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袅袅音伶声响彻大殿,各家交头接耳之时,殿外传来“君上将至”的一声声通传。
大殿两侧各式大臣均起身低头恭迎,不一会儿殿外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接着两列宫奴宫婢步入大殿,正中一威严的仪容敛去豪爽笑意,扫视着大殿之中的群臣,而后径直走向蟠龙金座。
威严之人坐定之后,手缓缓一抬,“众位起身入座即可。”
大殿之内一阵窸窸窣窣声响之后,各人这才抬起头观赏鱼贯而入的舞伶,细舞薄纱,鬓钗横斜,时而婉转多姿,时而气势如虹,细细品味之际,乐声已戛然而止。
蟠龙金座上之人睥睨着殿下群臣,“今日国宴,孤向各位介绍一位重要来客。”
随着手指的方向,一着淡墨色华丽柔缎的男子起身向大家微笑示意,殿下之人这才意识到原来君上的左边还坐着一位这样如玉般的公子。
细端详之下这位公子看起来倒也温文儒雅,只是额前那缕蓝黑色的长发以及那苍白的脸色很难让人与斯文联系在一起。
大臣们互相望了几眼,这莫不是又是哪个妃嫔所生的还未封王的皇子?
坐在右侧上首的微生玉漓与淡墨色公子正好斜对,细观察他的行为举止,微生玉漓觉得这人绝不是泛泛之辈,正打量之际,那人刚好抬眼与微生玉漓对视,只见淡墨色公子那满含笑意的双眼瞬间幽暗深邃如寒冰,眨眼即逝之后又是温润的笑容,微生玉漓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怔怔着还未回神,耳边又传来那威严的声音,“此乃南疆三王子九尽,此次前来是表明与我中土和睦相处,我们自当要盛情款待!”
“君上圣明。”底下齐声皆是溢美之词。
接下来,无非就是畅谈两国友好邦交之理想,以及各大臣们对南疆三王子的恭维,微生玉漓与公仪澈也只是随声附和几下,况且两人也无心情面对这些陈词滥调,因为在听到南疆三王子这几个字在大殿中回旋时,两人拿酒杯的手都颤了一下,这三王子竟然就是这重要来客?
他俩人辛辛苦苦探查的三王子竟然此刻就站在这大殿之上!
按捺不住的公仪澈不停地向对面毫无反应的微生玉漓眨眼示意,可微生玉漓仍旧是微笑着自斟自饮,并不搭理就差拍桌而起的公仪澈。
“微生君,”袅袅乐声下蟠龙金座上的至高之人爽朗一笑,“昔日,孤夸你堪比女子倾城的容貌,今日看来,你可要被这三王子比下去了,哈哈……”
底下群臣均附和着举杯轻笑,微生玉漓斟了一杯酒,不温不火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君上说笑了,玉漓哪能与三王子相比,这杯权当是为三王子接风洗尘。”说着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墨色眼瞳三分笑意七分柔和,面容一如平常和煦如春风。
一旁的公仪澈满心的不屑,每次都这样打压我们地方君王的气势,生怕显示不出你那唯我独尊的地位,不屑归不屑,可公仪澈心中还是谨记着微生玉漓来之前嘱托的话语,“收敛锋芒,以拙藏灵,一切都会过去”。
“小王早就仰慕微生君谦和的为人与独步江湖的折扇武功,”斜对侧的九尽端起酒杯向微生玉漓微微示意,“今日一见,这浑身散透着的温润气质果如所传,可这一纸折扇……”
大殿之上的九尽微一停顿,眼角似不经意地扫视了一下旁侧的公仪澈,“他日闲时,小王必将领教领教微生君的折扇功夫。”
这领教之下的唇角闪过一丝莫名的狠戾,接着隐于觥筹交错之中。
“想必这位就是君上口中的公仪君吧?”九尽又倒了一杯酒面向公仪澈微笑询问着。
“三王子多礼了,在下正是。”匆忙站起的公仪澈不小心将杯中酒洒出一些,慌乱的眼神触碰到微生玉漓后又紧接着恢复到以往的沉稳镇定,“此杯也算是为三王子接风洗尘。”
就在公仪澈举杯饮酒之时,九尽那微眯的眼睛在琉璃灯下折射出些许蔑视与不屑。
“那大家既已相识,趁着国宴孤就再宣布一件事情。”高高在上的君王威严不可侵犯,“为了表明中土与南疆的友好,三王子决定迎娶我朝公主为三王妃。”
“恭贺君上。”底下群臣皆举杯庆贺,唯独微生玉漓与公仪澈心中若有所思我朝只有两位公主,均都未过及笄之礼,这三王子是真要迎娶?
