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见与不见都不打紧,真人许是不愿再多为此事罗唣。
一时间禧福宫内鸦雀无声。几位贵人都沉吟不语,褚夫人也颓然坐在椅上回想那日恒哥儿自清虚观回来后的诸般情状,并无不妥之处。
“小安子到清虚观中,请了鹤落真人来。”叶太后吩咐下去,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也像是醒过来了一般,“姑母安坐,待真人来了,咱们再请真人给褚候与郡主卜算卜算,这身为女子,名节尤重,要说起敏柔这名节……”
皇后娘娘面上微微有些红,她暗悔自己一不小心失了言,太后因梁王妃满城里散布坏人名节的流言,至今不肯宣其觐见,如今姑母又在殿中嚷着退亲,“姑母,若是再多一重克夫的名声,敏柔郡主这一生可要怎么自处?她也不过才是个十三岁的豆蔻少女。”
“娘娘,臣妾又怎么不知晓此事干系重大,可那是臣妾怀胎十月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臣妾一时之间心慌意乱,也想不出个两全的法子。”
皇后娘娘点了点头,淑妃娘娘拍了拍自己母亲的手,示意她莫要太过悲伤难过,几人枯坐在大殿之上等到了将近午时,安公公总算是回来复命。
“回禀太后娘娘,奴才前去清虚观中请鹤落真人,却不想,原来江公子那日未曾见着真人,是有缘故的。”
“喔?是何缘故啊?快些与哀家说来。”安公公又躬了躬身儿,“回禀太后娘娘,原是鹤落真人前些日子夜观星象,瞧着定国公府中上方有一团紫黑的浓雾,真人感觉不妙,便入了术室卜算了一整夜,许是这天机实不可轻泄,真人也只得卜算了一半儿,便口中喷出鲜血,唤了道童入内,将这半阙卦嘱咐了道童便陷入昏厥,奴才此番前去,亲见了真人面如金纸,气息奄奄,躺在了床上竟不能言语。”
“你可瞧真儿了?确是鹤落?”叶太后紧跟着问了一句。“奴才瞧着是千真万确。且真人的师弟鹤翔真人因获知太后传召其师兄,便自荐了随着奴才在殿外候旨。”
“宣”叶氏太后宣了那鹤翔入内,正是那一日在山门之内的那个鹰鼻鹞眼的老道。此人见了礼,又如此这般地将那谎言都说得是有鼻子有眼,纵然是叶太后,也都不由得信了几分。
“既是鹤落真人的师弟,不知鹤翔真人您可否再给褚候卜算一番?”皇后娘娘听了这鹤翔的一番话,已信了五六分,她吩咐了那鹤翔再行卜算原也是为着说服太后之故,却不想那鹤翔趴跪在地。
“回禀皇后娘娘,围绕在国公府上空的这股子紫黑煞气名为噬煞,凡据此气卜算之人,必受其反噬之力所害,轻者昏迷不醒,重者失了性命。贫道师兄,因对此气知之不多,这才深受其害,贫道这些年来游走我华夏大地,是以对此气略有所闻,昨日恰来拜访师兄,听见道童之言,才知师兄已被噬煞所伤,幸而贫道略知晓些破解此煞的皮毛,正勉力给师兄解煞,若是贫道再行卜算,只怕……”
一番巧言说得太后在上头点了点头,“罢了,皇后就莫要难为于他了,总要寻人医治好了鹤落才是。”
皇后娘娘忙起身低头敛裙称是。褚夫人满心里都巴望着太后娘娘即刻便下旨将敏柔郡主另赐婚与他人。却见太后端详着桌案上那个玉碗怔怔出神。
