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来的那个新兵瘦瘦小小的,显然被阎达吓了一跳,低着头说:“我……我去茅厕……”
“怎么又是去茅厕的?”阎达纳闷说,“走,我跟你去!老夏,你在这儿守着!”
夏维听阎达叫自己老夏,显然是拿他当朋友了,心里美了一下,但他立刻又拦住阎达,说:“老阎,还是你守这里吧,要是有人要跑,我怕震不住他们。”
阎达想了想说:“也有道理,那好,你去吧。看紧点这小子,别让他跑了。”
“是。”
夏维带着那个新兵走到茅厕跟前,那新兵却不进去方便,只是皱着眉头,看看茅坑,又看看夏维。
夏维笑着说:“进去吧,你放心,我背过身去,不看你就是了。”说着就背过身去。
那新兵犹豫一下,走进了茅厕。
夏维背对着新兵说:“喂,我认识你。”
“什么?”新兵惊呼一声。
“没错,就是你,晚饭时候跟我抢鸡腿的人!还打了我两拳。你化成灰我也认得!”
“你……你想怎么样?”
“哦,也没什么,以后你还我十个鸡腿就好了。”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新兵的口气放松下来:“那好,以后我还你十个鸡腿。”
“说定了?”
“说定了!”
新兵方便结束,走到夏维旁边说:“我们回去吧。”
夏维却站在原地不动,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着新兵,搞得新兵慌张起来。
“你……你看什么?”
“不对,你和晚饭时候不太一样。奇怪啊,究竟什么地方不一样呢?”
新兵显得更慌了,不禁往后退了一小步。
夏维忽然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响指,说:“想起来了!”他低头在低声抓了把土,说:“过来!”
新兵愣愣地走到夏维跟前,夏维把往手心的土里吐了口唾沫,然后抹在了新兵脸上。新兵想要躲开,却被夏维一把拉住,继续往他脸上抹土。
“以后不要洗脸了。”夏维说,“还有啊,找个机会逃吧。军营是男人的地盘,你在这里会吃亏的。”
“你看出来了?”新兵惊讶地说。原来这是个女兵。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不过要再加十个鸡腿做补偿。走吧,回去睡觉。”
夏维带着新兵回到营帐前,阎达正独自在帐外练武,长矛舞得眼花缭乱,呼呼作响。他见夏维回来了,便收矛站稳,说:“老夏,来,趁着天没亮跟我学几招。”
“我……我能不能学?”新兵怯生生地问。
阎达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问:“你叫啥?”
“我……我叫老弥。”
阎达和夏维一起笑了,“你全名叫什么?”
“弥……弥水清。”
“名字也这么柔!”阎达摇头说,“老弥,我看你太瘦弱了,没有一点力量似的。你瞧夏维,虽然也挺瘦,但还有那么点阳刚劲儿。我这套枪法十分刚猛,虽然招数简单,但在马战步战中都是极其实用。只不过嘛,你瞧你的胳膊,还没枪杆子粗,实在不适合练。”
弥水清望向夏维,露出求助的眼神。夏维好奇地问:“你干吗这么想学?”
“我……我要亲手杀了蛮族大旗主,把他的脑袋揪下来放在地上用脚碾成肉饼然后剁成肉馅包成包子喂赖皮狗!”弥水清咬牙切齿地说。
夏维和阎达对视一眼,心想这人可真够狠的,她和蛮族大旗主得有多大的仇啊!
(九)胖子
尤金言将北王新军分为三部分,其中精壮的三万人由他亲自带领,开赴星寒关。后两万人尾随前进,负责沿路购买、明抢、暗偷军需物资,行军速度则慢了许多。而余下五万多人则再分成若干部分,前往各地,散布北王军即将胜利的消息,并且继续为北王军招募志愿新兵。
行军途中,弥水清始终缠在阎达身旁讨教武功。阎达倒也十分愿意教她,将自己平生所学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只不过没有循序渐进,什么基础功夫都没传,直接就将各种凶狠精妙的招数教给了弥水清。这也是后来弥水清每遇强敌,必须在几招之间决出胜负的原因。因为她根基太差,一旦拖得久了,弱点便渐渐暴露出来。
夏维也跟着一起学武,只不过不是很用心。大部分时间,他总是谁也不理,独自背着超出旁人十倍的负重,气喘吁吁地行军。
1272年,春去夏来,北王新军经过一个月全速行军,终于到达星寒关。由于很多新兵经受不住如此大强度的行军,半路就累倒了,因此先期到达星寒关的新兵,只有不到两万人。当他们进入城内的时候,全部震惊了。他们早已想象过星寒关是怎样一副惨景,但置身此地的时候,仍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经过多年扩建,星寒关已经不只是一个关卡,早已构成中等城市的规模了。再加上两侧有连绵百里的长城,绝对是牢不可破的堡垒。但是几个月连续不断的战火,已经将星寒关打得像个筛子,城内房屋大多已经倒塌,城墙也破了几个大洞,只能用木架挡住,同时派人尽快修补。到处都是烧焦的味道,城中一阵一阵哀嚎此起彼伏,那是伤员痛苦的叫声。
