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容城人,你来容城做什么?";耶律肆又问,那认真的神情仿佛在和好朋友闲聊。
“是来容城访亲戚的。”这些没什么好隐瞒的,所以她也就实话实说。
瞧她口齿伶俐、对答如流的样子,耶律肆点点头,心底也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突然问道:“你姓孟,又是建安人,那你访的那个亲戚大概就是容城总兵孟乔生罗?";
孟千竹心中一惊,连忙矢口否认。“不,我亲戚只是一介平民,哪会是总兵那种大官!";要是让他知道她是孟乔生的侄女,她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非被当成奸细捉起来不可。
“平民?看你的行为举止,谁会相信你家亲戚是平民?";耶律肆轻哼,不买她的帐。“他是容城的地方官对不对?叫什么名字?";
她敢说吗?一说出二叔的名字,肯定在劫难逃。于是孟千竹脑筋一转,机灵地说出大哥的名字。“他叫——孟建书。”
“孟建书?";耶律肆皱眉,在脑中反覆搜寻这个名字。
“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官,因为和容城总兵孟乔生同乡的关系,所以在容城里混了个一官半职。”见他起疑,孟千竹连忙补上一句。
不管怎么说,这也不算完全扯谎。大哥这次北上容城,带她出来散心固然是此行目的,但看有没有机会效力大宋,也是大哥另一个目的。
耶律肆颇为认真的看了她一阵,想了想,决定不追究这种小问题,于是改口问道:“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心不在焉,连进了大辽边界都不知道?";
“是……”她顿了顿,脸上的表情不禁犹豫。她并不想将自己的隐私说给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辽人听。
“说!";他眸光一沉。
“因为、因为我在躲人……”他的眼光太过迫人,她退让了。
“躲人?躲谁?";
“躲我的丫鬟……前些日子家中出了点事,我心情一直不好……所以来容城散心……”她垂下眼帘,声音断断续续。
“一个丫鬟?";他不信事情会这么简单。
“嗯。”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我昨天晚上梦到一件以前的事,早上起来后就没心情见人,所以一个人跑到河边。没想到我的丫鬟跟了过来,我什么都没看就跑过了河,我真的不知道这是大辽的边界……”
耶律肆握紧马缰,她哀怯的面容,竟让他的心口一阵轻微痉挛。
“究竟是什么事让你这么不快乐,要躲到容城来?";他眉心皱起,忍不住追根究底。
想起自己在成婚当日被人抛弃,苦涩的滋味立刻涌上心口,她伤心地低下头,咬唇不语。
“为什么?";耶律肆不容她躲避,用手扳起她的脸。
被他肃然冷僻又迫人的语气弄得胆怯,孟千竹瑟缩著吸了吸鼻子,甚为艰难的说出口。“是……是我的婚事。”
婚事?耶律肆心底一震。
“你成亲了?!";他诧异地问,脸上的表情怪怪的。
不明白他这样问代表什么,孟千竹惊恐的点点头后,又摇摇头。
“到底有还是没有?";耶律肆嗓音一冷,烦躁的语气带著不耐。
孟千竹被他的怒容吓到。“我成亲那天……新郎没来拜堂就……跑了,应该还不算正式成亲。”
听她说出这句话,耶律紧绷的神经立刻放松,但他仍故作不快,甚至变本加厉地追问:“他为什么跑?";
“因为他早已有了喜欢的女人,他爹爹却以门户不当为名硬逼他娶我,而他喜欢的那个女人,受不了他跟别人成亲,说是要跳河,所以……他就在成亲那日带著那个女人跑了。”
说起伤心往事,孟千竹难过得不得了,眼泪情不自禁涌出,泪水顺著白皙的面颊,滴落到胸前的衣襟上。
看见她的泪水,不知为什么,耶律肆刚刚放松的神经又被拉紧。她为那个男人落泪,表示她很在乎他吗?
“看你这么痛苦,应该很喜欢他吧?";他问,脸上看不出表情,声音却相当不善。
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孟千竹愣了愣,低声道:“从前是很喜欢他,出了那件事之后就不了。”
“哦?";耶律肆眼中亮光一闪。“按照你们汉人的规炬,你有没有想过要等他回来?";
孟千竹被他眼中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害怕,身子不安向前缩了缩,咬紧嘴唇答道:“我爹说人生苦短,青春更是转瞬即逝,要我别把那些狗屁……礼教当回事。”想起爹爹的话,孟千竹脸上不禁一红。
“狗屁……礼教!";耶律肆一怔之后竟放声的哈哈大笑起来。“汉人那些三从四德、从一而终的礼教的确是狗屁,想不到你爹爹有这样的见识!";
孟千竹被他突兀的笑声吓了一跳,抬头怔愣的看著他,心中一点也下明白。爹这句话说得虽然有道理,但值得他这么高兴吗?