“阮尚宫”太后娘娘出声儿唤阮尚宫,“到郡主府上传旨,宣郡主觐见。”那鹤翔趴跪在地上听见这太后宣那什么郡主,心里不禁冷哼了一声儿,心里想着这事儿瞧着就要成了,到得那时,定还要再敲那呆头呆脑的韦公子一笔银子,至于宫里那没露过面儿的贵人,他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了一圈儿,将在座的都瞧了一个遍儿,却也无从分辨是这几位之一,还是另有其人。
玉妍在府中听见阮尚宫将这来龙去脉大略地都说了一遍,也沉吟起来,若说这道士的卜算之语,她是不信的,可如今宫里头的人还有褚国公夫人是对这话深信不疑的。
琴棋书画四婢立在一旁,这些诛心之言她们尽数听在了耳中,这几人自然是不信自己的姑娘是什么克星的,可如今瞧着阮尚宫说的这情势,只怕是不妙呢。
四个丫头都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家姑娘,玉妍瞧着那立在左侧墙上的书架出了半晌的神,“罢了阮尚宫,还烦请您前头引路,本郡主也恰好略懂些个卜算之术,不如就进宫会一会这鹤翔真人也好。”
以彼之道还彼身
玉妍随着阮尚宫入宫,恰是午时三刻。前脚迈入大殿,她抬眼略扫了那么一眼,头一个儿就瞧见了双目红肿,神情哀戚,发髻有些凌乱,人也瞧着添了些怔忪之感的褚国公夫人。不知怎么,玉妍就想到了在江北的老宅初见这位夫人时的情景,那时节,这位夫人言笑晏晏,富贵雍容。
在褚国公夫人下首偏坐处一中年道人正襟危坐,那一副鹰鼻鹞眼的奸猾貌相让玉妍打心底里生出来一股子厌恶。
玉妍给在座的诸位贵人行罢了礼,褚国公夫人才缓缓起身欲行一个命妇礼,她心里劝着自己,“怎么说这周氏如今也是郡主之尊,敬她便是全了皇室的体面了。”
玉妍受了褚国公夫人的一个半身福礼,也还了一礼,“褚候一事,本郡主已听人回禀了,还请夫人您莫要这般哀郁苦愁,若是褚候果然通读了本郡主所赠的孙子兵法,此番之祸,怕是可解一二的。”
这话若是出自在场的任何一位口中,褚夫人怕是都能信那么一两分的,可偏偏这话是出自这敏柔郡主之口,她还说她的那本什么兵法,天知晓她那兵法里写了些个什么鬼东西,怎的慎昀久经沙场,偏巧就这一回让个卫武给骗得如今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褚夫人心里想,“焉知不是你那什么兵法误了我儿呢”
因顾着太后的颜面,褚夫人并未开口诘难玉妍,她垂下眼,淡淡地回了一句,“郡主您鸿福齐天,臣妾的二子是断不敢求郡主庇佑的。他福分浅,仔细太贵重了反折了。”
此言一出,皇后娘娘便有些坐不住了,她尴尬地咳了一声儿,淑妃娘娘忙唤人快再加个炭盆来,说是敏柔郡主体弱,最畏寒的。
禧福宫中正乱着,外头李尚宫前来回禀,说是袁惠妃听见鹤落真人来了,想请真人给瞧瞧。这几日惠妃腹中的小皇子整日整夜胎动不安,太医们用尽了浑身解数,也无良策可解,惠妃娘娘今日午膳都未用,此时正在禧福宫外头候着,想入内与真人一晤。
太后娘娘一听事关皇孙,忙命人快去接了惠妃娘娘入内。淑妃娘娘瞧着上座的太后娘娘满面的关切之色,忍不住撇了撇嘴角儿,虽心中不快,却也深知此时并非与那袁惠妃一较高下的好时机。
“她此番想了如此高妙的借口赶来凑这个热闹,怕是今日这殿中是要热闹了。”淑妃娘娘心里头嘀咕着,忍不住瞧了皇后娘娘一眼,恰瞧见表姐眼中也是蒙上了一层忧虑之色。
袁惠妃小心翼翼地一手扶着肚腹,一手搭在安公公的胳膊上,有些笨拙吃力地迈过门槛儿,玉妍略侧了侧身儿扫了一眼,见那惠妃肚腹尚且没有隆起之象,“若是我记得不错,这个时候儿的小宝宝是不胎动的呀?”
