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小女点了点头,说:“好!”说着她吹了一声口哨,只见不远处,一个正在和一戎将缠斗的小个子义军士兵,一个滚身,便躲开了那戎将的弯刀,反手一剑,正刺入了那戎将的喉咙。血撒了他满脸,他向哨声的方向奔来,擦了擦脸上的血,露出了一个少年的面容:“姐姐,怎么了?”
典小女一刀砍过了要近身的戎兵,对典小男说:“护着怀公子去那边土坡。”
典小男点了点头,对怀歆道:“跟着我!”
三人很快杀出了一条血路,上了土坡。正是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丘陵,在平野上遮蔽住了戎人偷袭的人马,怀歆从怀中拿出令旗,典小女在一边吹起了号角……
……厮杀进行得惨烈,千夫长战死百夫长顶上,百夫长战死什长顶上。怀歆举旗为令,应变布阵,经过整整一个时辰的胶着拼杀,义军终于渐渐掌控了战场的形势。
而就在这时,那原本在人群中厮杀的戎人统帅,在一刀解决了两个近身缠斗的义军千夫长后,提着发卷的刀,一步一步地朝怀歆的方向走来……他踏着无数义军的尸首,一脚一个血印地走近。
怀歆拍了拍典小女的肩膀:“你快走,带着弟弟去找汉王!”
“我不!”典小女说。
典小男怒吼一声,挡在了前面。那戎将看也没看典小男一眼,只见手起刀落,典小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典小女大叫了一声,手握着双刀就朝那戎将冲了过去,刚近了身,那戎将抬起一脚,就把典小女踢飞了出去。
这时,四周响起了马蹄声……
难道,还有戎人骑兵的援军么?
汉王的马,可没有这么多呢……听那马蹄矫健,并不像中原战马……
还真是未曾料到……
怀歆想到这里的时候,那戎人已铁塔般地立在了面前。
怀歆拔出了剑,那戎人统帅也举起了刀。
怀歆看着眼前的人……
没想到心愿未竟,居然会止于此,还真是可笑。
忽然,一个娇小的身影飞扑而至,那戎人统帅一个反身,一剑便刺入了站在一步之远、正举着刀的,典小女的胸膛。
典小女手中的薄刃落到了地上……血顺着那刃缘一点一滴地流了下来,典小女用手死死地握住了那插入胸口的利刃,她嘴角浸出了鲜血,丝毫不放手。
她转过头,眨了眨眼睛,望着怀歆。
这时,怀歆手中剑尖,也早已穿透了那戎人统帅的皮甲,钉入了他的后背。那戎人统帅抽了一口气,一把拔出了刺入典小女身上的刀。刀口淌着血,那戎人转身,再一次向怀歆举起了利刃,这一次,他的动作已经迟钝了许多……
可此时,怀歆手中也同样没有剑了,他的剑插在那戎将的背上,却并没有透出胸口。
怀歆闭上了眼睛。
……带着腥臭的热/液一滴一滴地落在怀歆的面颊。怀歆睁开眼,却见那戎人统帅胸前已穿透出了剑尖,正是那里流淌的血液喷涌着……甚至喷到了自己的脸颊上。那戎人统帅先是僵立着,接着他握着刀,直直地倒了下去。
站在那戎人统帅身后的,是满脸血污的古骜,古骜身后,是骑着戎马的义军将领,义军将领身后,是一排又一排的义军兵甲。
怀歆抽了一口气,哑声道:“……骜兄,你来了啊。”
古骜点了点头:“我来了。”
怀歆踉跄了一步,推开了古骜,向典小女倒下的地方走了过去。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她的身下全是血,她的软甲被染上了一层鲜红的艳色……
怀歆在她身前跪了下来,典小女的手指动了动,怀歆感到眼角无法抑制地酸胀,典小女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抓住了怀歆的衣角:“……别……别哭。”
怀歆伸臂将典小女抱在了怀里,泪流满面:“……你……你别死。”
典小女的面色惨白如纸,她的头发散开了一半,乱蓬蓬地和地上的血与泥土混在一起,她笑了笑:“……我……我不死,我要长大……嫁给你,做你的妻子。”
怀歆说:“你别死……你长大了,我就娶你……做我的妻子。”
典小女的笑容僵硬在了她的脸上,她的眼睛还望着怀歆,却已经没有神采了;她微微张着嘴,却已经没有了呼吸……怀歆弯下腰去,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
古骜走到了怀歆原本站立的高处,郎声道:“清理战场伤兵与伤马,撤回渔阳郡城!”
