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耀谦道:“岳父大人说的极是。”
两人客套完,米老爷便叹了一声,准备进入正题:“都是老夫教女无方,素言任性冲动,这一去竟只顾得贪玩,都没回来侍疾……”
费耀谦淡漠的盯着自己的茶碗,他连盖子都懒的揭。闭着眼,也能想像得出来茶碗里是个什么样的景象。
喝惯了浓茶,知道费水冲泡下的茶碗里,像是密密麻麻的野草,或漂荡,或沉浮,就如同一愁思绪,绑得人窒息。
米老爷也不管费耀谦的态度,直接就道:“我瞧着,你这府里竟是没个主事的女人家,这没个主事的,府里就显的冷清,不如明儿个我就把人送过来,你要是没意见……”
费耀谦忽的抬头,冷冷的眸光射在米老爷的脸上,毫不客气的道:“岳父大人,现在时机不合适吧。”
米老爷大言不惭:“事急从权,两家是世交,这些事当不拘小节。”
费耀谦在心里冷笑一声,道:“我是怕委屈了哪位妹妹。”
“不委屈,不委屈,只要能帮到你……”
“我看这件事就算了吧。”费耀谦不给米老爷回旋的余地:“两家交好,也不必非要世代通婚,况且我和素言现在……”他很有技巧的省略了,尽给米老爷以无尽的想像。再衬上他变幻莫名的表情,米老爷一时猜不透他是什么心思。
费耀谦端茶送客。
米老爷却大声道:“那怎么行,君子一诺,岂可食言?”
费耀谦诧异的挑眉看向米老爷,道:“岳父大人是什么意思?”
米老爷脸色微青,道:“我的女儿哪里玷污了你?难道还配你不起不成?不是我米家嫁不出女儿非要倒贴给你……”
果然撕破了脸,费耀谦便冷冷的哼了一声道:“结亲结亲,可不是要结成仇家的。”他就是不稀罕米家的小姐。再要这样,只怕真要成仇了。
米老爷大怒,道:“你,你这是什么话?”
费耀谦站起身,道:“这门亲是如何结成的,您心里比我清楚,到了现在,还有没有结下去的必要,你更是比我清楚。别拿什么已经死了的丫头威胁我,米素言是米家的女儿,就算进了官府投了大狱,她也是姓米。”
米家人都不心疼自己家人,何需他来多事?他愿意帮就帮,不愿意,她的生死和他没关系。
就算传出去也是米家肮脏,从老到少,没一个是好人。
况且米素言心心念念和费家脱离干系,他为何还要替她着想?当日她代他答应纳妾娶平妻,也多半是为了她自己。
米老爷气的顿足连连。真后悔当时的一念之仁,放过了这两个人。女儿女婿都是白眼狼,没一个肯听他话替他着想的,现在想拿素言说事都不管用了。
恨恨的道:“很好,很好。”连着说了两声很好,都再无别话,一跺脚,拂袖而去。
费耀谦紧握着茶碗,许久,才把那盖叮的一声放到桌上。
茶碗里的水已经由浅绿色变成了淡褐色,水温也早就凉下来了。他无意再喝,只是冷冷的看着,看着……
人走,茶凉。
米素言,你以为躲的远远的,那里就是良园福地么?你既然这么天真幼稚,我就不吝于给你添点作料,让你尝尝生活中的各种酸甜苦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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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难关
素言听到从米家回来的下人絮絮的婉惜的陈述,静默了好一会,才道:“把好的蔬菜瓜果拿下去大家分了吧。这件事也休要再提,我知道你受了气,可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叫春枝打赏了两吊钱,打发那人下去。
她的一番心意,应该送给那些懂得领情的人。
米家不领,在她的意料之中。
但是再在预料之中,该送也得送。名面上的关系还是要维系。米老爷说她耀武扬威,真是冤枉她了。
米老爷恼羞成怒,用这招釜底抽薪,她没办法阻止,但是她也不能顺了他们的心意,就此坐以待毙,任他们摆布。如今她已经是无用的棋子,就算肯真心悔过,只怕米老爷也不会再用。
更何况,她压根没想过后悔。
去费家送菜的人回来时是高高兴兴的,也在素言的意料之中,可是人都散了,素言还是看着窗外的郁郁葱葱,轻轻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
素言安安静静的,似乎没什么打算一样。
项管事和秦氏都知道老爷要将他们召回的消息了,心下不愿,可是又没有办法。大小姐看着是个有主意的,遇到事却似乎一点都没往心里去。
他们干看着急,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瞎着急。
米府的总管赶了五辆马车进了庄院。
项管事一边着人往里报与素言,一边打迭起精神亲自迎将出去。自是好茶好水的伺候,项管事陪着小心,跟总管客套。
总管才落座,便道:“我是奉了老爷的命令来的,今天还要赶回去,就不在这多叨扰了,劳烦项管事将庄子里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我有话说。”
