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们伺候的主子,突然性情大变,这样明摆着的事实,岂止蓝枝一人发现?赵嬷嬷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一直以来,她都为此百般找寻借口,给莫含章这些奇怪的举动做出解释,告诉自己,不要去深究,生怕追究下去,会发生什么叫她难以承受的事……直到今天,最沉稳的蓝枝都忍不住了,来找她说话。
赵嬷嬷再不愿意,也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她自小伺候的主子,这阵子,实在是转变的太奇怪了!
最少,以她家主子曾经的性子,无论为了什么,都不可能对秦姨娘一个妾室,和颜悦色的……
香喷喷的烤羊肉和饼子很快送了过来,赵嬷嬷婉拒了秦雪要伺候莫含章用膳的建议,亲自动手给莫含章加菜,用过饭,给莫含章端茶递水,好不周到。秦雪讪讪站在一边,要伺候莫含章的话梗在喉咙里,都不好说出口。心底冷笑,时间长着呢,你防得了我一时,还能防我一世?
赵嬷嬷却已然顾不上她,给莫含章整理头发的时候,悄然看过他右耳后靠近发间的那一块,里头一点黑痣影影绰绰,并不明显。赵嬷嬷心情却没有变得轻松起来,人还是她的主子,那为什么,会突然性情大变呢?!
作者有话要说:先收拾秦雪,赵嬷嬷是俞锦妍的心腹,总不能让莫含章一直享受原本俞锦妍应该享受的心腹的忠心不是?
第五十七章
赵嬷嬷是个很细心的人。
当年做丫头的时候,她就万事周到体贴,说话做事,从来滴水不漏,主子的东西喜好,记得一清二楚,每日收拾东西,再细小的东西,也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所以俞母才放心让她来当自己女儿的奶娘,将自己的心肝宝贝交托给她照顾。
赵嬷嬷确实也没辜负俞母的这份信任。从俞锦妍还是孩子起,就悉心照顾她,一点一点,看着她从那么小小的一团,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然后十里红妆出嫁,到现在身怀有孕……这么多年,可以说,就连俞琮言,都不如赵嬷嬷来得了解俞锦妍。俞锦妍眉头一皱,她就知道她是喜是忧,俞锦妍嘴角一撇,她就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
甚至连俞锦妍自己,可能都没有像赵嬷嬷一样了解自己。
而赵嬷嬷,也是真心把俞锦妍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来疼的——不,那是更甚于自己女儿的敬重和疼爱。
赵嬷嬷一直记得,自己当年不过一个小丫头,要不是俞母信任看重她,她绝不可能过上那么舒心的“副小姐”的日子,后来还嫁给了如今的丈夫,儿女成群,不说富贵无匹,却也生活富足。要不是俞母给她机会,让她成为俞锦妍的奶娘,她在婆家,绝对没有像现在这样高的地位,婆婆丈夫都让着,几十年来也没起别的心思,赵嬷嬷可一直记得呢,就在她成为俞锦妍奶娘之前,她丈夫跟婆婆那侄女儿眉来眼去的,当她没发现吗?而等她奶了俞锦妍之后,这些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对于赵嬷嬷来说,俞锦妍是给了她抬头挺胸做人机会的靠山,是帮她稳住了家里明面上的和平,让她的子女能够顺遂天真长大的恩人。这么多年,她一点点看着俞锦妍长大,陪伴在俞锦妍身边,甚至她陪伴她自己的亲生儿女时间,都没有和俞锦妍相处得多。
等到她的儿女长大,俞家还撕了卖身契,放他们一家自由身,还给了银钱帮衬家里的生计……一点一滴加起来,哪怕是要赵嬷嬷为俞锦妍豁出性命去,赵嬷嬷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在她心里,俞锦妍比她的命,比她的一切,都重要!这是一个忠仆的信义,也是一个奶娘,对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的那一份心。
为俞锦妍,赵嬷嬷能赴汤蹈火,谁要敢伤害俞锦妍,哪怕是下地狱,赵嬷嬷也非得拖着人跟着自己一起走不可!
