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初一,后天初二,梅家就会派人来接她回娘家暂住。这一暂住,十天半月可,三五个月亦可,就这样不冷不热的晾上一段时间,只怕不只是她自己,就连京城所有人都会明白费耀谦对她无意。
到时候……
梅映雪深吸一口气,心口越发的闷痛,可是偏生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如今和费耀谦,看似只一墙之隔。
再吸一口气。梅映雪反倒笑了:她在这伤春悲秋是没用的,既然所有人都指望不上,那便只有指望自己。
她转头看向绿柳:“去,温一壶酒,再备几个菜。老夫人和大爷刚才都没吃好……”
绿柳便转身出去准备。尽管梅映雪已经不再负责府中事务,说话还是有几分余威的,不一会就有厨房的厨娘炒、炖、翦、炸,整治了一桌精致的酒菜上来。
绿柳提着食盒进来,梅映雪还一个人坐在那发呆。酒阑人散,屋里只有一桌的狼籍陪着她,一颓一艳,更显的年华少女增添了几分伤情。
绿柳眼睛一酸,差点滴下泪来,心中只为大*奶报不平,恨不能替她做点什么,只要她能绽出一点笑颜,露出这个时候她该有的幸福神情来。
梅映雪回神,朝着绿柳嗯了一声,勉强露出点笑来,道:“你做的很好,绿柳,你跟我这么长时间了,以后……”没再说下去,伸手从头上摘下一枝金嵌玛瑙的簪子来,交到绿柳手上:“我能给你的,一定都给你。”
绿柳不接,挣着要缩回手:“大*奶,您别这样,奴婢知道您现在日子难过,可是……以后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梅映雪拦住她的话头,道:“你不必劝我,我都明白的,你拿着吧,也算是这一年你在我身边的辛苦,当作个彩头。”
绿柳只得接了,却听梅映雪伸开食盒,忽然道:“绿柳,我记得我那有一只九鹤梅花壶的……”
“哦,您来前吩咐过奴婢,在这呢。”绿柳果然拿出一只小巧的酒壶。
梅映雪吩咐:“把这壶酒倒进去吧。”
绿柳迟疑的望向梅映雪:“大*奶,您这是……”
梅映雪不吭声,抿紧唇坚持的看着绿柳。绿柳知道梅映雪不会改变主意,便垂了眸子,去把壶中的酒倒换了过来。
老夫人有点倦了,打了个呵欠,用帕子捂了,忧心忡忡的看一眼费耀宗。他睡的还算平稳,低低的打着鼾,想来是没事了。
费耀谦道:“娘去歇着吧,若是不放心,我不阖眼也就是了。”
老夫人叹口气:“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去年的时候,还在一起玩牌呢,今年却是坐都坐不稳了。算了,现在什么时辰?”
素言这会进来,递给老夫人和费耀谦一人一杯浓茶,道:“还有一刻三更,若是娘累了,就早些歇着。”
老夫人含笑看他夫妻二人一眼,道:“你们两人才回来,正是该好生歇着的时候,却还要让你们辛苦……”
费耀谦道:“娘这是什么话,我们急着赶回来,就是为了一家人聚在一起过个热闹祥和的年,像这样团坐在一起守岁,也正应了景。我平时就羡慕小门小户,人虽小,可是彼此没有芥蒂,也少了许多闲事,现在我们倒有了这么点意思了……”
老夫人安慰的笑笑。这个大儿子,从来不会说好话的,现在也知道安慰人了。这些改变,都是素言带来的么?
她倒是觉得,这夫妻两个,感情更瓷实了,也离她都更远了。
三个人坐着说话,这会梅映雪提着食盒进来,笑着道:“老夫人,天晚了,我怕大家都饿,就叫人整治了几个酒菜……”
老夫人不自禁的捧起了心口部位。晚饭吃的就够油腻的了,这会虽然肚子空,却是不想再吃什么。但梅映雪的一番心意,又不好就这样拂逆,便笑着看费耀谦:“我倒还好,你该饿了吧?不少字难得映雪这分体贴细腻,都坐下吧。”
素言脸上没什么不满,只有淡淡的笑。
梅映雪以这样的方式插入进来,又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倒是很让她佩服。
素言帮着摆桌子,布置碗筷,拿了酒杯,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荤素搭配,也是一番用心。
费耀谦晚饭没吃好,这会倒是真饿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便朝着梅映雪一点头,道:“别生分了,一起坐下吧。”
得了他的首肯,梅映雪俏脸嫣红,娇艳异常,投递过去的眼神也格外的水润,含情脉脉,说不出来的楚楚动人。
费耀谦倒是习以为常。如果梅映雪把他看成稍为有点美色就能把他迷惑住,也未免太小瞧他了。
以他的身份,见过太多美艳的女子,只要不是他的妻子,都可以算在娼流,他还没下溅到随便看几眼就想做什么的程度。
一时又觉得梅映雪实在是个不小的障碍,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次次如此,素言总会体会得到,与他再生了嫌隙,就得不偿失了。