玉妍心中有些微微疑惑起来,她并不做声,只是在淑妃娘娘对面的椅上落座,瞧着惠妃娘娘刻意显得缓慢迟钝地给太后和皇后见礼。玉妍心中闪过了一丝光亮,她微垂了眼睛,心中飞快地计较起来。
太后娘娘自然是免了惠妃行礼的,皇后娘娘更是起身以手虚扶了一下,忙命人好生伺候了惠妃娘娘落座。
“怎么惠妃,这皇孙才将及三月,已在腹中动作了么?”叶太后眼中尽是关切,嘴唇紧抿着,颇瞧得出紧张关怀之意,皇后娘娘也盯着袁惠妃,状似忧虑难安。
“回禀太后,臣妾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前儿夜里臣妾偶得一梦,说是天上的一条青花灵蛇不知怎么偷吃了仙丹,像是醉迷了一般,跌跌撞撞落下了凡间,恰跌在了臣妾的足边,臣妾惊慌难耐,于梦中唬得醒了来,这几日心里慌乱,腹中孩儿也似不安一般。”
“喔?”太后娘娘沉吟了半晌,“鹤翔真人,你给惠妃娘娘断断这一梦。”那鹤翔真人忙离座躬身称是,他信手拈着胡须,做出一副高深莫测之状沉吟不语,看看房梁,又瞧瞧那墙壁,再掐指一算。
“恭喜太后娘娘,贺喜太后娘娘,惠妃娘娘这一梦,正是青蛇临怀之吉兆啊。娘娘这一胎必是皇子,且俊秀大才,文韬武略,真龙子也。”
这一番巧言,实在是让太后娘娘喜笑颜开,她老人家连说了几个好字,开口就叫人打赏鹤翔真人。
玉妍不晓得为何,对这鹤翔真人的厌恶像是与生俱来一般,虽然阮尚宫方才在郡主府中说那一番诛心的断语是这鹤翔真人的师兄,最是慈悲弘善的鹤落大师所言,可玉妍怎么隐隐觉着这事儿存着些个蹊跷。
“母后”玉妍起了身儿,“真人这话,听着是极好的,可怎么儿臣却觉着,真人莫非是道行太过高深了,又有其师兄鹤落真人的前车之鉴摆在面前,遂,真人不敢轻泻天机,只得拿些个场面上的话儿来讨好了母后跟诸位嫂嫂呢。”
“喔?”太后娘娘微讶,她瞧了瞧玉妍,“敏柔啊,真人这话,可不是恰合了惠妃的梦,哀家从前也听宫里的老人儿们说过,蛇乃祥兆,再不假的。”
玉妍点了点头,“若是旁的,也就罢了,偏今儿个,敏柔若是不说呢,怕误了惠妃嫂嫂,可敏柔若是说了,还望母后您提前恕敏柔一个狂妄之罪。”
太后娘娘点了点头,“你是我皇家的郡主便是狂妄些,也是该的。”玉妍低身福了一礼,这才站直了,目光森然地猛盯着那鹤翔真人,“蛇乃祥兆,这个方才真人也听太后娘娘提过了,既然老宫人们都知晓的事儿,真人您常年久居宫外,那民间里,奉梦蛇为生子兆的事儿您该是知晓了。”
不给那鹤翔真人说话儿的空档,玉妍接着开口说道,“真人您此话说得不错本郡主的这位皇侄定是人中龙凤果然不错的,只是可惜了,这是一个村边的老妪都知晓的事儿,您拿这个来糊弄搪塞宫中的诸位贵人,岂不是有大不敬之嫌?”
“此其一”瞧着这鹤翔要开口辩驳,玉妍忙堵住了他的话头儿,“这二么,方才惠妃嫂嫂说是这几日心慌难耐,皇子似在腹中也有些不安,又说了这些都是因这一梦而起的,真人您呢,却是只字不提破解之法,怎么?你是怕泄露天机呢?还是根本就没这个本事,或者……”
玉妍停顿了下,她瞧着那鹤翔真人的眼中涌起来一些害怕的神色,她冷冷地哼了一声儿,“或者,真人你,对皇嗣心怀不轨?”