城内军民全都破衣烂衫,瘦得走了样。但是他们仍然人人拿着武器,长矛、大刀、板斧……甚至菜刀木棍。他们肮脏不堪的脸上仍然带着笑意,他们笑着迎接新来的同胞。就是这一张张微笑的面庞,让新兵们感到困惑,同时也受到了鼓舞。
入城之后,新兵们并没有得到热烈的欢迎,一切都像是行军时普通的安营扎寨,星寒关的军民对新兵既不冷淡,也不热情,见面的时候,只是微笑着点个头,让新兵们感觉就像自己在这里生活许多年一样,他们本来就是这里的一份子。
安置好住处后,新兵们就在城内闲逛起来。此时星寒关内军民几乎不分,所有人都是战士,所有人都是平民,城墙上站岗的就是士兵,走在城里就变成平民了。只不过所有人都随身携带武器,随时都可以投入战斗。
夏维来到兵器库,想让铁匠帮他打造特殊兵器。为此,他还画了一幅草图。
“我想要……”夏维刚掏出草图,说了半句,就听到旁边有人也说一样的话。
“我想要……”
夏维扭头一看,对方是个胖子,大概比阎达还要高出两头,满身赘肉,胳膊和夏维的腰一样,腰则像四个大水缸绑在一起那么粗,两条小短腿就像树干似的,看装束,也是个新兵。
胖子友好地伸出手说:“我是八团一营一校一侍的侍长,我叫瞿远,你叫啥?”
夏维见瞿远要和自己握手,这是西洲人的礼节,不禁愣了一下,然后伸手迎上去说:“我是夏维。”
“哦,夏维,你好你好,你也要打造兵器吗?不过这里的材料可不多啊。”说着,瞿远手上用力,捏得夏维差点喊出声来。
夏维涨红了脸,干笑着说:“瞿……瞿大哥,我那小毛兵器回头再打,不急不急,瞿大哥先请吧。”
“很好。”瞿远松开了手,拿出一张破纸递给铁匠。
夏维看看自己被捏得发紫的右手,心想这人蛮力惊人,不知要用什么兵器。他好奇地凑过去一瞧,瞿远的图纸上画的是一张弓,笔法拙劣不堪,不过各处细节倒是标注得很细致。
“这是啥玩意?”铁匠不屑地问。
“这叫角轮弓,是我在东洲西洲游历这么多年,吸取两地弓箭样式的优点,最后设计出来的。咋样,还不赖吧?”瞿远得意地笑起来。
铁匠却不以为然,将图纸丢到一边说:“这玩意俺不做。”
“什么?为啥?”
“瞧这样子,得是上百斤的弓,平常人用不了。现在材料紧缺,打出来的东西要适合大家用才行!再说你一个侍长,哪配用这么好的弓?”
瞿远面色一变,怒声怒气地说:“别看老子现在是侍长,可早晚要当将军。瞧不起老子,就先让你见识见识老子的厉害!”说着他拎起一张大弓,揪着铁匠跑到了外面。夏维和很多人抱着瞧热闹的心理也跟了出去。
一时间聚集了许多围观的人,大家多是知道新兵喜欢闹事,倒也不以为意,便围在一旁看瞿远想搞什么。唯有那个铁匠有些胆怯了,他见瞿远凶神恶煞的样子,又是一身横肉,心想自己可禁不住他折腾,连忙说:“这位侍长大人,您瞧我就会打铁,啥也不会。您要是想展示自己本事,不如找个厉害点的。”
瞿远一琢磨,觉得也有道理,拿一个瘦小苦干的铁匠实在显不出自己的本事。他四下一望,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一步,大家都是瞧热闹来的,可不想搅进去。
忽然,瞿远的目光锁定在夏维身上,还没等夏维反应过来,他就一把抓住夏维的肩膀,说:“夏维,帮我个忙。”也不等夏维同意,就从旁边一个侍长脑袋上抢了个头盔,套到夏维头上,接着就把夏维推到墙边。
“喂,瞿大哥,你要干什么?”夏维喊道。
“夏维,我就认识你一个人,你可得帮我这个忙。”瞿远一边往后跑,一边喊道,“你别怕,我对自己的箭法绝对有信心。”
夏维心想,老子可没信心!他立刻想要逃开,但被瞿远发觉。奔跑中,瞿远忽的扭过身来,身上的横肉全都抖了一下,周围的人感到一阵旋风袭来。取箭搭弓,双臂一阵,瞿远轻巧迅捷地拉开大弓,铮的一声,箭矢离弦而出。
围观的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夏维看到瞿远射自己,本能地想要缩头躲闪,但那一箭来得太快,他只动了一个躲闪的念头,箭矢就已钉入了他的头盔。就像迎面遭了一记重击,夏维脖子一仰,向后翻倒。
很多人以为夏维被射死了,但夏维却又站了起来。这时大家才看清楚,侍长头盔上有一簇红羽,固定红羽的是一个拇指粗细的铁箍,瞿远射出的一箭就钉在铁箍上面。这一箭在移动中射出,不偏不倚钉在铁箍上,可见瞿远的箭术果然不是盖的。
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瞿远又向后退出几十步,同时再次搭弓上弦,嗖嗖一口气射出两箭。两箭几乎首尾相连,快得让人看不清楚,似乎一弹指就穿过了瞿远与夏维之间近百步的距离。
夏维刚才被射倒的时候就已暴怒,心想你拿老子的命开玩笑啊。但他刚站起来,箭矢又已破空而至,又一支箭矢钉在了头盔上。夏维硬挺着没再倒下,结果头盔飞了出去,力道带得他颈部咯吱响了一声,这时,第三支箭矢已到面前。
只见夏维翻腾着一个转身,扑通摔倒在地。人们又发出一声惊呼,连瞿远都担心最后一箭射中夏维了,吓得连忙跑过来。但夏维立刻又站了起来,他不仅躲过了最后一箭,而且用牙齿衔住了箭身。
“哦!漂亮!”