刚巧老夫人也才说到,京中风波稍定,也该让梅映雪回家暂住些时日。
梅映雪伸出纤纤素手,执壶斟酒,自己径先举起来,朝向老夫人:“老夫人,映雪敬您一杯,祝您福寿绵长,身体康健。”
老夫人笑着道:“难为你有心,这么些日子你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总之我是拿你当媳妇待的。”说完两人各饮一杯。
接着梅映雪便来敬费耀谦:“大爷,你对映雪的照拂,映雪一直铭记在心,无以为报,只能暂借这一杯薄酒,还请大爷不要推辞才好。”
费耀谦也就端起了酒杯,二话不说,一饮而尽。
梅映雪执着杯子,看着费耀谦爽朗利落的动作,眼神黝黑,就多了层意味不明的神色。
见他放下酒杯,素言已经夹过了一筷子菜,柔声道:“别光顾着喝酒,也吃点菜,免得胃难受。”
梅映雪看的异常刺眼,手指紧紧攥着酒杯,就直接递到了素言面前:“素言妹妹,我也敬你一杯,论理我该叫你姐姐才是,以后还请你多加照拂。”
素言不肯接杯子,只略微往后仰了仰身子,似笑非笑的道:“照顾是应该的,再者我心力有限,还是娘和大爷出力,再者我身子弱你也知道,这酒是大忌,太医嘱咐过不能饮酒,因此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
梅映雪就那么直直的端着酒杯,道:“太医的话自然要听,可是略饮一两杯也无妨,不然一口也好,不然可就真是瞧不上我这残花败柳,凭白污了你这世家贵妇的名声?”
越是这样,素言越是不肯喝。她没来的由的就更加厌恶了这壶中酒,索性笑也不笑了,歪着头看向费耀谦:“我喝了酒便会心口疼,着实不能喝。”
费耀谦待劝素言息事宁人,可是看素言的眸子里带了些嘲弄的俏皮,一时又觉得不该强她所难,便安抚的看她一眼,接过梅映雪递过来的酒杯道:“我替她喝吧。”
梅映雪的神色一暗,就这么一瞬间,费耀谦已经将这杯酒也饮净了。
老夫人装作看不出这酒里的剑拔弩张,招呼着梅映雪:“好了,一家子就别敬来敬去的,你也坐。”
素言却站起来,朝着老夫人道:“娘,我瞧着这些菜不错,只是光有酒菜,也填不饱肚子,不若我去厨房做些糕点来。”
252、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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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不愿意落个厚此薄彼的名声,既然尝了梅映雪的酒菜,自然也要尝一尝素言做的糕点。
再者,素言的手艺,的确令人称道,而老夫人也着实有好些日子没能吃到她做的糕点了。何况她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梅映雪那点心思又何尝看不透?既然素言愿意给梅映雪留点时间单独和费耀谦相处,她就更无可无不可了。
当下老夫人笑着点头:“好,我也正想吃点别的。”
费耀谦不太愿意,不过想着早晚要和梅映雪说。今天不说,只不过不想打扰她的好心情。既然她自己主动要问,他也不能不说。
早晚都是那么回事。
当下看向素言的眼神里有些歉疚,又有些微的不甘,低声嘱咐:“快去快回。”
素言点点头,福身行礼自带了蕙儿退出去。
梅映雪低头坐着,对于素言的离开不置可否,她不愿意过分的表露自己欢喜的心思,又不愿意虚伪的挽留素言。
她现在患得患失,生怕这样一挽留,素言会真的留下来。
等素言一走,老夫人便推了盘盏,道:“我有些头晕,是支撑不住的了,映雪,你陪着耀谦坐坐,等素言回来你们再叫我。”
梅映雪起身相送:“老夫人只管歇着吧,映雪记下了。”
老夫人便由丫头扶着,回了自己的寝室。
屋里剩下了三个人。酒醉宿睡的费耀宗,沉默着也不喝酒也不吃菜的费耀谦,还有眼神中闪过一抹又是亢奋又是疑惧的梅映雪。
箭在弦上,不由得她不发。
当下便抬头看向费耀谦,轻启朱唇,叫了一声“大爷”。
这一声里饱含着幽怨和委屈,楚楚的眼神让任何一个男人都觉得自己罪大恶极,辜负了她的一片深情,一番心意。
费耀谦却只是眼神朗朗的看向梅映雪,很平静的嗯了一声。风吹过水面,却没能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梅映雪轻声道:“大爷此番出京辛苦,妾身瞧着,大爷似是瘦了,这一向吃的可好?”语气里都是关心,还有伤情。有素言陪着,他自然吃些粗茶淡饭也是香甜无比的。
费耀谦道:“还好。”
他答的十分简单,是因为他实在提不起兴致来和梅映雪谈这一路上的饮食起居。倒不是他故意刻薄梅映雪,就是他和素言,平日里也很少就吃什么穿什么而进行事无具细的讨论。都是素言安排什么,他便接受什么。
