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这一组上场时,小枣仍是有些担心。正位上,何弼仍然是半眯了眼打量他们,表情没什么特殊的变化。小枣垂着头,害羞的模样。
和她一起上来这一组内有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胆子极大,不等吩咐率先唱起了祝寿歌。歌声嘹亮倒不难听,但却跑调得厉害,一下子逗得何弼开心,哈哈大笑不止。
这少年多少分散了人们的注意力,让小枣有了镇定的机会。
轮到小枣唱时,小枣尽量憋粗了嗓子。祝寿的曲子都是现成的,小枣的长处是她能把音调处理得更加华丽,加了装饰音,却又不突兀。声调极准,让曲子更具韵味。
一曲唱罢,刚才还闹哄哄的屋子一下安静了下来。小枣还是低着头,害羞似的看着自己的脚尖。她需要接近何弼的机会,只能冒险一搏。
“好听!”这是何弼最终的评价。
“是,好听!好听!”座中人尽皆附和,没人能找出其它词来形容小枣的歌声。非常特别的美感,不是能用词语形容的。
小枣和其它少年在一起等候结果时,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何弼最终会不会让自己留下。她冷笑着倾听着那些少年在她身边谈论,到底是为何家出力好,还是成为应家家臣妙。很多早看破其中奥妙的,在一旁冷言冷语,直说出无论最终是为谁家出力,这几天怕是都得先在何丞相跨下承恩。
这一来又吓坏了几个原本不知内情的少年。
何府的家丁终于来了。拿了宰相家人七品官的气势,站在廊下,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先打量一番众人。少年们自觉的安静下来。静静地等他开口说话。
等这家丁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才目光扫过充满渴望的少年们的脸,“叁八号,陈打银家的陈家富留下,其它人明日一早再来听消息。”
嗡地一声,少年们中暴发出一阵骚动。
小枣的拳头慢慢握了起来。
“随我来。”那家丁对小枣说,先行转身在小枣前面带路。小枣在众少年羡慕的眼神中跟了上去。
56
56、暗夜追魂 。。。
似乎是场景再现;一盏孤灯,一张美人榻;何弼一个人只穿一件里衣,懒懒的靠在那张美人榻上。一身老得松弛的皮肉;看得小枣有些想吐。
何弼没有他儿子白,而且人老了,这模样比何华看起来更加不堪。此时,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小枣;酒气未消;眼睛里却精光四射。
小枣突然觉得放松了,真真切切的放松了。
“喜欢这氛围吗?”何弼问,问得和颜悦色。
“不喜欢。”小枣答。
“对啊;你已经见过了。听说当时就是这样的情形;一张美人榻,我的儿子……”何弼说,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曾经见过的。”
“不,我没见过。至少没见过美人榻上的美人还长老年的色斑。”
何弼的眼睛一下子瞪了起来。
“一大把年纪了,长得又恶心,何必还摆什么风流样。”
“那么我儿子何华呢?他还年轻,刚刚才二十岁!”何老贼的声音尖利起来,“他与你何冤何仇?你为何要杀他?是谁给了你命令?你根本就是个杀手对吧?告诉我,你谁派的杀手!你的主人是谁?是应无意对吗?你背后一定是应无意!我以前没想到这一点,是应无恙的死才让我有所怀疑。但直到刚才在喜宴上看到女扮男装的你,我才确信了这一点!”何弼激动的浑身发抖,反反复复的诘问着,两只手向着小枣挥舞。
小枣觉得他快疯了。
“是你杀了我唯一的儿子!是你!”何弼高声的嚎叫。
“不错!是我!”小枣厌恶的冷笑,“你儿子早该死了,已经多活了近一年,够便宜他了!而现在,也该轮到你了。”小枣说着话,她的劲气渐渐向掌上汇聚,“你不是招挽郎吗?如今我应招而来,来牵你的魂了。”小枣说,随手从发髻上抽出了绾发的长簪。长簪的尖上寒芒点点,这是一把铁簪,却被小枣磨得锋利,“我会在你的脸上刺出一个‘贼’字。让你在去见阎王的时候更像样些。”小枣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何弼腾的跳了起来,“小枣,你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你没感觉到你的周围全是杀气吗?”
“这里没有什么小枣。”小枣嘴上说着话,握紧手中的铁簪,一步步向何弼逼近。小枣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大半的脸,让她显得有些阴森。以她现在的功力,她当然能探知周围的那些护卫的气息。但这又怎样!只要她接近了仇人,那就没有谁能阻挡她复仇的脚步。
“真正的小枣早就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你早就认识。不仅认识 ,你还十分的熟悉。曾经,你每次见了她,都会说她越长越漂亮了,你夸她琴弹得好,人聪明,你还为她做过媒,却不过是你的缓兵之计。你真的想不起来了吗?”
