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牧挠了挠头,道:“……你把渔阳城中百姓安抚得好,粮饷也从来没出过差错……又是本太守的郡丞……”
陈江道:“这件事,如果你见汉王之前,一定想找个人商量,为何不去找虞太守?虞太守与汉王亲近,人素来又是极温和好说话的。”
仇牧道:“……你说的有理,我这就去拜访虞公子。”
☆、第142章
仇牧径直来到了虞君樊的住处,守门的虞家部曲对仇牧说:“主公昨日一早便出去了,尚未归来,不如公子明日再来。”
仇牧有些焦急地来回踱步,问道:“虞公子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么久不回呢?”
那虞家部曲心知自家太守领了汉王之命,前往渔阳之北,与汉戎混血之部洽谈去了,但他并不准备告诉眼前的这位求见者,于是他便对仇牧摇了摇头。
仇牧见状,叹了口气,道:“我就在这儿等着他。”
那虞家部曲道:“既然如此,公子里面请。”
仇牧负手入了门,撩衣坐了下来;这一等,就等到了晌午。
晌午的时候,虞君樊便回了,不过没有直接回到住处,而是先去了古骜房中。虞君樊一进门,古骜就放下笔,推开椅子,站起身几步走上前去,为虞君樊解下披风:“君樊,路上辛苦。”
虞君樊回头对古骜笑了一笑:“倒没什么辛苦的,刘之山听说汉王能把那片牧场划给他,去戎地探虚实的事,已经满口答应下来。”
古骜携着虞君樊的手坐到了桌边:“我就知道,这件事交给你,定然万全。”这时侍者上了茶,虞君樊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是不是万全,还要看后面的情势,别急着夸我……”
古骜笑了:“……饿了吗?我让人上菜吧。”
虞君樊看了古骜一眼,忽然站起身,一只手搭在古骜的肩上,弯腰吻了吻古骜的侧颜。古骜仰面看着虞君樊,虞君樊又吻了吻古骜另一边脸颊。
古骜伸手捧起虞君樊的脸,对着他的唇亲了上去……一边亲吻着,古骜的手一边抚摸着虞君樊的背脊,伸到暖裘内柔软的锦衣上,隔着锦衣,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两人的唇轻轻分开一条线,有些气喘,虞君樊被古骜拉着坐到了古骜腿上,古骜笑着低声问:“……不想吃饭啦?”
虞君樊低头看着古骜:“不过是想亲亲你,谁叫你把我拉过来的?”
古骜说:“我有些不想吃饭了,我们坐过去那边榻上去好么?”
虞君樊道:“……青天白日的,不好吧。”
古骜双臂环着虞君樊的腰:“……上次被打断,倒让我心痒了好几夜。”
虞君樊笑道:“军机要事,又有什么办法。”
古骜重重地叹了口气:“唉!”
虞君樊揽住古骜的肩膀,额头抵着古骜的前额,低声问道:“……之前我就一直觉得奇怪,栈道被冲毁的事,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似得,那天也让陈江照常发放配给粮饷,可又没见你派征粮队下去征新粮;这军中的粮食,不够十五日了罢?”
“也就十日多一些。”
“……那怎么办呢?”虞君樊伸手缕着古骜的发。
古骜道:“叶雄关若能修好栈道,也就这十多日、至多一个月的事,我还等着十三部的人来偷袭呢。可现在好像一点动静也没有,说来也奇怪,摄政王那边,也应该有动静啊,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
虞君樊笑了笑:“原来汉王是放了一个饵,愿者上钩呢。”
古骜道:“若只以征戎的胜败来说,我不该这样冒险;可摄政王到底和戎人有多少羁绊牵连,我倒是想探探虚实。毕竟以后,总有一日会交手。”
虞君樊亲了亲古骜的额头:“……你这个样子,我真喜欢。”
这时有人在外面通报,说一位虞家部曲从虞君樊的住处前来求见,虞君樊只好从古骜身上下来,理了理衣衫道:“进来吧。”
那虞家部曲进门上前一步,对虞君樊道:“仇公子今晨求见,问及主公何在,如今已等了许久。”
虞君樊和古骜对望一眼,都心道:“来了!”
