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言见她如同受了惊吓的小兔子,心里一软,挥手道:“你别管我。”
“可是,夫人不为别的考虑,总该爱惜自己的身子。您刚才……受了惊吓,最近又一直失眠,该找个大夫来看看……不然真的病了,又该惹大爷不高兴了。”
一提起那个什么大爷,素言猛的就站了起来,气哼哼的坐到床上去,咬了咬牙,揉揉太阳穴,只觉得左边脸火辣辣的疼。
嫣儿立时递上热腾腾的巾子:“夫人,您的脸……”
不用她说,素言也知道肯定肿了。接过巾子,只觉得烫手,暗恨那男人下手之狠。吸一口气,忍着疼对嫣儿道:“你能不能替我找些冰块来。用冰块敷脸肿才能消的快些。”
嫣儿犹豫了一下,道:“是,不过,夫人,您还是先净净脸。”
素言坐到镜子面前,脸登时就红了。这形象,活脱脱就是一个女鬼。头发乱糟糟的披垂着,脸上红一道白一道,左边脸还肿起来老高。
小心翼翼的用巾子把脸上的脂粉擦净,露出一张还算惊艳的脸。
素言直叹气。这张脸还是挺漂亮的,干吗要涂这么胭脂水粉?硬硬的糊上去,就是一张狰狞的面具,白白的糟蹋了这胚子。
素言忽然想起一句俚语来:吊死鬼涂胭脂。真是她今日的写照了。
再叹一口气,素言起身,想把身上这大红的嫁衣脱下去。可是低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带子或是扣子。这可怎么脱?
嫣儿很有眼色,上前道:“夫人,奴婢服侍您换了衣服吧。”
素言虽是不习惯,可也只好束着手,任凭嫣儿在肋下找到一根活带,解开来替她除外这大红嫁衣。嫣儿又替她换上轻便的家常衣服,素言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些。
她坐在床边,看着忙碌的嫣儿,掂量了半天,想好了措词,这才问:“那个,你先别忙了,我问你几句话。”
嫣儿见素言这么郑重其事,立刻丢下手里的活,规规矩矩的站过来,垂着手道:“夫人只管问。”
素言抿紧唇,慢条斯理的问:“我,好像有点不大得劲。”
嫣儿立时急了,问:“夫人哪里不舒服?”都带了哭音出来了。
素言忙摇手:“不是不是,你别着急,我是说,我醒过来以后,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什么?”嫣儿瞪大眼,满脸的担忧。
素言再叹息一声,安慰嫣儿:“你别怕,也许只是暂时忘记了而已,如果你多加提醒,说不定我就全记起来了。”
嫣儿这才松了口气,道:“这个夫人放心,奴婢一定会多加提点的。”
素言看一眼嫣儿,见她确实是真心真意,这才私下松了一口气。她还小,是个好骗的,不过这话若是说给别人可就不妥当了。
于是素言道:“这话,你知我知即可,千万不能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去。”
嫣儿连连点头:“奴婢知道。嫣儿本就不是说多话的,再者,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被老爷打发了……”有些委屈。老爷也真是的,眼里再容不下小姐,也不该这样羞辱小姐啊。好歹小姐是他名媒正娶的嫡妻。
原来她叫嫣儿。
素言暗暗记下,全然不关心院子里的丫头婆子被打发了的事。她没有门第概念,并不清楚服侍的人的数目代表着一个人的身份。
想了想,还是问:“嫣儿,你能不能说,我的情况。”
嫣儿毫不怀疑,问:“少夫人是想听说嫁到费家之后的,还是想听所有的?”
素言张了张嘴,想说你最好把本小姐的成长史都说一番。可是一想如果嫣儿看自己忘记的这么彻底,一定会吓到。于是素言折衷道:“不用说的特别详细,只拣简短的说说就成了。”
嫣儿清了下喉咙,道:“夫人姓米,闺名素言,老爷是御史大人米盈仓……”
嫣儿说的不快,素言认真的听,暗暗的记着,终于明白了这位本尊的真面目。
她是普通官宦之家的大小姐,媒妁之言嫁进费家,也算是上门当户对。可是因为骄纵任性,又善妒拈酸,从嫁进来之后就与费耀谦不睦。
偏她不知悔改,费耀谦越是不理睬她,她越变本加厉,打丫头骂小子,撵婆子找姨娘碴,寻恤生事。致使费耀谦越来越讨厌她,一年之内也进不了紫荆院几回。
她终于不堪忍受这样的生活,所以才寻了短见。
原来,她就是一个弃妇加怨妇。
004、恶果
素言用冰块敷着脸,怔怔的发呆。理清自己的身世,她又陷入了愁思。如今相公不疼婆婆不爱,她该何去何从?
从嫣儿的口气里知道,自己的爹是个呆板迂腐的腐儒,早在嫁她之日就说过狠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生是死都与米家再无关系。
可想而知,如果她拿了费耀谦的休书,甭想进米家半步。就算回去,也只会被米盈仓打死。
难道就真的在这混吃等死一辈子?