并不是他多么的凑合不挑剔,这固然是原因之一,另一方面,是因为素言深谙他的喜好,尽管她从来没问过。
他很明白梅映雪的一番苦心,这个时候,她还是愿意放低身段,以这样的方式来慰问体贴,而不是直接就抱怨诉苦。
梅映雪满心酸楚,强咽下苦涩的笑,道:“妾身做的这一桌酒菜,可还合大爷的胃口?我瞧着大爷晚间都不曾吃些什么……妾身替大爷夹几个菜。”
她说着便起身拿了一盏空盘子,又执了一双崭新的筷子。
费耀谦却拦住她:“不必了,我不饿。”今年不比往年,发生这么多事,本该越发一家人同一个心思,同甘共苦的,可是却越发离心离德,他嘴上不说,怕老夫人难受,可心里却堵了块大石头。
他知道二叔的为人,可是过年过节,是一家人尽释前嫌的最佳机会。连这个台阶,老夫人都不愿意给,或者是二老爷不愿意接,那就说明问题相当大了。
他是族长,肩负着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不应该以个人得失个人喜恶去衡量族里的大事。
心里有事,自然就没胃口。况且才回来,府里就出了这么多事,他能吃得下去才怪。
梅映雪最后一点希望,就被费耀谦这一句毫不留情面的拒绝碾的粉碎。从前他不是这个样子的,自从他娶了米氏素言,就变的沉默寡言,不解风情,甚至有些冷酷残忍,说话更是一点情面和余地都不给对方留。
她好歹是个女子,又是曾经那样恋慕过他的女子,还是差一点就结成了夫妻的女子,并且是已经和他成为夫妻的女子。
他怎么可以说话这样的冷漠?
都是那个米素言呵……
梅映雪执起酒壶,替费耀谦斟了一杯酒,举在手里,朝着费耀谦苦涩的一笑,道:“妾身自知身份低贱,不敢奢求,尤其是接二连三的被大爷拒绝之后……我自以为已经不要颜面不要自尊了,只为了和你相爱相知相守……就算是要了我的命,我都不在意,更何况是脸面?可是现在却觉得,没有了这一层薄薄的脸皮,我活的比从前更屈辱。”
费耀谦面露不悦。
梅映雪却只是笑笑,停下话头,将酒杯递了过去,道:“一笑泯恩仇,况且我对你,从来都没有仇和恨,不管你如何待我,你在我心里,始终如一。君心如磐石,妾心如蒲草。磐石无转移,蒲草韧如丝……大爷,这杯酒,请你无论如何要喝下去,不管以后,你和我会怎么样,可今天今时今刻,就是你我这一生中最难得的相守,是你我这一生中唯以永记的不伤,是你我这一生中最璀璨的华彩……”
费耀谦凝视着梅映雪。
那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依然大而有神的眼眸,可是那眼眸里,却早就失去了年少时的那种灵动和温柔,只剩下了无尽的伤。
这伤,不管是谁造成的,直接或是间接,都与他脱不开关系。这一刹那,费耀谦被打动,情不自禁的道:“你别这样说,还有以后……将来……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替你安排……”
梅映雪垂下眸子,脸上的笑,就像是春雨打落的花,调零显而易见,枯萎成了宿命,她似乎已经认命,而且接受的很平静。
她终于抬起了头,朝向费耀谦,一字一句,清晰的道:“耀谦,可不可以,只要现在,不管以后?”
心里像是盘踞着一条毒蛇,一只魔鬼,盯着费耀谦,只在心里大声的嘲笑。原来男人都是一样的,这些所谓的哄骗,说出来真是信手拈来,不脸红不心虚,不怕自己不信,就等着信心,便等着自动自发的跳进他亲自给她铺就的十八层地狱,凄凄惨惨,冷冷清清的在里边待着吧。
他很快就会有意无意的忘记他当初许下的誓言和诺言。
费耀谦接过了酒杯:“好,只管现在,你有什么要求……”
梅映雪有刹那的犹豫。可是话到嘴边,她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时至今时今日,她早就不再是豆蔻少女,也不再只乞求着浪漫和美丽,残酷的生活把她打磨的对任何画饼充饥都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趣。
只要能牢牢抓握到自己手里的,才能算是让她稍微安心一点,否则,即使近在咫尺,她也不敢随便轻易的伸手,或者就放掉自己手里最后一点筹码。
古语有云不见兔子不撒鹰,对她来说,见着了兔子也不能撒。
梅映雪嫣然一笑:“妾身现无所求,只求你我同饮一杯酒。愿年华似锦,岁月静好,你我……”
那笑是那般的妩媚,却又带着凄绝和伤感。
费耀谦便笑道:“这算什么要求,今天是过年,你我同饮一杯酒又何妨……”他端起酒杯就要喝,梅映雪却恰到好处的拦住,望着他道:“耀谦,你会不会恨我?”
“不会,我只希望你不会恨我。”
梅映雪便松开手腕,道:“耀谦,你会不会永远记得我?”
“你是我的亲人,我自当会记得。”
费耀谦越来越觉得梅映雪说话有些莫名其妙,便劝慰道:“映雪,我知道你素来敏感多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