“呵呵,可惜孤的两位公主都还小,没法出嫁。”面对群臣恭贺,略带笑意的君上摆了摆手,转而折眉面向微生玉漓,“不过,据孤所知,微生君的妹妹微生玉落去年已过及笄之礼,生的是国色天香,若是嫁与三王子为妃,那也是一对璧人啊!”
一席话惊得微生玉漓与公仪澈皆是目瞪口呆。
纵使他微生玉漓再敛去锋芒,再谨慎以对,再隐忍相向,也不敌这一句嫁妹为妃啊!
心底顿时如倾覆的江河般汹涌无止尽,脑海也如同被万马平踏空白一片。
第二十五章 进退难 无力挽
惊诧之余的微生玉漓定了定心神,拱手莞尔一笑,“君上言重了!舍妹还小,不懂人事,若是嫁入南疆,且不说配不上三王子,也会失了我朝颜面。”
一席话,端的是儒雅大方,显的是体贴明理,纵使不能强硬拒绝,那他微生君也会婉拒。
“也非今年迎娶,明年国宴孤会以国礼相送你们微生家族的公主,”威严不可侵犯之人豪迈地一挥手,言外之意是你妹妹代表我朝嫁入南疆那是无上的荣耀。
还未待微生玉漓开口,强硬的声音转而带有丝毫的不可商榷,“何况三王子的诚意我们不能怠慢,对于两国修好,微生家族功不可没,孤与国民会铭记在心。”说罢,举杯掩袖一饮而尽,豪气凛然之姿尽显君王风范。
本想以年龄小找些回旋的余地,却不承想这君上竟将他妹妹当做两国修好的筹码,若不答应,那他微生家族定会成为当朝罪人,若是答应,那他妹妹的这一生……
正在微生玉漓两难抉择之时,三王子起身甚是谦卑地对之躬身行礼,“小王知微生君心疼妹妹,可小王是真心想要迎娶贵国公主,若是令妹嫁与小王,小王定当护其周全,以其为所有,珍之重之。”
一番诚心诚意的表态,甚是得人心,底下群臣皆叹“这可真是微生家族的福分啊!”
两番对话,微生玉漓均无应答之力,君上表面上似是提议和亲,实则早已决定不可更改,现在无非是在群臣之前走个过场,让他微生君在各方压力下不得不答应。
旁侧的公仪澈眼看着面露为难之色的微生玉漓,心中怒火蔓延,紧抿着嘴唇噌的站了起来,“君上,或许还有一事您不知,今日在这大殿之上也不怕众位笑话了,微生君的妹妹自小身染怪疾,微生家族在外人面前从未谈及此事,本君也是此次前往微生府才知晓的。”
果断放出此话后,也不管欺君不欺君了,公仪澈转而面向稍有会意的微生玉漓,“微生君,因你难以启齿,本君就代为说了,这也是为了我朝颜面,微生君不会怪罪吧?”
后句声调一上扬,转瞬即逝的无奈眨眼,此种情况下,也只有牺牲玉落的声誉了。
“不会,不会,”微生玉漓转接过话语,微摇着头叹息道,“舍妹自小染疾之事,外人从不知晓,所以刚才玉漓很是为难,微生家族有负君恩,还望君上恕罪!”
