卒子依然低着头,点了下,“是啊,那鲜于凕真如传说中一样……所以世子大人让已经调了一千铁骑来。”
“一千铁骑。”我噗哧笑出声来,这姓余的也太瞧得起鲜于凕了。
转眼间已至了林西,为免被熟识的人认出,于是我借口遁了。远远地便能听闻刀刃相交之声,循着声儿瞅见修林中一银甲男子手执一口玄色长剑如使刀一般左砍右切,果然是鲜于凕。
我很是欣慰地一笑,没想到他也有今日,本姑娘算有福气了。为使自己看得清楚,不落精彩,我选了截甚好栖的枝叉,攀了上去。下头正对便是鲜于凕,虽然离了几丈高,但依稀能感到那不弱的剑气。
鲜于凕真乃神人也!
平昌军越积越多,虽不足一千也有三五百,整个林子里已堆得满满的。从前在山间,见过野狼捕食,便是一拔拔没命地向上扑,你咬脖子它咬颈,再大的家伙也经不起这样大规模地折腾消耗。
如今鲜于凕的处境便如此,唯一还占着的些许优势便是地利,平昌军人虽众,但这茂林中也施展不了,倒让鲜于凕省了不少力,想来要拿下他,定得花上一把时辰。
我坐在树叉上看了半晌,渐渐没了兴致。正想去找周公,却见一平昌将领一剑平剌了过去。这一剑按理来讲鲜于凕是能躲过的,也不知是否因体力耗费过大,他竟留出了一道破绽。眼看就要剌中其左肋,我手中一紧,捏着把玩的一颗石子竟跌了出去,又正巧砸中的平昌将领的手腕。
剑脱手而出,那将领捏往伤口,也许以为是鲜于凕出的手,并没发觉本姑娘的行踪。正当我得意之时却见下面的鲜于凕眼角不经意地瞥向了我的藏身之处,而且还带着一丝笑意。
一种落人陷阱的感觉油然而生,难道这鲜于凕是故意的。这一惊这下,手中捏着的另一颗石子也滑了出去,这下可巧,竟正正地掉落在平昌将领的头顶上。
“谁……是谁。”被砸中的人大叫道。
众兵将如临大敌,四下张望了一番,交头接耳地道:“莫不是有帮手,快去请世子大人再调一千铁骑来。”又一千!我作拂额状。
“在那儿在那儿……”树下已有人指着我这方闹腾起来,对鲜于凕的功势也就停了,无数支羽剪齐齐地朝着我转了过来,刹那便要离弦而出。
一阵寒栗,迅速琢磨如何躲闪,却只觉所栖之树猛裂地晃了起来。“咔嚓”一声巨响,整个树干便倒了下去。等我反映起来已经跌了下去。眼角处,恰瞥见鲜于凕举着剑站在人群之中。这树,除了他还有谁能一剑斩断。
我顾不得他是何目的,一个翻身借势踏在平昌卒子的肩上,稳稳地落在地上。
“鲜于凕,怎么说我刚才也救了你,竟有你这样恩将仇报的么?”我没甚好气,面朝着平昌众君,只稍稍侧头向他。
鲜于凕却是语气平缓,“要跟我算旧账,若不是你,本将军又怎会在至。”
呵!鲜于凕何时转性子了,一八面阎罗竟成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想必是有人相托吧。我横了横眉,淡道:“那是不是要我以身相许?”
背后的人没了言语,我却乐了。但这还没来得及得意,鲜于凕却上了火,伸手在我背上一推,我哪儿经得往他的蛮劲,顿时倒了下去。
“鲜于凕,你……”话音未落,一柄剑已经“唰唰”地从我头上贴了过去,几许青丝飘了下来。我心里道了声阿弥陀佛,看向鲜于凕那观音脸,如今竟觉得这咸鱼颇为中看。
鲜于凕却没瞅我一眼,只专心于周围的攻势,有他相佑,我便是不用怎么费力应敌。三五下后,平昌卒已经倒下一批,又来了一批,他却只微有喘息。这以一敌千之勇,却真不是妄传的。但即便有九鼎之力,也难免有乌江之劫,我有些担心,不由得敛眉问道:“要如何逃脱?”