想想就不寒而栗。连先时的米素言都受不了,更何况她?
忽然门外有人道:“老夫人传话,叫夫人过去。”
嫣儿慌忙迎出去,道:“原来是玫红姐姐,快坐,我这就去通禀夫人。”
玫红穿着一件半新的衣服,年纪十六七岁,头上还戴着一枝足金的金钗,显见的身份不低。素言影影绰绰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一定是老夫人身边有头有脸的大丫头。
嫣儿请玫红在外间坐了,奉上茶,小声道:“玫红姐姐,夫人这里也没什么好茶,您将就着些。不知道老夫人叫夫人什么事?”
玫红看一眼茶杯里那细碎的叶子,脸上并没什么不屑的神情,只是淡淡的平静,道:“还能是什么事?”往里一努嘴:“夫人闹这么大事,老夫人岂有不知的理?”声音再低下去:“老夫人气的直哆嗦,直说要拿家法。”
嫣儿立时慌了,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夫人身子骨本就单薄,刚才又挨了老爷一巴掌,这会脸还肿着呢,要是再挨了家法,还有命活吗?”不跳字。
说时就眼泪汪汪起来。
玫红一叹。那有什么办法?这位夫人也忒以的不懂事了,闹成这样,费家成了全京城的笑话,不怪老夫人生气。
嫣儿扑通一声跪下去,哀求着玫红:“玫红姐姐,嫣儿知道您是老夫人身边说话最有份量的,求你替夫人说一句吧。夫人她知道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就请老夫人饶她这一回吧。”
玫红急的伸手搀扶嫣儿,道:“你这丫头,这是做什么?我哪就能替夫人求情了?我不过是和你一样低下的丫头,主子的事,哪有我们做丫头插嘴的份?就算是平时有老夫人护着,也不过是趁老夫人高兴时斗胆说几句笑话给老夫人凑取,哪里就敢乱说乱讲的了。你这么着,不是叫我为难吗?”不跳字。
好说歹说,把嫣儿拎了起来。
嫣儿呆着一张脸,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
玫红一叹:“你这丫头,偏就是一个死心眼,要说你家主子倒是给你吃了什么药?”平时没见夫人对这紫荆院里的丫头有多好,怎么嫣儿就这么痴心呢?
嫣儿抹着泪道:“我家小姐,其实就是脾气不好,嘴上快了点,她的心地还是挺善良的……”
玫红摇头苦笑。这位夫人的手段,她不是没见识过,嫣儿这话,只配糊弄不知情的人。再耽搁下去,老夫人该恼了。玫红起身道:“嫣儿,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我无能为力。你赶紧着服侍夫人过去吧,不然老夫人发作起来,连你一块算在里边。我出来这半天,得回去回话了。”
匆匆的就走,嫣儿只得一直送到门外。
素言将二人的话都听在耳里,再一次叹息。看来这米素言实在是不得人心啊,这以后的日子都留给了她,还真是一条荆棘路。
刚才嫣儿说这叫紫荆院,要她看,明儿改成荆棘院更贴切些。
嫣儿一步一步的挪进来,两条腿如同灌满了铅,举步艰难。素言看她一眼,无耐的道:“嫣儿,别磨蹭了,再晚一会,我真得去见阎王爷了。”
自尽未遂,却要被人打死,她这命还真不是一般的苦。
嫣儿愁眉苦脸的道:“夫人,您刚才也听玫红姐姐说了,老夫人说要家法呢,咱们这一去,可还有好吗?”不跳字。
素言失笑,道:“依你呢?咱们躲着不去见老夫人?”
嫣儿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
“这不就得了?”素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左右这顿打是躲不过去了,那就去吧。
嫣儿带着素言出了紫荆院,两人匆匆直奔老夫人的院子。远远的就看见匾额上写着颐年居三个大字,素言知道到了。
心也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虽说自己安慰自己不怕,可是一想到棍子抽打自己身上,只会比费耀谦打在自己脸上那个耳光更疼,素言的心都立起来了,浑身的寒毛也都乍着。
门口早有婆子报进去,只听屋里一个很有中气的中年女人的声音传来:“叫她进来。”
素言暗暗给自己打气,挺胸进了门。
屋子里有些暗,高大的房顶上雕着各种花纹鸟饰。正中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华服的中年女人,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一双秀美的眼睛却带着威严。
身后环绕着几个婆子丫头,也都森然而立。
素言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不知道这会行礼是什么样的,跪下总没错,反正她是认错来了。
扑通一声,素言跪下,道:“娘,素言知道错了,千言万语都难辞其咎,因此素言请娘责罚。”
素言提着心吊着胆,心想杀人不过头点地,她都主动认错了,老夫人总该给她个面子。
谁知半天也听不见老夫人吭一声。
素言的心一下就凉子。看来这费少夫人的气数当真是尽了。难怪她一自尽,黑白无常就立即收了她的魂魄。
可是把她扔回到这来算怎么回事啊?难不成前任种下的因,让她来收这果吗?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老夫人看一眼跪在眼前的儿媳妇,满脸的怒气,想忍都忍不住。强自克制着伸手去够茶碗,想着喝口茶消消气,可是不知怎么一抬眼就看到素言跪的摇摇晃晃的,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仪范,立时又火起来,手一扬,茶碗飞出去,啪一声摔到地上,砸了个粉碎。
素言吓的一激灵,动都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命休矣。
这是老夫人力道不够,要是再砸的远一点,那可就砸到她的脑袋上了。
005、家丑
老夫人身边的穆妈妈忙上前劝道:“老夫人,您身子要紧,千万别因为这不打紧的事就气坏了自己。”
不是事不打紧,而是连人都不打紧。既然少爷都看不中,早晚会休掉,老夫人何必为这样一个闲人置气?