虞君樊对古骜道:“既然如此,仇公子还等着,我不陪你吃饭了。”
古骜点了点头,微笑:“去吧。”
……
怀歆这几日除了继续训练尚存战力的铁浮屠,安抚伤员,更重要的,便是监视戎人十三部的方向有无异动。
铁浮屠已经被看过一次,破法也许很快就会被戎人研究出来,因此怀歆心中难免有些忧心……而新的战法,则是怀歆自从上郡被破以后,就一直日思夜想的,可惜此种战法虽然作战强悍,冲击力该不亚于铁浮屠——但极容易被戎人学去。
建造铁浮屠所需要的完整铠甲,是戎人无法获得的,可这种新战术所需要的东西,却不过是一个极为微小的改动,只要见过一次,便能模仿。
怀歆执掌了义军骑兵大印后,自从铁浮屠大破戎军,便不断地实验着新的战法,可却总是不尽人意,怀歆心想,也许只有最后对上右贤王的决战,才能把此利器示人,一次性地击垮戎部方可。
在怀歆的想法中,从未有过与戎人妥协之意,他所有战术的立足点,全是击溃与歼灭。
这日他一个人立在帐外,遥望着十三部的方向,身旁全是士兵操练的喊杀声。“怀公子!怀公子!”一个少女的声音传了过来,怀歆来不及回头,就看见典小男迎面冲了过来,躲在了怀歆身后:“姐姐抓不到我!”典小女追着典小男极近,一个没收住脚,便撞进了怀歆怀里。
怀歆的脸上升起一阵不正常的红晕,典小女忙跳开:“哎呀!怀公子,你怎么啦!”
怀歆退了一步,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到那边去玩。”
典小女也不管抓典小男了,仰头问怀歆:“怀公子,你还好罢?”
“……我没事。”
“我……我知道你不开心,不该惹你生气。”
“……”
“我错了啦!”典小女小心翼翼地拉住怀歆的衣角,典小男心想:姐姐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说,让我跑到怀公子身边来……是为了……
“没事,我没生气。”怀歆说。
典小女说:“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怀歆深吸了几口气,面色终于恢复了如常:“哪有什么开心与不开心?你怎么专门问这样奇怪的问题?”
典小女撅起嘴,说:“……你就是不开心嘛!上次你从渔阳郡城回来,你就不开心。你说去送什么信使的信,可是你回来的时候,坐着发呆,我都看见了!”
怀歆忽然生气起来:“谁让你在军营里乱跑,还有没有规矩了?”典小男在一边被唬的一愣,典小女得理不饶人地脖子一梗:“……你被我说道痛处就要赶我走!”
怀歆别过头去,找来一个士兵:“把他们带回帐子里,乱跑像什么样?”
☆、第143章 (改bug)
看着典小女和典小男被带走,典小女一步三回头的样子,怀歆叹了口气,转过了身,继续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城外的大帐,掀开一层帘子,就能感到北地大漠孤烟的肃杀,和渔阳郡城中的安然是不同的。怀歆喜欢这种感觉。
古骜曾请怀歆在渔阳郡城多住几日,也便一同商讨接下来的抗戎事宜,可怀歆还是以要操练兵士为由拒绝了。古骜当时说:“操练之事,交给诸将就好,还是先筹谋抗戎策略为上,再者,事必躬亲太过操劳,我只担心你身有不豫。”
怀歆答道:“怎会不豫,我平生之志便是抗戎,我住在大帐中,听着外面操练的喊杀声,心里还踏实些。”
古骜笑道:“我倒是忘了,你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是啊,他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怀歆看着北地落日的景色,不由得又有些伤怀,在北地,他总是会想起自己的父母,然后想到他们也在这片土地上以兵戈战戎,悲情中又会生出一些壮志。
可同在北地长大的仇牧,却似乎并无怀歆这番志向。
渔阳城中,虞君樊这时刚跨进门,仇牧便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般,几步上前便拉住了虞君樊:“虞公子,你终于回了,在下等了你好久!”
虞君樊笑道:“仇公子还没用中膳罢?里面请,边吃边说。”
仇牧连连点头,跟着虞君樊就进了内室,几杯热酒下肚,仇牧便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对虞君樊倒豆子一般地说了。虞君樊听罢叹了口气,道:“……粮草之重,关乎三军。公子贵为渔阳郡太守,如此亲力亲为,心意可嘉,只是公子若率轻兵出城,至于上京,只怕北地将士忧心公子安危,人心浮动,反倒不妥……”
仇牧有些委屈地说:“……你不知道我的苦衷,我许久没见过他了,我这几日还想给他画一幅画像,可是都有些记不清他长得模样……我又想,这许久不见,他一定变了些,可我却没办法看到。”
说着仇牧又自饮了一杯,“汉王早将北军部编入了抗戎义军,他们也都很好,据说前几日铁浮屠大败左贤王,他们杀敌有功,还在义军中升了官爵呢,我把大事都托付于汉王,如今大仇得报,父亲在天之灵定也得宽慰,我心中着实欣慰,于功名上别无所求了。我仇牧没愧对先祖,也没愧对这些北地将士,更没有愧对北地百姓……如今,我只是想回上京去看一看,也不行吗?”
