偷自己的师父。
曹万两道:“你说师父是不是真的有宝藏啊?”
“我亲眼看见的,死的那人,把一摞纸给了师父,师父一定是藏起来了。”刘大牛道。
“可是,哪里都找不到啊?”
“会不会藏在身上,随身带着。”
曹万两沉吟道:“回去告诉虫二会的人,让他们找个机会,看师父落单的时候,拿棍子崩他,砸晕了,再搜。”
听到这些的时候,郭德彰的心瓦凉瓦凉的,他的得意门生,偷他的东西不算,还联合了外头人,还是对头,还要打他,什么世道?
这个世道,没有人可以诉说真心话,对所有人,都不能抛出自己的一片心,谁那样做,谁就是最大的傻瓜。郭德彰觉得,现在自己,就是一个最大的傻瓜。
想到这里,他大喝一声,推门而入,道:“好啊,你们这两个混蛋,居然偷到我头上来了。”
屋子里的人显然是吓了一跳。他们站起身来,回转身子,愣愣地看着郭德彰,明明是两个老实孩子,偷不来东西的啊,却偏偏要学人偷东西,被抓了个现行,却连逃跑都不会。
漆黑一片中,郭德彰看不到两人的脸孔,他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曹万两还是比较机灵的,一拉刘大牛的袖子,两人齐刷刷地给郭德彰跪下了,曹万两哀告道:“师父,你原谅我们吧,我们不是有意的。”
“学什么不好,学人偷东西?偷什么不好,偷藏宝图?那藏宝图是你们的吗?那藏宝图是我的吗?不是!是人家存放在我这里的,等得了机会,咱们要还给人家的,你们,你们怎么这么不听话,怎么这么不让我省心呢?”
这时院子里陆陆续续地响起了人声,大家都被这里的吵闹声惊醒了,披起衣服来看个究竟。
郭德彰的弟子之一贺遏点起了油灯,火红的灯火照耀下,曹万两和刘大牛的脸,还是煞白。
于柏是个火爆脾气,还没搞清楚事情的原委呢,他只知道一定是这两个逆徒做了什么对不起郭德彰的事情,跳上去就想抽两个人。
两人自知理亏,也不敢躲闪,高峰手疾眼快,连忙把于柏拉到了旁边,道:“于大哥,还是问清楚情况再打也不迟啊。”
贺遏道:“两位师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们为什么会偷师父的东西啊?”
刘大牛吓得浑身如同筛糠一般,只是一个劲地求饶。
还是曹万两好口才,道:“师父,对不起,是虫二会的人让我们这么干的,可是,您别急,我们这么做是有苦衷的。上次,您和师伯救王行健的事情,被虫二会的人知道了,他们找到我们,说要抓师父、师伯去日本人的黑狱里,除非,我们肯找到藏宝图,他们还说,那藏宝图藏在《曼倩遗谱》里。”
听到《曼倩遗谱》这几个字,郭德彰的眉头一动,不自觉地和高峰、于柏两人对视了一下,关于《曼倩遗谱》的秘密,自己只和这两个兄弟说过片段,从来没有和其他弟子说过,而且嘱咐他们保守秘密,但是也没有告诉他们《曼倩遗谱》与宝藏有任何关系啊,只是说,这是祖辈流传下来的一本关于相声的集子,如此而已。
高峰道:“他们有没有告诉你们宝藏是什么东西?”
“没有。不过我们想,无外乎是金银财宝之类的吧。那人那天把藏宝图给师父的时候,我想偷看来着的,可是没看着。”刘大牛道。
郭德彰这回可明白了,日本人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了《曼倩遗谱》的惊天秘密,所以想让曹刘两个逆徒来偷取,可是这两个孩子搞错了,以为《曼倩遗谱》所藏宝藏就是当日那濒死之人给自己的藏宝图。
嗯,我得将计就计,和小日本周旋一下,免得宝藏落入他人之手。
想到这里,他又不自觉地看了看两个结拜兄弟,这两个人中,一定有一个是把秘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