这一句话把个鹤翔真人说得一个猛子就趴跪在地上,“太后娘娘,贫道冤枉呀太后娘娘求您明鉴,求您明鉴啊”
玉妍盯着这吓得面色都白了的道人,心里有了计较,“这人没有真本事,此其一,这人定然有古怪,此其二,这人是软的欺负硬的怕,此其三。”
“真人快快请起,”太后娘娘的声音虽也还算客气,却不如方才要打赏时那般开怀亲切。“真人啊,这方才哀家也是高兴得过了。还幸亏敏柔这孩子是个心思细腻的,还请真人将这破解之法说了来,也好保哀家的皇孙与惠妃娘娘的康泰平安。”
这句话说得这真人脸色就更白了几分,他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子,“太后娘娘,这天蛇下凡,自然是要有些个动静儿的,自来这不凡的孩童,在胎中均是有些个异象的,还请惠妃娘娘稍安勿躁,只需静养便可。”
太后娘娘在上位点头,褚国公夫人坐在椅上已如坐针毡了一般,她瞧瞧听得入迷的叶太后,又瞧了瞧满面赞许的袁惠妃,又瞧了瞧那敏柔郡主,再转头瞧瞧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褚国公夫人咬了咬牙,就要开口拉着众人再回到方才议的那解除赐婚的事儿上来。
却听见那敏柔郡主冷冷地哼了一声儿,“阮尚宫,本郡主临出府门时与你说过什么?请尚宫说给真人听听。”
那阮尚宫忙上前一步,“回禀太后,郡主听了老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都陈述了一遍,说是原本郡主也是懂些卜算之术的,说是要与真人切磋一二。”
“喔?”太后娘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声调儿也拔高了些,“怎么?哀家的敏柔还懂得如此玄术?”
玉妍又郑重地福了一个大礼,“母后明鉴,非是儿臣狭私报复,原本这与褚候相关之断语乃鹤翔真人师兄鹤落真人所占,儿臣虽年纪轻,却是非分明四字还是明白的。儿臣不过也是一时技痒,这占星之术虽是玄妙,若是能窥其皮毛,亦是极有趣的,儿臣幼时曾在一白须道人处偶得了奇书一本,这些年也时常拿出来研读一番,今日正好请真人指教儿臣一二呢。”
太后娘娘听着玉妍这番话,再细细观瞧其颜面,见喜怒不形于色,双目晶亮有神,并不胆怯羞懦,瞧着倒真是懂得这些个占卜之道。
“嗯,既如此,哀家今日就准了你殿前请教真人一二,”太后娘娘慈爱地瞧着玉妍,“你这个小鬼灵精,可不许故意难为了真人,这玄术高妙,你非道家门人,并无忌讳,真人却是不能跟着你胡闹的。点到即止便可了。”
玉妍福身称是,她瞧着这这鹤翔真人,“真人方才不知所为何故,不肯赐教。不过,这惠妃嫂嫂所怀的皇侄可是要喊本郡主一声皇姑母的,本郡主自然就不能为着真人的颜面装作不知了。”
那鹤翔忙稽首,“请郡主赐教。”玉妍回了一句好说,便瞧了瞧袁惠妃,“嫂嫂这一胎,依着那梦,实在是敏柔又要多一位皇侄了呢。皇妹在此先恭喜惠妃嫂嫂了。”
惠妃娘娘含着笑意抚摸着小腹,“承皇妹吉言。”玉妍笑了笑,便瞧着那鹤翔真人说道,“若是敏柔记得不错,书中有言,有孕之人,若是梦蛇,请彩香六炷,彩宣二十一张,分别是赤橙黄绿青蓝紫,面向西南香燃纸焚,若是胎安。吉兆。若是胎动仍是不安,则梦中之蛇……”玉妍叹了一口气,“灵蛇为神,冥蛇为鬼。”
这一番话说出来,连太后娘娘的眼睛都再一次瞪大了,他老人家惊得从宝座上一下子站起来,“敏柔,此话当真?”玉妍又瞥了袁惠妃的那平坦的小腹一眼,“回禀母后,千真万确。”
心思奇巧斗老道
“快快着来人,小安子,按着郡主说的,备了彩香跟彩宣。”太后满心里都是要保皇孙安然无虞,若说这位经历了宫中沉浮多年的老太后为何竟对一个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