……
当天夜里,廖清辉那队人马,只回城了一百五十二骑,其中,包括重伤的廖清辉。
原来十三部的戎人兵分三路,分别袭击了廖清辉所部轻骑兵、古骜所部步兵、怀歆所部铁浮屠余部……最后戎人全军覆没,可抗戎义军这胜利得来并不容易,不过惨胜而已。
渔阳城大门紧闭,以古谦为守城大将,静待敌变。
而城中,收疗伤患、清点各部、运筹粮草,一时间灯火通明。
古骜战甲未脱,坐在郡府大堂正中,扫视着阶下的诸将……他们有跟着廖清辉准备伏击戎人,却反被戎人伏击的世家子;有在怀歆帐下,死里逃生的铁浮屠千夫长与北军军统;也有与古骜一道血战的汉中兵。他们有的受了轻伤,用布包裹着渗血的伤口,有的受伤较重,只能靠在椅中……
古骜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掠过,道:“汝等自从入义军以来,本王视汝等为兄弟,可此次,却有人泄露了军机。”
众人一下子炸开了锅一般,交头接耳地说起话来。有人道:“我就知道,否则戎人怎么会早早地等好了我们!”“什么?!居然有人做这等亲痛仇快的事?”“到底是谁?”“要知道了是谁,准把他大卸八块!”
古骜道:“此人若是无心之过,本王免他不死。究竟是何人泄露了军情,这便站出来罢?”
众人安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并无一人出列。
古骜道:“本王以手足待下,未曾料到有人会相背;既然相背,本王又想着,定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既然事到如今都无悔改之心……”
说着古骜轻摆了摆手,这时坐在古骜右边侧座的怀歆起身,从一个暗曲处接过一个木盒,他打开了木盒,将其中的几封信笺展开了来,念道:“摄政王亲启:在下于义军中,已一百三十又五日矣,已探明各部调配、粮草、军需……”
怀歆音色不动地顺着念了下去,直到念至最后落款姓名……话音刚落,廖清辉身后的一个世家子,倏地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摔下。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间都如火般地灼烧着他,他颤抖着双手,半弓起了身子,走出列,对古骜道:“……这,这封信,的确是末将写给摄政王的,可……可……可与戎人有什么关系?”
古骜轻叩着座椅的扶手:“……看来你还不知道啊,摄政王于今日午时,已开始率兵攻打渔阳郡南面关隘,如今也快到城下了罢……”
众将大哗,纷纷吵闹了起来,有人说:“我就知道是世家搞的鬼!”有人说:“你怎么血口喷人!我就是世家!只是摄政王怎么会如此?!”“那就要问摄政王好巧不巧,怎么和戎人里应外合?!”
众人吵了一阵,渐息声响,古骜道:“本王也不知摄政王为何会与戎人一道攻渔阳,不过天子诏书中写得明白,说本王此次未去上京谢恩,乃是对朝廷有贰心。不仅如此,还说本王派仇公子,率汉中亲兵,去截了朝廷本就要赏给本王的粮草,结果仇公子被摄政王以谋逆之罪所擒。”
这时一个北军的将领大声道:“这是冤枉!谁不知道是我家公子求汉王,让他为使,公子他不过是想见摄政王一面!”
另一人道:“仇公子纵情书画,这等事就算是汉王让他做,他也不会做。”
又有人道:“汉王在北地连战连捷,何必让仇公子做这种事?!”
古骜道:“本王与诸位戮力抗戎,如何能分/身去上京,这才遣仇公子为使,代本王南下谢恩。不料事竟至此,本王百口莫辩。”
这时廖清辉高声说:“汉王,这是有人在害你!有人在掣肘抗戎啊!春风不度北门关,恩泽不及边塞意,我今日算是明白了!”
廖清辉的话,像滴入即将沸腾的热水中的一滴油,一时间炸裂开来,众将群情激奋。有人道:“我父亲在京城为官,我今夜就写信告诉他北地实情!”“皇上被奸人蒙蔽,我家与御史交往甚厚,我今夜也立即写信!这天下还有没有公道了!”“雍驰那小子这也欺人太甚!”