因此,但莫含章越来越多的破绽显露在赵嬷嬷跟前的时候,赵嬷嬷眼底的寒光,一日一日,更加凛冽起来。
可惜的是,莫含章这个蠢货,却一直没察觉出来,反而还跟赵嬷嬷看不惯的秦雪,越发亲近起来。
因为怀孕,莫含章现在胃口是越来越奇怪了,酸甜苦辣咸,想到什么就说要吃什么,半点忌口没有。俞锦妍往常最厌恶的腥膻之物如同羊肉狍子肉,嫌恶心残忍的狗肉,看都不会看得简单普通的民间杂烩下水汤——莫含章完全不忌口,吃的是津津有味,看得下人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高门贵女,为了保持容颜,身体健康,每日吃穿,都有很多的讲究,尤其女子,身子重要,冷的不能多吃,寒凉的东西不能多用,上火干燥的东西能不碰最好还是不碰,甚至连坚硬的零嘴如瓜子松子,核桃花生之类,大家小姐也是不能直接用嘴磕来吃的,得等下人剥了壳盛到小碗里才能慢慢享用——一来是为了优雅好看,二来也是防止坚硬的果子磕伤了牙齿。
美丽优雅的大家小姐,如何能不拥有一口白如编贝的皓齿?
可秦雪却是没这个顾虑的。小户人家走亲访友,谁家不是一把瓜子一把花生放在桌上?大家伙坐一块儿,抓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聊天?说得渴了,再一口茶灌下去,接着说?!当然,到了秦雪这位置,自然不会再吃瓜子这样不值钱的东西了,她现在最喜欢的,就是杏仁腰果核桃这类东西,再加上厚院这边最顶尖的碧螺春——当然,她可喝不茶好不好喝,只是听说这东西贵那就够了。
莫含章在军里久了,根本不知道京里这些大家小姐的规矩,跟秦雪有时聊的痛快了,也从果盘里抓上一把,陪着秦雪一边说话,一边往嘴里扔几颗。
赵嬷嬷看见第一次的时候,有意识地就把久跟在俞锦妍身边心思细腻的的蓝枝蓝玉都支使了出去,帮着莫含章遮过了这一段,蓝翠蓝晶脑子粗,还有些不懂事,虽然觉得莫含章此举不妥当,但一想他现在怀孕,口味都变了,这么点小小差异又算什么?就没细想,倒是没注意到莫含章的不对劲来,也一点没察觉,对着她们还笑意盈盈的赵嬷嬷,心底里,已然快要疯了。
躲在墙角阴影里,看着秦雪在那儿跟莫含章大声说笑着边境那头军队出操的情景:“军队那头一般是不让人进去的,但军营毕竟就在外城不是?上城墙去看,还是能看到军营的一角的,那里是火头军的地盘,你别看只是最简单的恶灶房,那些兵也是要操练的呢,我就看过,没大爷带着下属训练那样威武,但也有模有样的……”秦雪说得高兴了,还站起来给莫含章比划了两下,着赵嬷嬷是不知道她比划的对不对,可她却能看得出来,在一边笑得开心畅快的恶自家太太,与其说是感兴趣的笑,还不如说是觉得秦雪的动作太滑稽可笑,这才不自觉失笑出声的。
可她自小娇生惯养的小姐,从来不懂武学!
赵嬷嬷死死盯紧了交谈中的两人,秦雪已然从火头军做的饭菜说道了边境小吃炒米:“京里也有炒米,可各地各地的风味,我吃着,就觉得边境的炒米味道特别好,时不时就得自己去厨房做一点解解馋,要不、太太也尝尝?”
莫含章叫她那么一说,登时想起了炒米咬在嘴里,那满口喷香的味道,很自然就点头道:“好啊,你那有吗?”