就在她疑惑之时,一双有力的手臂突然圈住她的腰肢,将她拉人一副温暖的胸膛中。
孟千竹本能的挣扎,想要拒绝,但那阳刚炽热的气息喷拂在自己脸上时,内心深处似被火焰点燃一般,竟令她无法抗拒。
老天,她是怎么了!他不过是个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啊,她甚至还亲眼见到他杀人,她应该讨厌他、防备他才对,而不是陶醉在他火热宽厚的胸膛里。
更何况就算她思想再开明,再不受礼教束缚,也不能容忍自己在大白天,被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男子搂搂抱抱。
“不要!";她猛地推开他,与他目光相对。“你这么轻薄我,当我是什么人,倚红楼的妓女吗?";为了表现出自己的气势,她甚至不顾形象的扯出一副粗声粗气的大嗓门。
瞧著她满脸通红的气恼模样,生平第一次被女人拒绝的耶律肆,出乎意料的没有生气。
“骄傲的小东西,你这么讨厌我碰,是真的不愿意,还是口是心非?";他以逗弄的口吻似笑非笑地开口,就不信她真的讨厌他。
“你……”孟千竹顿时语塞,脸火辣辣的烧烫起来。
将她不自然的表情看在眼里,耶律肆此时的心情好极了。他蓦地大笑起来,张狂又得意,惊得飞鸟在林中纷纷逃窜,就连远远跟在后面的风烈也急急赶上前,失声问道:“少主,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耶律肆止住笑声,随意挥挥手。“找个地方休息吧,风烈。”
“是,少主。”
风烈恭敬地回答,找到一处比较开阔的地面、生起一堆篝火,而后又很尽责的去找食物。
孟千竹被扶下马,这才注意到太阳已经下山,树林里的光线十分昏暗。
趁耶律肆坐在篝火旁,心情看上去还不错的样子,孟千竹忍不住再次提起想要回容城的事。
她乐观的想著,刚才他盘问的这么仔细,对她的态度又不错,想必已经相信她不是奸细。只要她出言恳求,他一定会答应的。
没料到她的话还没说完,耶律肆想也不想的就一口回绝。
“不可能。”
他看著她,冰冷的语气让人感觉到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孟千竹面色一窒,仿佛被闷雷敲中,出口的声音再也听不出恳求的味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奸细,我真的只是误入辽国!";
他挑眉,冷峻的嘴角勾起一弯弧度。“你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你不是奸细。”
“可是你也没有证据说我就是奸细啊!";孟千竹一急,忍不住跳脚吼了起来。
耶律肆仰首一笑,并没有回答,用放肆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如果说,先前她身上纯净的气质深深吸引他的话,那么现在,他又被她时而火爆的脾气勾起了兴趣。
在他以往的记忆中,妤像还没有哪个人敢在他面前大呼小叫。而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竟敢无视他的威严!
不过没关系,这个看似温顺却暗藏利爪的小猫,以后他自会让她明白,什么叫做“听话”!
当然,在这之前他要好好逗逗她,谁叫她引起他的注意?可以说,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如此强烈的兴趣。
她跑不了,他要定她了!耶律肆在心中迅速做出决定。
虽然目前时局动荡不安,此刻的他应该要尽量保存实力,不引起皇上注意、不落其他人口舌才是上策……
但身为叠刺族少族长,他拥有个汉人女子也不为过吧。
就算她身分不明又怎样,就算她是奸细又怎样,他有这个自信,只要他愿意,天大的事他都可以担下!
他以欣赏的目光看著她羞恼不已的脸蛋,眸中兴味浓厚,一伸手蓦地抓住她捏成拳头的右手。
孟千竹浑身一震,呼吸差点停祝“你、你想干什么?";
“手真小,这样的拳头也想打人吗?";耶律肆拾起下巴,故作认真的望著她。
“我……”孟千竹的舌头像被咬断似的,含糊不清。
她现在应该还算是他的俘虏,怎能如此嚣张?
“对、对不起,可是……如果我一直没有证据证明,那……”她边说,边偷偷挣扎,想摆脱他的钳制。
“那你就一直待在我身边……直到你拿出证据。”
他轻描淡写地说,手上微一用力,将她拉近自己。孟千竹的脸蛋迅速涨红,右手再也无法动弹。
她不禁感到惊惶,睁大双眼无助的望著他。
他看似平静实则危险的迫人神情让她害怕,天啊,他靠得那么近做什么?是想要轻薄她吗?在野外?