众人激昂过后,古骜站起身,长揖为礼:“本王在此,为北地百姓,为在战场上死去的同袍,谢诸位,大义在心。”
古骜走到廖清辉面前,看了一眼那被众人踢倒在地的告密者,道:“此人,是你举荐入义军的,该怎么办,清辉你说了算。”
说罢,古骜走回了座中,转过身坐下。
那告密者爬过去一把抓住了廖清辉的脚:“我……我不知道摄政王会把我写的信给戎人啊,廖公子,廖公子……我……”
通明烛火明灭,勾勒着廖清辉的面容。
尚残着污血的青年轮廓中,如今稚气褪尽,显出刚毅来,他刷的一声抽出了长剑:“就算你不知道,可为你此番无知,死了多少弟兄,我不得不杀你。”
白刃闪过,血色染红了大堂。
☆、第146章
北地狼烟烽火无宁日,江衢郡此时却浸润在春风的润泽中——万物萌发,骚客才子春游踏青,扁舟戏水,好有一番闲情逸致。位于江衢郡云山脚下的江衢郡城,更如纷扰天下中的一方安宁净土。
这日,廖勇正笼着袖子,歇在小亭子里,看着廖府院中荷塘春/意,雨后新柳。一个老仆上前一步,给廖勇披上一件外袍:“王爷,仔细着凉。”
廖勇指了指正坐在荷塘边喂鱼的廖去疾,对那老仆道:“给世子也拿件衣裳,这几日湿气重,他就是仗着自己年轻,穿得单薄。”
“诶”,那老仆应答着去了,廖勇叹了口气,起身下了台阶,走到廖去疾身边,廖去疾忙站起道:“父王……”廖勇拍了拍廖去疾的肩膀:“你坐着。”
“是”,廖去疾应道。
廖勇从廖去疾手中拿了些饵食,投入了荷塘之中。只见水皆缥碧,浅而见底,碧色静流中,红鲤纷纷闻香拥簇而至,一时间你争我抢,个个大张着鱼唇,将廖勇投下的鱼食争抢一空。
廖勇仿佛有感而发一般,慨然道:“……这吃相也太难看。”
廖去疾意有所会地看了廖勇一眼,笑道:“父王,鱼生而为鱼,便是如此,比不得人造化。别说是鱼了,就是人中也有上中下之品呢。”
廖勇将廖去疾手中的鱼饵拿过,都投入了池中,这才拍了拍手,抚了抚袖,道:“正是啊,我从前还不这么认为呢……现下这一看啊,什么出身,办什么事,高下之分立现。”
廖去疾放下手中的鱼食盒,赶上几步,道:“父王此言何讲?”
廖勇笑了笑,道:“以前世人在小字辈中排号,言及什么四大公子。老夫也不过是听来玩玩,说将你排在了第三,我也就是一笑了之。如今一看,世人容易被声势迷,没有眼光啊。”
廖勇负手走回了凉亭之中,那候在一边的老仆忙上前一步,铺上锦垫,廖勇撩袍在石桌边坐下了,廖去疾也上了石阶,坐到了廖勇身旁,道:“喔?儿子自知不如虞、雍两位公子,愿听父王教诲。”
廖勇道:“……老夫本也是觉着,英雄出少年,你们这几个小子,在同辈里面,也能称之为少年英豪了……可日久见人心,到了今日,却越来越发现,只有你与仇公子,才能配得上‘公子’这两字。当年我年少意气时,读书人之间,也有些平世庶之思渐萌……因此自从我掌了江衢政务以来,用人也是不拘一格。春夏逝者如斯,至今年知天命,终究还是那句话,这尊卑啊,其实乱不得。”
廖去疾聆听颔首,廖勇接着说道:“你看那雍驰,被人赞誉何其多也……年纪轻轻,便与老夫同位王爵,可他究竟只是个雍家族子,出身还是低浅了些……怕是幼时也受过许多委屈,怎么这做起事来,忒的急功近利,不择手段……”
廖去疾道:“父王说的是……此次摄政王居然与戎人一道围攻渔阳,甚为不妥吧。”
廖勇点了点头:“‘围攻’二字用的妙啊,你我父子远在千里之外,尚看出不妥;那雍家的小子,却是觉得天下人眼睛都瞎了,就他一个人睁着眼,这不是短视是什么?雍家也是大族了,竟出了这么一个刚愎自用的小子,可不就是他出身不好,眼界不高么?归根结底,不是嫡子,难有气量。否则,怎么会连这么些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廖去疾笑了笑:“这件事,倒是让仇公子委屈了。”
廖勇道:“这又不得不提到仇家那孩子了。这嫡子和族子,风流胸襟,又怎么能比?仇家那孩子可是正经的嫡出,不过是不善带兵,不善权谋罢了,但做事做人,都是大义为上。当年老夫兵谏摄政王,这位仇公子,可是私情未徇,稳如泰山哪。唉,他与雍家那孩子有些交情,此次不避讳往上京去,也是光明磊落,却不想,给人暗算了。”
廖去疾道:“仇公子胸怀大义,据说一幅《摄政王落马图》与一幅《汉王征戎图》,可谓妙手丹青,神来之笔,千古绝唱。行事磊落,为抗戎,将北军统帅之权全交予了汉王。这也是常人难做到的气魄。”
廖勇道:“因此我说,四大公子中,也就他与你,配得上这公子之号。”
廖去疾道:“这么说,父王觉着,虞公子也不配?”
廖勇道:“虞君樊那孩子,也是这么多长辈看着长大的。慧心聪敏,忍辱负重,莫过于此。本是温润气度,公子如玉,天下人见他出淤泥不染,也是心底敬佩的。可奈何他自从跟了吕谋忠那个老儿,近墨者黑,不仅夺了他叔父的黔中巴蜀;就在今晨,老夫听闻,他星夜赶回黔中,以部曲围攻郡府,杀了他叔父一家四口。”
廖去疾一愣:“……有此事?”
廖勇点了点头,道:“你还记得当年吕谋忠那老匹夫来江衢的时候,竟然悄无声息,入了郡界,打出了旗号,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