鲜于凕甚是轻蔑地回了眸子,一手隔开长戟,一手将两指放入口中。
一声长哨穿云而去,在林子中萦回少许,便闻蹄声传来,片刻后一匹青鬃马便飞腾而来。常言道,好将配好马。鲜于凕这样的名将,能配得上他的自然是能飞天的神骏。
果不其然这神骏很神,前蹄一抬便踢倒一片,四脚一提便跃进包围之中。
鲜于凕得了马,真如虎添翅膀,拉着缰绳一个翻身便上了背。我愕然,他有神骏,那我有什么?“我怎么办?”我有些不乐竟地看着他,顺势将气撒在近身的平昌卒子身上,打得对方一个四脚朝天。
“上来。”他向我伸手。我一悚,他的意思莫非是……踟蹰一瞬,我摇头,他眉头一拧,没待我说话已经捏紧我的肩头。一声惊叫,我已经落在马上,后背正抵头鲜于凕的胸膛。这等位置,太劣势了。
“我……”
“闭嘴!若不是答应三弟本将军便丢你去喂狼。”耳后传来咸鱼似的声音。
“我不要坐前面,后面空气好!”看着一拔拔的卒子,说话也没什么底气了,如果他真把心一横,将我丢了下去,那本姑娘的下场一定比喂狼还惨。
鲜于凕却没着声,身后一片冷寂,我耸了耸肩,将抗议之声扼杀在喉咙中。他拉着马缰,勒转马头,一柄玄铁剑舞得生风,我只怕一个不小心将我刮了下去。
第13章 中毒未身亡
“呵呵哈哈……”一阵怪笑夹在风中传了过来,我一个惊栗,定眼一看,平昌众将两边散开,中道上走来一风华英势的男子。他站定,一双眼在本姑娘脸上掠过,又落在鲜于凕脸上,接着便用怪腔怪调道,“凕将军,此女是我未婚之妻,若你今日将她交于我,本世子便下令放你离开。”
话音一落,我这厢头皮一麻,我没听错吧,他居然头脑发热地要放了鲜于凕,是人也知道这是谎话。正想提醒鲜于凕不要上了他的当,身后的人却已着了声:“本将军的去留何必要你这等小厮说了算。”
八面阎罗就是八面阎罗,说起话来真个大气。
眼看着余世子一张俏脸垮了下去,狠狠地瞪向身后这位,冷笑道:“莫不是凕将军也听闻了什么传言吧?尔等妄称匡正扶持,没曾想到也就是伪君子中的真小人。哈哈……”
因为背对鲜于凕而坐,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他身子颤了下,还能感到努力抑制的气息。
呃!老虎要发威了!正当我萌生这想法之际,一道青光已经闪了出去。前一刻还好端端立在马前放肆大笑的余世子如今额头上已经栽了一截短刃。我全身一抖,如平昌众将一般目光已然呆滞。
那风流英势冠及金汤城的平昌王世子就这样如一根蔫菜似的在众人面前倒了地,死相自然不用说,一个“恐”字足矣。一双牛状大眼已经充得满是血红,但却又滴不出来。
“世子……世子……”有人回神大叫起来。
已经被阎罗王夺了命,哪儿还能起死回生,一番折腾后将矛头都指向了我与鲜于凕。
平昌军也算训练有素了,在姓余的猝死的情况下竟能镇定地调整了队形。“别让这两人跑了,否则吾等都得陪葬。”话一出矛戟已经纷纷向我们刺了过来。
鲜于凕尚算平静,依然丝毫不乱对敌,但却苦了我,几次差点被那神骏颠下背去。此刻,神骏又是一抬蹄,插了翅膀一般,纵身一跳,几次上下扑腾,竟出了重围。我琢磨着,难道这神骏也练过轻功。
身后的箭羽雨落似地追着,鲜于凕一边策马一边挥剑挡去身后的零乱。然,神骏自然不是凡物,也就眨眨眼的功夫,便已将平昌军甩得老远。
“你这马,真是神勇。”乐得我止不住奉承道。
鲜于凕“嗯”了一声,那呼吸声却在此时沉了许多,压得我也没法好好喘气。我眉头不由得紧了一分,侧头想去看个究竟。一股子的血腥顺着那强压着的混乱气息钻进我鼻端,他竟然受了伤,而且定然不轻。能见到鲜于凕如此落魄,我真是……应该高兴吗?但此刻却全然不是这样的情愫。
“你受伤了,先停下。”我开口道。
“与你无关。”他撒气道。
与我无关?天啊,我们俩现在就是栓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下了油锅我还能爬出去不成。我懒得跟他言语,伸手便去夺他手中的缰绳,“鲜于凕,你是不是想死。”
没想到鲜于凕还真是个牛脾气,死拽着手中那一根绳子,那一身的蛮劲倒完全不像受伤的样子。就那么一扯,我一个不慎竟被他推下了马。幸而那神骏很是乖顺,不知何时已经慢了下来,否则一定跌个屁股开花。我岔气地看着马背上的鲜于凕,都成蔫儿菜了,不知他还得意什么?