语气万分诚恳,却夹杂着无法言示的隐忍。
此消息一传出,定会有损于微生家族,有些大臣开始觉得君上有点咄咄逼人了。
“无妨无妨,微生君莫担心,”九尽撇过额前发丝,仍旧是一脸的谦卑,“南疆名医甚多,明年迎娶之前,定会将令妹医治好,小王此次前来,是奉父王之命肩负两国修好之重任,小王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大度诚恳之词比之微生玉漓更让群臣偏向于九尽,人家不嫌弃你妹妹身染疾病,你们微生族应该感恩戴德!
“看在三王子如此虔诚的份上,微生君也不要推辞了,”自刚才一直未发话的威严之人,似有掌握全局之势,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微生玉漓,“况且,此次婚嫁于微生族也是件好事。”
已成定局的事情纵使力挽狂澜也无济于事。
“君上圣明!恭贺微生君!”齐声溢美之词响彻大殿。
接下来鱼贯而入的舞姬再次伴着袅袅乐声翩翩起舞,可微生玉漓与公仪澈也无心观赏,而九尽却看的甚是投入,还不停地称赞喝彩,敬酒时还时不时地瞥一眼下座的两位。
微生玉漓也不想再探究九尽眼底的深暗到底是何意,那嘴角的狠戾到底透露着何种意图,他现在只想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他明显的感觉到这件事情和安如芷有关。
公仪澈也只闷闷地喝着酒,没想到此行竟真是跳入了龙潭虎穴。
夜微阑珊,乐声灯影,宴散人去。
殿外,微生玉漓边接受着众大臣的祝贺边匆匆向西偏殿走去,虽面上微笑接受着祝福语但心中却思及其他,纵使再怎么掩饰也已无力与这些人周旋。
“微生君,今晚好好休息呀!”回廊拐弯处冒出的九尽瞬间止住了微生玉漓的思绪,“回去告诉令妹,本王会不定时去探望她这个三王妃的。”
苍白的脸色如极寒之地的鸢尾舒展开来,带着阴冷的寒气与不屑。
“你……”公仪澈暴躁地蹦出一个字后就被微生玉漓一扬扇止住了。
而后微生玉漓一侧身微微一笑,并未答话,只是示意九尽先行绕过去。
九尽稍稍侧了侧头,隐去散发出的阴戾,微眯着眼睛踱到微生玉漓的面前,在他耳边低语道,“就算是病入膏肓,本王也不会嫌弃!”
嫌弃二字的着重强调让微生玉漓感到无来由的厌烦,本以为他会再说些挑衅的话语,不料抬眼却看到九尽满脸戏谑的转身离去。
公仪澈气愤地抬脚将一旁的雕花红木栏杆踹了出去,面朝九尽的背影怒吼道,“小子!下次别让本君见到你!否则……”
微生玉漓还不待公仪澈把话吼完,扯起他的衣领就拖了回去。
“玉漓,难道你就这么干等着在砧板上被宰?”返回西偏殿的公仪澈就如炸了毛的狮子,上蹿下跳,满眼全是愤怒。
斜倚在珠帘旁的微生玉漓揉了揉几欲炸裂的额头,微笑着拍了拍浑身颤抖的公仪澈,“你且淡定,敌在暗我在明,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句话毕,公仪澈大惊,刚才那沙哑晦涩的声音确实是来自微生玉漓吗?这位折扇公子把那些惊雷般的事情到底是隐忍到多深,才会在这短短的几步路之后如此疲惫不堪!