想到可怕之处,她不禁面色苍白,几乎要昏厥过去。
如果不是风烈拎著几只野味及时赶回,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暧昧气氛,孟千竹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少主,好了。”
将野味架在篝火上烤了半个多时辰,风烈恭敬的送上一只野鸡。
耶律肆撕下一只鸡腿,准确的丢到孟千竹怀中,又撕下另外一只给风烈。“你忙了半天,也一起吃吧。”
风烈一愣,赶忙接过手中鸡腿,虽未说话,心中却百味杂陈。
事实上,自他十岁那年被奴隶贩子打得奄奄一息、被少主救下后,他便立誓从此效忠少主。为了少主,哪怕要他拼命,他也万死不辞。
可今天不知出了什么事,少主竟对这个风一吹就倒的汉人女子,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他百思不得其解,少主为什么放著那么多豪爽健美的大辽女子不喜欢,却喜欢一个来路下明的汉女?少主难道不知道汉人狡猾,根本不值得相信?
不过……少主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自己不明白而已。
风烈一咬牙,心中暗暗发誓,他会像猎豹一样时时盯住这汉女。他相信只要有他在,哪怕这汉人女子再狡猾,也休想伤到少主一根汗毛!
第三章
夜深了,皎洁的月光透过茂密的树林,在地上投下一片乱影。也不知是不是白天下过雨的缘故,空气中不复夏季的酷热,反而有几分清凉。
孟千竹裹著条薄毯,躺在这片乱影里,表面上一动也不动,却始终不曾入眠。
她无时无刻不在寻找逃跑的机会!
事实上,吃完风烈打回的野味后,她就一直想著那个让她困惑不解的问题——那个契丹人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这人既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脾气应该不会太好才对,可他为什么不像传闻中的契丹人那样粗暴。
既没有打骂她,也没有凌辱她,甚至还有点关心她,这和她印象中的契丹人一点都不像。
以讹传讹固然不可取,但传闻总有它可信之处吧!他,真是契丹人吗?
孟千竹想得认真,无意间眼帘一拾,看见风烈那张阎王脸,脑中灵光一闪,蓦地想起刚到容城那天,丫鬟顺儿曾经跟她提起——
“小姐,契丹人最荒淫无耻了,听说他们抓到漂亮的女人后,都把她们拿到奴隶市场上卖!说起来那些女人好可怜,被卖了不说,还要脱光衣服,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任那些猪狗不如的契丹人品头论足。而且大家还说,那些女奴被买走后,买主都会像对待畜生一样虐待她们……”
那时她刚到容城,听了顺儿的话虽然很不舒服,但心思不在这上面,也就没当回事。可眼下……天啊,他该不会想把她拿到奴隶市场上卖吧!
孟千竹莫名地紧张起来,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子也跟著微微发颤。
就在这时,有人拿了条毯子替她裹上。
是那个契丹男人!
孟千竹瑟缩了一下,双手抓著毯子将自己紧紧裹住,不敢抬头,更不敢吭声,她已经明白眼前这个契丹人的用意——
他要拿她的身体赚钱,拿她当奴隶卖!他肯定是想脱光她的衣服,把她当畜生一样,放到奴隶市场上卖!
可是……有个小小的问题,如果光是为了卖钱的话,他为什么会一再拒绝用赎金赎回她的提议呢?
她付赎金,他放人,岂不简单?
唯一说得通的理由就是,他根本不相信她能够付得出赎金,也不愿和汉人打交道,因为在他眼中,汉人是最不讲信义的。
对,肯定就是这样!试想,天底下哪有人不爱钱。他对她好,只不过是不想让“货物”尚未脱手就受到损伤!
记得顺儿曾经提起过,奴隶市场里的女人,要是身体有了损伤,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而他怕她伤害自己,才会故意装出一副对钱不感兴趣的模样,减低她的戒心,
以达到顺顺利利将她卖个好价钱的丑恶目的。所以,这也正好是他没有打骂她、凌辱她的原因!
一想到这儿,孟千竹不但浑身发冷,连血液都凝结了。
她孟千竹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千金,但好歹也出生在有头有脸的人家。她无法想像自己光著身子像牲口一样被一群野蛮人看来看去、买来卖去的情景!这不但令她作呕,也会令整个孟家蒙羞!
别的不说,光说二叔吧,身为容城总兵是何等的威风,万一她在辽国被契丹人当女奴卖的消息传了出去,那二叔还有什么脸待在容城?还有,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事万一传回建安,她的爹娘怎么做人啊!
一连串的可能性在脑海中闪过,孟千竹越想越害怕,到最后几乎惊惶到四肢无力、手足冰凉的地步。
不,她宁愿面对死亡,也不要受这样的屈辱!思及此,孟千竹猛地一咬牙,在心底悄悄下了决心。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现在离容城尚近,找个机会悄悄溜回去。
可是……怎么样才能溜得掉?
那个坐在篝火边休息的契丹人虽然没什么举动,也没同她说话,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