老夫人瞪一眼穆妈妈。话是这么说,可是这素言所做的一切,丢的是费家的脸。她怎么能当没事人一样不闻不问?
既是知道,就不能不管。
孩子就是冤孽,一个一个都是不省心的,原以为耀谦为人沉稳、大气,虽是年纪轻轻,却颇有威望和建树,不用她费心,谁知道却娶了这么一个不贤良不淑德的媳妇。
还有另外一个不省心的儿子……
穆妈妈素来知道老夫人的心事,便笑道:“老夫人,这少夫人的错认也认了,您倒是说句话吧。人谁呢?”
不管再怎么不好,终究是费家人,老夫人再不给情面,也不可能不维护着费家的声名。
老夫人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脸上却仍是绷着,朝着素言道:“夫之为夫,那是妻的天。可你天天这么鸡飞狗跳的闹,你让他怎么安心?家宅不宁,他在外面怎么闯一番事业?”
素言只得道:“是,素言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老夫人倒是一怔。
平时这个媳妇趾高气扬的,傲的不可一世,好像谁都欠她银子似的,同她说话,她总是冷冷淡淡,爱理不理的。即使来给她请安,也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更别说认错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开口闭口就是她错了。难不成死过一回的人,连性子都转了?要真是这样,也未必是坏事。
不求她能够做耀谦的贤内助,上孝爹娘,下育儿女,同各士族亲戚们处好关系,只要她不拖耀谦的后腿,就谢天谢地了。
想到这,老夫人尽量压着气道:“你也是个聪明的孩子,怎么就这么执拗呢?你平时拿着下人们出气,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你怎么这会连自己的命也一起折腾起来了?”
素言听出来老夫人的话里有缓和,立时哭起来,道:“娘,素言真的知道错了。俗话说的好,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呢?素言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做出这样的事来……”
老夫人头一次发现,媳妇这一哭,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竟有些风情。再看她虽是低着头,可是左颊红肿未褪,便明白那是耀谦打的。
耀谦这孩子也是,平日里极儒雅极温和的,想必也是气急了,所以才下了狠手。
正如同穆妈妈说的,打也打过了,她也知道错了,终究是主子,不好在下人面前罚的过分苛刻,不然以后还怎么在府里过活?
老夫人正要说话,却听门外丫头报:“老夫人,大少夫人来了。”
素言倒没什么,老夫人脸色却一沉。
这成什么了?还有没有规矩了?
穆妈妈忙把丫头手里新端上来的茶碗递过去,悄声道:“老夫人,这是早晚的事,既然大少爷都认准了的……再者,她现在可是怀着费家的骨肉呢。”
老夫人嗯一声,接过茶碗,却没喝,轻轻一顿,道:“算了,快些让进来吧。”
丫头挑帘,进来一名秀丽女子,行如弱柳扶风,说不尽的风流袅娜。
素言心里纳闷,不知道这位大少夫人是哪位。不敢抬头,只觉得环佩叮当,一阵香风,裙角如同翻腾的花朵,从眼前一晃而过。
她的声音也如同出谷雏莺,婉转悦耳:“媚娘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略略一皱眉,还是慈祥的笑,道:“快起来,你现在身子重,要多注意。来人,给媚娘端座。”
早有丫头把椅子端上来,还特意铺上了厚厚的锦褥。
媚娘含笑再施一礼,这才在丫头的扶持下优雅的坐下。美目流转,不经意的掠过素言,道:“老夫人,媚娘来的冒昧,不知道您在处置丫头,不然,媚娘还是迟些再来。”
素言猛的一抬头,正对上媚娘淡然、雍容而悠然自得的笑。她是针对自己来的,就好像自己是她的情敌,是她的对手。
难道?素言闪念之间,忽然滑过一个念头。莫非,这什么媚娘是费耀谦的什么小妾?一定是,不然,她干吗对自己这么的仇视?
呵,真是可笑,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