“来人啊!来人啊!”何弼惊慌的大叫起来。他终于害怕了,狼狈的向美人榻后面爬去。
小枣只一挥手,屋内唯一的一盏灯就灭了,在一片黑暗之中,小枣的声音继续,“你最终出卖她,出卖了她的父皇,出卖了她的一家!她现在又站在你面前了,你怎么能认错人呢?”小枣的身后早已传来破门之声,小枣却连头也不回。就算没有光明,她现在也能清清楚楚看见何弼吓得变了形的脸。
“你是萧……”何弼的话没能说完就变成了惊恐的惨叫,小枣紧捏发簪的手已狠狠的刺了出去,手腕翻转,何弼的脸上已经被刺上一个“贼”字。而那声惨叫,何弼也只发出了半声,后面的半声,被尖锐的发簪硬生生钉在了喉咙里。
小枣手上劲气不减,铁簪的尖锋继续向前,穿透了墙壁。直直把何弼的身体钉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小枣现在的手速,做这些全只在一瞬之间。
此时,小枣身后兵刃的寒气已经直逼小枣的后脑。小枣头也不回,一足蹋出,凶狠的跺向墙上何弼身体的胸腹,小枣借此力回身翻转,抓起身边的美人榻向身后那些攻击她的人砸过去。只听得一阵乱响,赶上来的护卫被小枣砸倒了一片。
没有灯光,他们根本无从判断小枣的出手。
借此机会,小枣轻盈一跃,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双掌频频发力,把一波波冲上来不辩东西的护卫打东倒西歪。小枣突然想笑,这场景多么像当年宫中那最后一夜,那么多应无畏的手下军士向素素冲去,。却在素素抛洒的金叶子前乱成了一团。
今天也是乱成一团,却是败在小枣功力之下。小枣一年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
乘着乱,小枣飞身而起,冲出了屋子,她知道此时敌众我寡,不敢托大,更不打算恋战。一出了房间,小枣就一路狂奔,掌风所过之处灯烛尽灭。在小枣有意兜了几个圈子之后,何府内已是乱成一团。小枣赶紧向早已看好的后门方向跑去。她听到有人在喊“守住各门!别让刺客跑了!”她必需得快!
突然间,她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在深沉的黑夜里,那香气似乎是被沉淀过,凝结在一起,化也化不开。小枣的脑子里突然跳出花娘那句:“可缘香径寻芳草,晚泊孤舟待客来。”
小枣灵机一动,立刻折转身子,循着香气的方向,发足狂奔。香气绵绵不绝,指引着她!她发现自己居然很轻易的摆脱了那些追杀他的人,冲进了何府的厨房。然后她又在香气的指引下找到了厨房后的角落里,那里有一个极小的木门。
小枣在门前一个急刹。她还是不太放心,她确实对人太缺乏信任了。可小心总是不错。她若傻到一头撞进另一个罗网岂不太不值当。她仔细听了听,周围静悄悄的,远一点地方喊抓刺客的声音还清晰可闻。近一点木门的后面似有水流的声音。
“小枣姑娘!快!”门的另一面响起一个小枣很熟悉的声音,小枣一下子跳起来,毫不迟疑的推开了门。门外果然是小小的河港,水流声正是河中流水发出。而门下边,一艘小小的木船停在河港中等着她。船中一个戴了涂笠帽的人站在那里。
“阿旺!”小枣轻叫。
“快!”
果然是熟悉的阿旺,小枣立刻跳到船中,脚才落到船底。一只木桨扔到了她的手中。
阿旺脚一撑,小船离了河滨,向港中漂去。小枣领悟,立刻坐下划桨。阿旺也摇起撸来。两人用力,小船箭般射了出去,紧紧贴着水面,嗖嗖的向前飞蹿。很快就把何府抛在了身后。远远的,还能听到何府中乱糟糟的叫喊声。
小枣和阿旺都只奋力的划船,谁也不说话。阿旺背对着小枣,小枣只能看着他厚重的背影发呆。
小枣不问阿旺,不意味着她不明白其中的干系。
那个小门想来是何府厨房为了方便所开,为平日里扔些垃圾,买点小菜方便罢了。这样的小门一般不会为外人所知,除非特别有心。
十里秦淮到了晚间应该说是很美的,河边那些将相世家,家家都是灯烛明亮,河中画舫也是点点星光,这些璀璨的灯火倒映在河面上,竟比那天上的银河还绚烂。
如今河中唯一缺的是平日那些往来寻欢的小舟,河面上也就少了些声色。
相对的空旷让他们的小舟一路畅行无阻。他们划过了这些浮世的繁华,小舟渐渐靠近了秦淮河的尾端。一直到了离小枣下处不远的码头,小船才停了下来。
划得太猛,两人都有点微喘。
“啊旺,谢谢你!”小枣终于说。
阿旺没有应声。
“你,能不能把这艘小船留给我?”小枣轻声地问,“我这次不给你家主公添麻烦。”
阿旺只略想了一下,就丢下了橹,一个箭步跳上了岸。
小枣也下了船,把小舟系在埠头上,“我去对屠大娘和阿抚说一声。”她对阿旺说。
阿旺没反对,却没头没尾的对小枣说;“主公这次要过好几天才能回来。”
小枣啊了一声。
阿旺却又不再说什么,决然的转了身,大踏步的离开了。
小枣赶紧回自己的下处。她还是有些怕何弼的那些护卫听到了什么。虽然自己语焉不详,但她记得何弼曾叫出小枣的名号。她不得不小心。更何况何弼临死还叫出了一个萧字。她决定先躲起来避避风头。但她不能不告而别,得让两个记挂自己的人安心。
她急匆匆推开了自己住处的院门,然后呆住了。
屋子中点着灯,屠大娘和阿抚都穿戴整齐坐在灯下。
“你们……”
“东西都收拾好了!”屠大娘说,“我们快走吧,我去叫船。”
“有船!”小枣咬了牙,“那就快走!”