素言的院子里,春枝在门边站着,春叶则在屋里站着,看样子像是刚回完话。素言低头坐着,轻轻的拨着手里的盖碗,发出清脆的声音,听着让人更加心焦。
许久,春叶站的腿都酸了,才见素言无聊的放下茶碗,道:“茶冷了,再换一杯来。”
春叶应一声,转身出去,再回来时将重新沏好的茶放到素言面前,小声道:“米府的总管带来了所有人的卖身契。”
素言伸出去的手哆嗦了下,似乎碰到了滚烫的碗沿,忙不迭的缩回去,喃喃了一句:“好烫。”
春叶慌忙上前道:“少夫人烫着哪了?要不要紧?奴婢去打凉水冲冲吧……”
素言用另一只的揉了揉被烫红的指尖,轻轻的摇了摇头,道:“没事,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坐会。”
春叶便应一声,转身出去。
门大开着,素言能看见春叶走到春枝面前。只看得到她青涩的背影,看不到她的表情。
春枝那和春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惶惑,很快的抬眼望了望屋里,却正对上素言的目光,瑟缩着低垂到地面上,姐妹俩就静悄悄的站着,像是两尊门神。
素言这盏茶也没有喝完。
她心里焦急的像是一团火。纵然面上子清冷如旧,心里却不是不着急的。
这会她只叹自己没有金手指,想要什么有什么,她更悔自己不该小富即安,以为远远的逃开是非之地就可以明哲保身。
虽然她有那么点忧患意识,可是与米老爷这个生身爹相比,与深谋远虑的费耀谦相比,终究还是太小儿科了些。
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年代,不论对于男人还是女人,你无能,就只能被吞食。
她不甚清楚为什么这两个看上去不怎么对般的翁婿会这般默契的联合在一起,但她知道,定然有他们共同的利益。
被卖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这回,被卖的有点大发。
看来,这些庄子,这些地,这些庄稼,她是保不住的了。人一走,她自己能种出什么来?到时候又能收获些什么?就是这会儿现招人,只怕也来不及。
茶慢慢的凉透,素言勉强自己抿了一小口,只觉得口唇尤其的干。她索性将茶碗推开,站起身想要出去走走。闭门在家中,是什么都造不出来的。
二丫匆匆跑进来,正和素言迎头撞上,她及时的刹住脚,焦急的道:“大小姐,求求你救救我。”
这是什么话?好端端的,二丫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素言转身又坐回椅子上,对二丫道:“你慢慢说,到底什么事?”
二丫还要行礼,被素言一把扯住,道:“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虚礼?你要是不说,我可就真不管了。”
二丫便站起来,道:“大小姐,府里的庄总管来了……他把庄子上的人都召集到一块,说是老爷的吩咐,叫所有人都回府另行安排。因为大家的卖身契都在他手里,也就是说,都被发回米府了。”
素言不奇怪,只是点点头,问二丫道:“回去也好。树挪死,人挪活,没准比在这要活的更好。”
二丫急了:“大小姐,奴婢们回去做什么?爹和娘与庄稼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别的也不会,就是回了府里,各处都有各处的人,哪里有空下来的位置给他们?况且他们都是善良仁厚的,这回了府,还不是受人排挤?哪里有在这过的自在……”
素言一头雾水,没明白二丫的意思,道:“我也想挽留,可是我能留得住吗?再者,就算是受些排挤,可是米家终究是你们的依托,又何来救命之说?”
二丫急切的道:“大小姐,只要你想留,就留得住。我说要救命,也只是救我一个人的。我前些时曾经说过……那个阿牛……他是庄总管的侄孙……若是回去,爹一定会把我许给他。可是我……我不愿意。”
说到最后,二丫小脸紧绷,倔强之色立显。与其说是在哀求素言救命,倒不如说是以死相挟了。
素言是真心喜欢二丫,虽然小小年纪,却难得的聪明,又很识进退,善于察颜观色,体贴他人,若是再长个几岁,倒真真是个得力的小总管。
可是若涉及到她自身的婚事,素言还真是管不了。
二丫不由的露出失望之色,嗫嚅了许久,到底没有再苦苦相逼,只是就着前面的话题道:“朝廷是有律例的,虽说老爷拿到了大家的卖身契,但大小姐有优先赎身权……”
素言这下明白了。也就是说这些人既是米老爷送给她的陪嫁,那么就只能由她做主,或赏或罚,就是连费家都没有资格插手。
虽然费耀谦私下将卖身契交给了米老爷,算是两人达成了某种协议,但素言做为这些人名正言顺的主子,是可以替他们赎身的。只是这样一来,她要花费大量的银钱,甚至要比他们原来的身价高出几倍才行。
素言没有多少银钱,但是这个提议真的很让她心动。她现在最愁的就是自己没人没资源。难得的有点地,这些人还掌控在别人手里,想撤就撤,实在让她不顺心。
如果把这些人都纳入到自己名下,再把这些地捣腾出去,再捣腾别的回来,那不就真正成了她自己的资产了?