虞君樊看着仇牧,道:“……也不是不行,只是有些难料,毕竟之前你与摄政王有些龃龉,我担心他不利于你。”
仇牧以袖捂脸道:“……可如今我好端端的,是我当初利用了他对我的信任,暗算于他,不知他如今过得如何……每想到此处,我心里就愧疚不安。”
虞君樊道:“仇公子那次是为天下国家计,如果没有那一次,如今又哪里有义军出天水抗戎?你万不要本末倒置。”
仇牧道:“……我知道我说错话了。可我就是想去上京……虞公子,我知道汉王满心都是征战,我画完《汉王出天水破戎图》,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所以我不敢和他说,我怕他疑心我通敌。我与你说,你就不能帮我想个办法么?”
虞君樊沉默了一阵,问:“摄政王给你的那封信呢?”
仇牧把信从怀中取出,小心翼翼地递给了虞君樊,虞君樊取出信看了片刻:“……既然你意已决,我试着劝劝汉王,如何?”
仇牧擦了擦眼睛,忙作礼道:“那就全拜托虞公子了。”
……
渔阳城内纷纷杂杂,上京之中,亦波诡云涌。春气潮湿带着一丝阴冷,皇宫中也挥不去寒意。御书房烧着火炭,暖气从火盆中一点一点地升腾而起,却仍暖不住空旷。
雍驰被赐了座,正坐在小皇帝对面,与他谈心。雍驰道:“陛下,汉军接连大捷,如今天下世家,十有四五都派了子侄去汉军中参与抗戎事,他们或战死于北地,或立了功勋,却由汉王为其赐谥或加官进爵……这抗戎的功劳,不算在世家头上,却算在汉王头上;这嘉奖的旨意,汉王也不请示朝廷,却自行封赏……以臣之意,不妥呀。”
小皇帝点了点头,道:“确实不妥。朕当年体恤汉王是个心怀国家的,才给他进了王爵。世家在封地自行封赏也就罢了,他一个寒门小姓,竟然也在渔阳如此……”
雍驰道:“……此人不臣之心,昭然。”
小皇帝道:“那爱卿有什么好办法么?”
雍驰道:“皇上若是现在下旨责备他,就怕五王不服啊。臣听说,汉王大捷的时候,五王可是急着送贺礼贺信,据说广平王世子都去了,皇上登机那会儿,他都没来。”
小皇帝道:“……这也欺人太甚!”
雍驰道:“正是。而且汉王扯起抗戎的大旗,赢了,他得民心;输了,若是戎人打过来,受损的还是京城,还是皇上的国本——虎贲与奋武二军。”
小皇帝道:“朕从前还以为五王都是忠臣良将,这才破格封他们为王,如今一看,竟然如此是非不分。爱卿,朕以前受五王的挑唆,有些错怪你了,你倒是给朕想个办法呀!”
雍驰道:“这汉王究竟如何狼子野心,臣准备试他一试,此次北地大捷,皇上不如大为嘉奖,并援以粮草,让汉王亲自入上京谢恩。如果他不敢来,则定是有不臣之心;若是他来了,皇上再慢慢教化他也不迟。”
小皇帝道:“爱卿妙计,朕立即就颁诏。”
雍驰道:“皇上,此次汉王若是接招,不知他带多少兵甲来,臣要多调些虎贲以为应对。”
小皇帝道:“什么?他还敢带兵来?”
雍驰笑道:“请皇上拭目以待。”
雍驰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站在台阶上停了一会儿。他的目光越过了层层叠叠的宫闱,望向了远方的天空,天阴云湿,愁云压城……雍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笑了笑,抬起步子,向宫外走去了。
之前多么恶劣的形势,如今随着古骜在戎地的节节胜利,随着恐惧与担忧渐渐蔓延在上京世家之中,他雍驰总算是一点一点扳回了局面。
既然小皇帝当初能被不切实际的‘亲政’二字诱惑,在五王的挑唆下疏远他这个亲舅舅;那也同样,能在五王以‘平世庶’为邀,愿与汉王共分天下的恐惧中,向自己这个血缘上的亲人靠拢。
思及此处,雍驰心中冷笑了一声:就这么个庸才,也配做皇帝?如此不知进退,居然还是先帝从子嗣中千挑万选出来精明的!可见那被擒的左贤王该是更加了愚笨了,也难怪会败在善使阴谋诡计的古骜手下。
自从在汉中被兵谏以来,雍驰痛定思痛,把各方的态势也摸得清楚了……
雍驰自忖从青年时起奋发图强,在浑浊日下的世风中,也算一道清新之气,由此得了许多长辈、贵人青眼。后来交由他训练的虎贲亦军纪严整有素,未负国恩,将许多纨绔的世家子弟培养成了随他南征北战的骁将,一时间人人振奋,人人向上。他雍驰亦在那时声名鹊起,令诸世家有归心之向。
再就是他挂帅大将军平定江衢之乱,手起刀落,干净爽利,甚至让人看到了这个分崩离析的四海,再次九州归一的光曙。
因此他受封摄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