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羞得根本张不开口来回话儿,索性更要占些嘴头上的便宜,“大胆狂徒,公然辱人婢女,你竟不知王囘法二字么?”
车帘再次掀起,玉妍带着帏帽立在车辕之上。“姑娘,您快着些回去这,这登徒子醉了提防他唐突了姑娘”
听琴转身就推玉妍,“傻丫头你先回去坐着,莫要与这猪狗不如的计较,他当他自己是个人物儿呢?还贵妾?本姑娘的丫头,你便是来给提鞋也不配,竟还敢如此痴心妄想,可是灌了两口黄汤,连祖囘宗也找不着了呢”
那人让玉妍冰冷不屑地声音激得恼怒起来,“呵哪里来的如此辛辣的丫头你可知小爷是哪个?竟敢口出狂言,看今日小爷不给你些厉害瞧瞧”
说着话,那登徒子便来拉扯玉妍,听琴忙要护着姑娘,玉妍猛地一推,便将听琴推进了车里,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玉妍手中的白布包那么一挥,一股子红色的粉末漫天飞扬,“哎呀爷的眼睛,爷,爷疼啊快来人呀,给爷逮了这臭丫头同两位姨娘给爷带回府里”
那些个一旁看热闹的人,见这京兆尹家的小爷吃了这小姑娘的亏,心中当真是畅快,正要给这姑娘鼓掌,却见那些跟随着这小爷的护院打囘手们一拥而上,要动这姑娘。
“哼就凭你们?”玉妍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儿,另一只手猛地一扬,砰地一声儿,那些本就有些胆怯的护院忙蹲身护住眼睛,玉妍趁机一把推开车夫,执起马鞭猛地抽在了马臀之上。
“嘶……”那拉车的两匹马本就让这一阵混乱有些惊着了,如今再这么让鞭子一抽,立时前蹄儿跃起,吓得众人是抱头鼠窜。
“救小爷,蠢材们,救我”那京兆尹家的小爷听见马的嘶鸣,又听见人们大喊大叫,情知不妙,无奈眼睛疼得厉害,微微能见着些光儿,只见人影憧憧,如同鬼魅,惊得几乎都尿了裤子,鬼哭狼嚎一般求救。
“哼没胆色的怂包就这么一点儿能耐也敢当街调戏强抢民女,今儿本姑娘就告诉了你,若是再有下一回,伤的可就不是你那一双睁着也白瞎的狗眼了,姑娘我当真就要取了你的狗命的。还不快给我滚”
那京兆尹家的小爷让玉妍这一番声势吓得酒醒了大半儿,因眼睛火烧火燎一般疼痛,口鼻也似灼伤了一般,他心中惊怕,竟顾不得细究,一声令下,带着那些让惊马吓得不敢近前儿的家丁打囘手们一溜烟儿地就跑没了影踪。
“姑娘,您,您可吓死奴婢了。”听琴忙爬出来,拉住了姑娘,玉妍能觉出来听琴的手都是软弱脱了力一般,她笑着反搀扶起了听琴,“行了这不是有惊无险么”
主仆俩进了车内,车夫这才回过神儿来,忙上前拾起马鞭欲赶车速速离了此地。“姑娘的救命之恩,颂梅感激不尽,还请恩囘人留下尊姓大名,颂梅必定将恩囘人大名供于菩萨面前,日夜为恩囘人祈福。”
“怎么?你名叫颂梅?”马车之内传来一道柔婉的女音,“正是。”那卖唱的女子跪在地上朗声回道。
“既今儿本姑娘与你有这么一番缘分,也就多嘴说一句,姑娘若是肯听我一句劝,这个梅字是不可轻用的,女子取名,莲、梅最好不用,若定要用这二字,必要请高人指点搭配一字方可。”
柔婉的女音说罢了这话,便沉默下来,颂梅有些不明就理,正欲细问,就见方才那个羞红了脸的丫头掀了帘子出来。
“颂梅姑娘,我们姑娘说一个长得颇有些姿色的姑娘,又有这么一副傲骨,实在是不宜出入这些烟花酒肆之地,这里有纹银二十两,我们姑娘今日就赠与你,今后便是买几亩田地,也好过这样当街卖唱,受人侮辱。”
那名唤颂梅的姑娘盯着这二十两银子,又瞧了瞧那门帘紧闭的马车,她哑了声儿对着马车结结实实叩了三个头,庄重地接过了银子,“他日,奴必要报答姑娘大恩。”
听琴瞧着这卖唱女子坚毅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便回到了马车之上,主仆三人赶着车马离去,瞧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一旁的酒楼之上,褚三爷呵呵一笑,“二哥,江表哥,却原来,这周府的七仙女儿还是个有侠义心肠的呢不过,方才她扬的那个红粉末儿是什么暗器?还有那砰的一声又是来自何处?”