不授人于柄,也就少了别人的牵制,她也不必活的这么狼狈。
素言认真想了下,这才对二丫道:“这庄子上一共有多少人?”
二丫听这话便明白了素言的意思,便立时报了数:“这庄子上有卖身契的一共四十五个,还有五个是像奴婢这样属于家生子的,是成人价格的三分之一。还有些长工,是和奴婢的爹签了契约的,做满几年,按年给薪,他们也不在其列。因此算下来,大概需要四千两左右。当然,这是按照原价十倍来算的……”
她爹虽是管事,手里没少经手银钱,便一下子就出这么大的数目,二丫还是有些不安心。虽然这件事实则是对素言最有利,便终究也是为了她们一家人自己着想,要不要出银子,还得看大小姐的意思。
素言的倒是轻松了些。四千两,数目实在够大的了,不过幸好她手里还有费老夫人给的银票呢。
素言一狠心,想:他费耀谦不仁,联手将她给卖了,少不得先借用他娘的银子先渡过眼巴前的危急。大不了秋后算帐,一总还他就是,再不济再加些利息也算对得起老夫人的心意了。
想到这,素言便对二丫道:“我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你不必再多待,早些回去吧。”
二丫口中应是,行了礼却没走,往前又探了探身子,小声道:“一会庄总管要来辞行,一定会就此机会将这件事说清了的,少不得要走走过场跟大小姐客套两句。您不好出面,不如把这事交给……”
二丫说出一个人名来,素言却不曾听过,不由的微微挑了眉看向二丫。
二丫便解释给她听:“这人不是咱们庄子上,姓韦,单名一个博字,却是当地最有名的经济,好多人都跟他有来往,但是都是为着庄子上吐故纳新的事,他为人又精明活便,从来不特特的与谁交好,您把这事托了他,一准成。”
素言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二丫这才转身走了。
素言心静自然凉,招手叫春枝春叶姐妹进来,嘱咐在道:“你们谁跑一趟,替我出去办点事……”
156、落定
庄总管是万般无耐的来见素言的。
虽然米老爷的意思,叫他不必对大小姐客气,可是他做了米家总管十多年,深知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的道理。
这会大小姐落魄,可终究没有与费家一刀两断,万一哪天又求着米大小姐了呢?
米老爷再怎么说是大小姐的生父,将来总有可以挽回的余地,他一个奴才,不曾承过多少情,到时候拿什么挽回?
因此来见素言时态度还算恭谨,却不热情,也不特别的谄媚。
素言隔着屏风在里屋听他说了此行的目的,等他问起她有什么打算的时候,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庄总管是府里的老人了,我知道你一向公正,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今天既然你问到这,我也不同你客气,这四十五个人,我要替他们赎身。”
庄总管怔住了。不是没想过有这种可能,可实在是迄今为止,还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他拿不定主意,又不好说这会回去请米老爷的示下……
犹豫了半晌,道:“大小姐,请您体谅奴才的苦衷。虽说我大旭朝有此律法,但实在没有先例,一时三刻,奴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先拖些时间,等回禀了老爷再说。
素言也不急,笑了笑道:“不是没有先例的,只是庄总管一向不关注,故此疏忽了。不过倒的确急不得,需要双方立下文书,同时由官府、中人出面做个评判,这才算了事,因此你只管去准备。不过这些人,你今天却是不能带走。”
庄总管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强笑道:“大小姐,您别强人所难,不管怎么说这些人的身契都在奴才这,老爷又发过话,叫今天务必把他们都带回去……府中事忙,急需人手。若等手续办齐,奴才再把这些人完璧归赵也就是了……”
“不行。”素言很强硬的打断庄总管的话:“你也说手续尚未齐备,那么他们就有义务仍然替旧主做事,否则传出去,他们的声名尽毁,就算是回了米府,也被人瞧不起,我可不想让这些跟随过我的人什么都落不下。我不强你所难,也请庄总管替我考虑一下。”
“这个……”庄总管道:“大小姐,老爷来前曾经特地嘱咐过……”他拿米老爷来压素言了。
素言淡淡一笑,道:“既然庄总管不愿意背负办事不力的名声,那也好办,我已经叫人去请官府里的文书,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