这一回,她们走得更加匆忙,几乎是丢盔弃甲,屠大娘就像当年到应无意的车骑府时一样,挑了一付担子,尽量装了些粗笨的家伙,小枣和阿抚则只拎着细软。三人先划船在横塘一带的芦苇荡中躲了一夜,到天亮了,便划船去了建康城边上那个叫西洲的小镇。她们找房子在这个小镇安顿下来,对外自称插花屠家。也就是那种靠卖艺为生的艺妓之家,靠接些零散的堂会、宴席为生。
因为小枣会唱会弹,屠大娘也会诸般乐器,她们住的小院里整日里曲声不断,别人看来倒也是十分的妥帖。
西洲这小镇,因为离建康极近,人口密集,像她们这样的人家也有不少。所以没人疑心,没人打问。倒是小枣她们在与左右邻居交往中,听得不少建康城中的消息。
何弼被杀的消息第二天就传到了西洲小镇,百姓议论纷纷。说是丞相何弼被人杀了,死状极惨,被人踏成了肉饼,又挂在了墙上示众,脸上还刻了个“贼”字。杀他的人却是一个年小的小倌倌,还是第一次接客。但也有人说杀何弼的是个女鬼,与他有深仇大恨,杀了何弼后那女鬼还披散着头发狂笑不止,然后在黑夜里化身而去。
听人说这些事时,小枣她们三个正坐在巷口云吞摊边,每人一碗云吞吃得香美。小枣和屠大娘都不说话,只是听听而已,阿抚却像是听故事一般,和着众人同叹息同击掌,还追着别人问后来怎样。这之前她试探的问过小枣,小枣却装糊涂,一字不说。
有一点倒是大家都是一样,所有人都在猜,如今去了一个贪狠的丞相,不知又会上来哪一个盘剥的宰辅。
“好不容易养肥了一个贪官,可惜死了!”大家都这么说。
小枣也不免好奇,谁会成为这南郑的新宰相,想了一回,她觉得会是应璩自己,大司马兼大丞相,前朝多得是旧例。现在他已经能看得懂,应璩的心中只有一个权字。不到全然的大权独揽,此人不会撒手。
若真是那样,应无意又会是怎番模样?
57
57、金蝉脱壳 。。。
云吞一碗下肚;屠大娘站起来就走。小枣也就立刻跟上,她俩全都不等还剩着半碗的阿抚。谁让她只管听人闲话;忘记了吃东西。风她们走了,阿抚这才急了;赶紧端起碗向嘴里扒拉。
“枣儿。”现在屠大娘叫小枣:枣儿,“我最近为你琢磨出新的舞蹈了!”屠大娘看起来不关心除了舞蹈外的任何事情。
“我很长时间不能跳舞了!”小枣提醒屠大娘,虽然没有传出与她自己有关的什么传闻,但小枣还是觉得事情不可掉以轻心。因为经过这一次;她看清了许多事情;云里雾里,真的假的,她觉得自己都明白了;却也因此不敢再轻举妄动。
“你总有一天还是会跳舞的;你和我一样,是喜爱这样的行当。我先天条件如此糟糕,还在这其中孜孜以求。更何况你小枣天赋过人。”
小枣想了想,觉得也是。如今不过是暂时的沉寂,仇未报,事未了。她说不定还有机会重操旧业。
“我只是想,你这样的人,不用拘泥于什么金盘银盘了,你应当有个活的舞台,你可以在上面翩翩起舞。”
“活的?”
“对!活的!我设想有一个人,由他来承载着你,你在他的头顶、肩膀、脊背上起舞,他动你也动,他不动,你还是动。这样才能有更多的变化更多的惊险。”
小枣听明白了,屠大娘是说在她的脚下是一个人,一个会活动的人,甚至能和着她的舞蹈动作简单起舞的人。“这得是个男子!”小枣说。
“是!得有力气,皮肤也得厚糙'些。懂音乐,踏节拍必需准,不然上面的你就会有危险。”屠大娘承认,“这人怕不好找,得慢慢想办法。”
所以还是白说,小枣苦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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