微生玉漓的那和煦微笑仍旧如昔,只是多了些苍白无力,公仪澈忽然哽咽起来,蓦地心疼起他的这位兄弟来,其实玉漓心里应该更恼火更着急,只是他懂得隐藏,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
无端伤感的公仪澈也不再质问大吵,而是静静地坐在珠帘外等待着微生玉漓从思考中舒缓过来。
时间一丝一丝地流逝,殿外已掌起琉璃灯,两人依旧沉默着各有所思。
忽然,西偏殿麒麟檐角处闪过一抹身影,接着殿内一人轻轻落在微生玉漓下榻处,“公子,千塘镇来人报,后院危急!”
第二十六章 左右使 毒心计(一)
(一)
一句“后院危急”对于焦头烂额的两人来说无疑更是雪上加霜,前路没有方向,却又无端生出繁乱的盘根错节。
再也沉不住气的公仪澈提剑就往殿外飞奔而去,正询问来人具体因由的微生玉漓瞥眼看到那抹紫色飞影,想也没想眨眼瞬间移到公仪澈面前,甩开折扇挡住其去路,“凡事不可鲁莽!”
“与其在这儿坐以待毙,倒不如回去查个清楚!”公仪澈不耐烦的撇开折扇,抱剑来回踱起步来。
微生玉漓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其近前低语道,“明日君上会举行恭送仪式,你我现在不可以离开。”
公仪澈懊恼地一拳捶在雕龙攒花木柱上,愤恨地深呼着气,没想到一着急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等询问清楚再做打算,然后明日仪式完我们就快马赶回千塘镇。”微生玉漓用折扇挪开公仪澈的拳头从雕龙攒花木柱旁穿了过去。
“千塘镇到底发生了何事。”返回内殿的微生玉漓低语示意来人继续说明情况。
一身黑衣的来人隐到光影深暗处,低头拱手答道,“公子,属下在殿外接到千塘镇两名暗卫来报说是后院危急,咱们的人都在无察觉中中了毒,还未待属下问清楚状况,两人均毒发晕了过去。”
中毒?晕了过去?看来挑事之人并非想致人于死地,微生玉漓蹙了蹙眉,沉声问道,“是否查明为何种毒?”
“属下无能,并未查明,不过和上次三王子九尽所用的蛊毒确有相似之处。”黑暗中的来人小心翼翼地回禀着。
相似之处?难道他暗里派人去围攻玉府?微生玉漓手扣折扇思索了一会,转而轻声吩咐道,“今晚先调一部分人回去,听从沐风安排,明日我会返回。”
“是,公子。”来人应答着转身霎时消失在漫漫黑夜中。
被阻拦下来的公仪澈抬眼望向皱眉沉思的微生玉漓,感觉那些让人心生不忍的疲惫在他脸上又徒增了好些。
微生玉漓揉了揉蹙在一起的眉头,微笑着示意公仪澈不必太过担心,“澈,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咱们明日再细作打算。”
待公仪澈离开后,微生玉漓又开始反复思索着自千塘镇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他希望能够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而有所发现,最后却在辗转反侧中迷失在那些线索里。
床榻上的微生玉漓失神了一会儿,忽然瞥见自窗棂处折射进的月光正一点一点地向自己移过来,就那么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去触摸着那些似有似无的月光,感受着那不沾染人世的清泠之气。
此刻,那安如芷是否也在观赏着这同一片月光?她现在是否安好?她也会中毒吗?沐风应该照应好她了吧?……
这一连串的问题从微生玉漓脑海里蹦出的瞬间也将他自己给吓着了,怎么会无端端地担心起那个小厨来了?
(二)
且说安如芷自九尽询查蚀月令牌之后就一直处于游离状态。
主人家离去已经三日了,安如芷仍旧在厨房里游荡着,但她冥冥之中感觉到一股很遥远的杀气在向自己袭来。
心神不宁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她在深夜的浅浅睡眠里。
午夜梦回,安如芷赫然惊醒,窗外瑟瑟风声夹杂着树叶沙沙落地的声音幽幽地飘进屋里,声声叩击着她紧张难掩的思绪。
忽然,风声静默呜咽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