“有有有。”秦雪好整以暇地让下人拿出个荷包来,“我最爱吃这些,就给装到了荷包里,想吃就拿出来吃点……正好今儿赶上来。”把那荷包往前一递,“太太放心,都是干净的,荷包也是特意做了装吃食的,没装过别的东西,干净着呢!”
莫含章伸手想要接,被赵嬷嬷一把拦住了,笑着道:“炒米虽然只是小东西,可到底上火呢,太太,你前头吃了羊肉,嘴角的包还没下去呢,这会儿又不忌口?小心回头张大夫再唠叨你!”手下不动声色地将那荷包又推回给了秦雪:“秦姨娘好意,论理不该拒绝,可我们太太,现在真不合适吃这个。”
秦雪连忙摆手摇头:“不碍事不碍事。”又道歉,“我都忘了这些,太太还有身孕呢,东西可不能乱吃。上火了,是该吃点清淡的。”
赵嬷嬷欢喜得夸道:“姨娘大度,不嫌我失礼就好。怪道我们太太乐意和你好,你果然心胸开阔。”
对着她这样笑意盈盈的样子,莫含章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聊了一会儿,秦雪要给莫含章削个苹果,才要去那水果刀呢,赵嬷嬷几步上前给拦住了:“这种小事,哪能让姨娘亲自动手?一屋子丫头可不是摆着看的。”连盘子带刀的,叫人赶紧端下去,“切了水果送上来。”
几次下来,防着秦雪的心思,傻子都看出来了。
晚上没人安静的时候,莫含章在赵嬷嬷的伺候下换洗准备就寝,止不住就说了赵嬷嬷:“嬷嬷你今儿也是过分了,好歹秦雪也是府里的姨娘,来厚院也是有心同我交好,你这般处处堤防的,叫人心里得多尴尬?”
赵嬷嬷不以为然道:“太太,你就是心软,太轻信别人,秦姨娘这种姨娘,小户人家上来,不懂规矩,眼皮子又浅,先头大爷紧着她的时候,多不把您放在眼里您忘了?一个妾室,居然敢在正房太太跟前做幺,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太太您忘了,我可一直记着呢。现在大爷不理她了,她才知道好歹,上赶着来巴结您……前倨后恭,我看着就讨厌。太太,你别老这么软心肠,人家装装可怜,扮扮无辜,说几句好话,你就原谅了人家。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人会爬到你头上的!”
啰啰嗦嗦的,还提起她以前的事,“以前红枫那丫头的事太太您忘了?见钱眼开忘恩负义的东西,第一次叫二叔爷那边的人收买了去想要偷盗您的绣品出去坏您的名声,给逮个正着,您心肠软还求着侯爷放人一马,只把一家人赶出了府了事,结果呢,人回头就投靠了二叔爷,去到堂二小姐那边伺候了,聚会的时候遇上,当着您的面都敢对二小姐百般殷勤——这要是您一开始就狠狠发落了,她敢这样?!人心难测,海水难量,红枫丫头还是我们看了好几年的,秦雪又是大爷的妾室,能对您心服口服?现在这样跑来献殷勤,不定打的什么鬼主意呢!”
莫含章听着好生不耐,偏赵嬷嬷是俞锦妍的奶娘,身份地位不一般,他又不好跟普通下人一样呵斥,只能左耳进右耳出,押着性子勉强听着,嘴里无意识的嗯嗯两声,就当是回答了。
赵嬷嬷见着他这样,伺候他穿衣服的手一顿,忙低下头快速收拾了下情绪,半天才又抬头笑道:“今儿累了一天,要不我给太太按两下,松乏松乏?”
莫含章自没有意见,躺了床上,由赵嬷嬷给他按摩身体。
赵嬷嬷先是摸了摸莫含章尚未显怀的肚子,眼里透着几分爱怜:“一眨眼就两个多月了,再过不久,这肚子可就要起来了,想想真快,我们太太,就要当母亲了!”