“祸水……滚!”他嗔道。
我一惊,眉头敛了一分。他双眼已见血丝,看来不是受伤那么简单,像是……中毒了。从地上爬起来,转到他身后,那肩胛间插着一截断箭,黑乎乎的血顺着箭端流了出来。如果此时不管他,定会中毒身亡吧。
“还不……”他依然叫嚣着,但这次话未说完便已经扎了下来。
今日真是太多惊喜了,这个被世间喻为冥王的大将军先是被围,接着中箭,如今要死不活地躺在地上。老天爷真是待我不薄,让我有机会一睹其别样的风采。没止住,嘴角的笑已经溢了出来。
滚!我才不,既然给了我报仇雪恨的机会,我定是不会放过。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已经昏迷的鲜于凕搬上马背。神骏很是幽怨地看着本姑娘,我拂了拂它的前额,开口道:“咱朝林子里走,你小心驮着,如果不慎摔了个手脚俱断,我就算有再大本事也救不了他哟。”
神骏低声嘶了一下,像是明白了我的话。
日头已经落下,红彤彤的让我不禁想起慕瞳做的石煎鸭蛋。整整一日未吃上一口东西,如今看着那落日也快流口水了。如果此次能逃出去,一定缠着慕瞳做来吃。
藏身茂林之中,甚是隐蔽,若平昌军追来也未必能找到。我放下心来,转头瞥向躺在一旁鲜于凕,他闭着双眼,眉心却紧皱着想来是极痛苦吧。我踌躇了片刻,摸索了过去,蹲在他身边看了许久。那眉是眉眼是眼的,长得还真不赖,若套上身褂子,那谁会说一句“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然就是这样一张脸,却生了个五大三粗的命。我无趣地瘪了瘪嘴,开口道:“咸鱼呀咸鱼,若你从前能对我客气半分,今日我也就不会这样折磨你了。”
咸鱼没开口,死了一般,却依然黑着脸。我向来不记仇,自然不跟他计较,伸手去解开他的衣扣。里三层外三层,拔得我额上也出了汗,正待去揭他里衣时,那紧闭的眼睛顿时睁了开来,灯笼一般大,好像……好像那吊睛白额虎。我吓得一退,坐在了地上。
“你想干嘛?”那声音远不如先前洪亮,只是八面阎罗的气势依然摆在那儿,我不敢靠近。足足愣了半晌,终于悠过神来,这才意识到即便是阎罗,他也是快咽气的阎罗,于是甚得意的挑了挑眉,“干嘛?报仇呀,大将军你难道看不出来。”
他伤得很重,就连我拔了他的衣物也只能干瞪眼,先前还嚷嚷几句吓唬于我,慢慢地连说话的力气也使不上来了,眼睛也一垂一垂的,这样子竟有几分可爱。呵!想来这世上,只有本姑娘才胆敢如此评价凕将军。
“你……懂医术?”鲜于凕又开了口,声音像绵羊一般。
我一喜,咧嘴笑道:“懂啊,以前山里有个什么家畜生病我都能治的。”
“你……”鲜于凕又动了气,很是有趣,好似一只把自己当老虎的羊羔。
趁着他分神的一瞬,我手一用力,生生地扯出那插在肩头的羽箭。鲜于凕吃痛,额上的汗如雨点一般唰唰地往下落,但就是这撕心裂肺的痛却没能让他蹙一下眉头。
但他是淡定了,而本姑娘去被那不断涌出的黑乌色的毒血吓呆了神。原来拔了这箭,血会止不住。
“封住伤口旁边的穴道。”他又开了口。
穴道?穴道!我识过,于是竖起两指遁着记忆中白泽的样子在鲜于凕背后乱点了一通,十多下后,那血总算不再流了。长吁了口气,我拂额道:“中了。”
鲜于凕一声冷笑,极不耐烦地道:“那些家畜最后是不是都被你弄死了?”
我汗颜,他这话好像有几分道理,但很是幸运,他如今至少还有气力跟我说笑。我没去理会他,继续专注于他肩背上的伤口。依医书上的说法,有毒必有解,相生相克之理。但是我不懂医术,也不知这毒是何毒,那自然也不知道如何解。纠结了半晌,眼看着鲜于凕快要彻底蔫掉,一个念头从脑门里跳了出来。
常言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救八面阎罗也就是这道理,而如今我这半救不救的算怎么回事呢!又琢磨了许久,终于笃定了想法。
鲜于凕已经没了精神,闭着眼养着神,我忽如其来的动作却将他吓了一跳。手指间他的身体猛的一颤,大喝道:“你作甚?”
虽然是最大的大喝,但也就是隔腮捎痒之势。我全当不闻,继续凑近伤口,又吸了一口,接着又吐了出来。毒好像挺烈,也就几次,头便有些昏了。我强撑着眼皮,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那口中吐出的血又变成了鲜红。心头顿时一松,失力地倒了下去。
“你如何?”似有人问道。
我强笑道:“头晕……而已……”
睡了还是晕了?
夜里好像极冷,眼前一团火跳动着,烧得很旺,可还是冷。从未有过的困意一次次地袭来,可身边总有个声音不停地叨着“隋岚隋岚”。我心里一阵烦,恶狠狠地骂了回去,“别连名带姓的叫。”
于是那个声音便开始唤“岚岚、岚岚”。
他说:“不要睡着了,会醒不来的。”
他说:“等明日,我便带你回营。”
他说:“你为何救我?真是可笑。”
我想答他,却没有力气。
一切都好似一场梦,迷糊中的我记得,而清醒着的那人却都忘了。真是可笑!
第14章 胜败常事
好似又回到了杞山,舍外的海棠花开在靡靡烟雨中,浸得增了几分雅润,雨水也带上了些许清丽芬芳。一切都快要静止时,俨然睁开了眼。
廊外蹲着个茶童,许是听到动静便回过头来。
“师傅呢?”我问道,但记忆中杞山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小童。他瞥了我一眼,又兀自扇声炉火来,“下山去了!走时让我查习你近日的功课,还叮嘱说前日教你的吐纳之法定要烂熟于心。”
我疑惑地敛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