围观的人发出一片欢呼。
瞿远跑过来拥住夏维,赞叹说:“好小子,还从没人能躲过我的箭!你居然用牙齿接住了,厉害厉害。”
夏维将箭矢吐倒地上,含含糊糊地说:“小意思。”然后挺直腰背,在众人一片赞扬声中大步离开了。
※※※
弥水清抱着一个大木盆往水房走去,盆里装着许多脏衣服,都是阎达和夏维的。这是她向阎达学武要付的“学费”,此时阎达还不知道弥水清是姑娘,因此什么衣服都让她洗。夏维早就看出她是姑娘,虽然没有张扬,但也小心避讳着,比如给她的脏衣服里没有内裤之类的贴身衣物。
弥水清走进水房,看到夏维正从水缸里舀出一碗水,喝进嘴里咕噜咕噜漱了漱口,噗的一声吐了出来,水里还漂着几缕血丝,以及两颗牙齿。
“喂,你和人打架了?”弥水清连忙问。
“不是。”夏维摇头说,“我开始换牙了。”
“你都多大了才换牙?”
“我换得晚,不行啊?”
“行啊,我没说不行。对了,大哥帮我挑了一副双剑,他说我力气小,练轻灵的双剑比较好。”弥水清和夏维、阎达三人私下里已经称兄道弟,阎达最老,是大哥,夏维次之,弥水清是小弟。当然,夏维知道这个小弟其实是小妹。
“二哥,来陪我练几下!”
夏维一听又有人找他当陪练,吓得抱着头就窜走了。心想,老子再当陪练,就得把命都陪进去。
(十)僵持之计
城中的议事厅内,北王军的重要将领聚集在一起,听尤金言叙述出外征兵的事情。颜华的两个儿子——颜英吉和颜瑞——前阵子被父亲关进牢里,此时已经放了出来,看二人灰头土脸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在牢里过得不太舒坦。而且颜华已经剥夺了他们所有特权,平时在星寒关里都不能随意走动,到哪里都有颜华的亲信看着他们。此时他们虽然参加议事,但只能站在后排,也没有发言的权力。
对于这两个儿子,颜华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大儿子颜英吉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当年蛮人和华朝人曾有一段和睦共处的时期,颜英吉交到了一些蛮族朋友,现在那些蛮族朋友都已是大旗主帐下重臣了,因此颜英吉多少是亲蛮人的,毕竟他想要借助蛮族的力量来提高自己的地位。
而二儿子颜瑞自幼就被送到皇都去了。华朝的东南西北四个王,都要把自己的孩子送去皇都当质子。颜瑞在皇都长大,和各王送来的质子都很亲密,尤其和南王家关系最好。后来他回到父亲身边,也一直希望父亲能和南王交好。但颜华一直没有任何表示,每次颜瑞一提起这件事,他就打个哈哈转换话题。
直到上次颜瑞拿出南王送来的密函,颜华为此将他关进牢里,他才明白,父亲不仅痛恨野心勃勃的蛮族,更不满意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的南王。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他自幼就没在父亲身边,虽是血脉骨肉,却完全不知道父亲的脾气心意。
尤金言陈述在外所遇之事后,颜华就让众人退了出去,只让尤金言一人留下。
“王爷,我们是不是该帮助周阳大人一下,他为了北王军,一家老小都发配到东南省挖沙子,实在可惜了。”
颜华叹了口气说:“周阳丘也是求仁得仁了。当年我在皇都当质子的时候,曾和周阳丘在皇都大学堂一同求学。那时候他就是一副看破浮世的样子,这么多年在官场漂泊,也是父命难为。这次他帮了我们,然后遭到发配,或许倒是他愿意接受的结果。”
尤金言想起当日周阳丘说,如果能在北王军当一名小兵也心甘情愿,不禁更加疑惑,难道他真的如此厌倦官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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