要是老侯爷和老太太还在世,知道自己要当外祖父外祖母了,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莫含章现在就听不得“孩子”“母亲”两个字,这怀孕才开头呢,就日日孕吐,妊娠反应强烈,那要赶到后面,肚子大的跟挺了个球在身上,走路都难走了,那该怎么办?据说是堪比酷刑的生产又该怎么办?
莫含章最近可是长知识了,孕妇怀孕,孕吐还只是最轻微的症状,有些孕妇月份大了之后,双脚会开始发肿,有抽筋的情况,半夜睡不着觉,孩子大了,会动了,会在肚里子翻来翻去,或者练练拳脚,到时候肚子就会疼,要运气不好,赶上胎位不正?掰正胎位,绝对不是见愉快的事!
这还只是怀孕期间的事,等到孩子生下来,还要喂奶,还要照顾,他现在可是孩子的生母,哪怕孩子有奶娘喂奶,可怀孕生育过后,奶却不会很快消失,也就是说,他到时候不但得顶着胸口多两团肉的尴尬,还得面临自己本人,居然能产奶了这样残酷的事实……
莫含章每每想到这一切,都能打个寒颤,从梦中惊醒过来!
赵嬷嬷今儿已经几次三番叫他不高兴了,现在还明知故犯地戳中他伤口,莫含章烦躁起来,拉着脸喝道:“嬷嬷快别说这些了,不是说要帮我按两下,赶紧动手吧。”闭上眼睛,不肯说话了。
赵嬷嬷脸上表情一僵,果然不再多说,手下小心在莫含章身上按动起来。她很了解床上这个身体的每一寸细节,最知道按哪里才能叫手底下的人觉得轻松舒适,不一会儿,莫含章便舒适的昏昏欲睡了。赵嬷嬷的手移动到他的腰间,顿了顿,猛然往下一用力……
莫含章倏然张开眼睛,痛道:“嬷嬷,你干什么呢?”就在刚才,赵嬷嬷用力的时候,他的腰间,一阵刺痛,也不知道怎么了。
赵嬷嬷看着很是惊慌失措:“太太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就那么一按,也不知道怎么弄得就……你没事吧?”
痛楚只是一瞬,莫含章现在已经没感觉了,只是经过这个插曲,他也没了再按摩休息的心,摆摆手,叫赵嬷嬷下去,他先睡了。
赵嬷嬷满脸羞愧地出去了,临走之前,还让蓝玉好好照顾好莫含章,一切都那样正常,恍如平日。
第二天,赵嬷嬷告了个假,说要回去看看以前的朋友,莫含章准了,她找了马车直奔侯府,跟以前几个老姐妹聊了几句,赶在俞琮言回来的时候拦住了人。
只有两个人的书房内,赵嬷嬷跪倒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制:“侯爷快救救小姐,也不知道哪个孤魂野鬼,竟占了小姐的身子,冒充了小姐呢!”
俞琮言坐在椅子上,惊得目瞪口呆,“嬷嬷,你胡说什么呢?!”
赵嬷嬷眼底透出坚决,肯定道:“侯爷莫以为我胡说,小的是有证据的。”
“太太以前最讨厌吃香菜,可现在的太太,却最喜欢吃面撒一把香菜。
“太太不喜欢羊肉,现在的太太,把羊肉当零嘴。
“太太聪慧,深知人心,莫家老太太没安好心,太太一直小心防范,现在这个,明知道人不对,却还满脑子想着得孝顺她。
“秦姨娘的举动太反常,根本不合常理,可现在这个,根本看不到,一点都不懂女人的心思……太太以前可是有嬷嬷教导过的,如何能不知道这些?
“日常细节,生活习惯,说话语气动作,跟我们太太完全不一样!可那个身子,可那个身子,我仔细检查过,分明就是我们太太的。耳朵后面藏在发鬓间的痣,腰间的那个痛点,脚踝那边的浅印子……都是我们小姐的!可里头的芯子,却给换了!”
赵嬷嬷哭着伏倒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