褚二爷转着手中的酒杯不语,江二老爷家的大囘爷江恒为沉思了片刻,笑着说道,“那红粉末,我却不知是何物,那砰的一声儿么,呵呵,我倒是瞧了个正着。竟是那位姑娘以口技之巧混了那起子莽夫呢”
千里迢迢表哥来
听琴坐在马车上,眼睛直愣愣地瞅着自家姑娘,那嘴角儿已弯成了月牙状,“你这丫头,可不是中了邪魔了?这么直不楞腾地瞧着你家姑娘我做什么?没见过是怎么着呀?”
“嘿嘿,”听琴丫头笑起来,“姑娘神勇,姑娘高妙,姑娘您方才当真是吓了奴婢一跳奴婢跟了姑娘这许多年,姑娘今儿拿出来的那物件儿,可当真是奴婢头一回见,一想起那登徒子屁滚尿流的狼狈模样,奴婢就打心眼儿里头觉着解恨”
玉妍没好气儿地瞪了听琴一眼,“你这鬼丫头,是想问那是什么物件不是?还学会了溜须拍马?跟我说话还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你可是累也不累呢?”
听琴丫头又嘿嘿地笑起来,“我的好姑娘,咱们高贵优雅的敏柔郡主您就跟奴婢说说吧”,“当真想知道?”
玉妍故意吊听琴的胃口,“嗯嗯,奴婢想知道,姑娘若是再肯赐给奴婢些,日后奴婢若是遇着了这样的人……”见自己姑娘正嗔怒地瞪着自己,听琴忙吐了吐舌头,“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奴婢跟着姑娘步步高升,遇不着这样的下流种子”
“你这丫头,自上了京,也渐露出了那调皮的本性来。”玉妍摇了摇头,冲着听琴摆摆手,示意她把耳朵凑近些。
“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上次到云舅舅府中玩耍,云舅舅偶闻我喜好辣味,便将他府中的天府朝天椒尽数给了我,你家姑娘我哪里吃得下那么多?因经了那高府小霸王之事,我便将那些朝天椒磨碎了些个,包进个布包中,以备不时之需而已。”
听琴做出恍然大悟状,“姑娘高妙”她心悦诚服地瞧着玉妍,主仆二人相视而笑。
马车又行了好一阵子,玉妍掀开窗帘儿,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时辰也不早了,不晓得叔叔婶婶会否担忧咱们,今儿若是不管那颂梅姑娘,我这心里头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玉妍声音不高,听琴却听得分明,“姑娘,奴婢瞧着那位颂梅姑娘是个真正有骨气的,您没见她接过银子时给您叩的那三个头呢,当真是诚心诚意的。姑娘您不是也常说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嗯,是呀,但愿她能明白我这一番苦心,也能好好地珍惜这来人世一遭的缘分。”玉妍眼瞧着外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同听琴闲聊。突然,玉妍将头猛地缩回来,她手抚着胸口儿,“不是,不是,我定是今儿太累了,一定不是的。”
听琴见姑娘如此,也唬了一跳,“姑娘,您这是为何呀?”她凑到玉妍的身边儿,手抚上了玉妍的额头,“姑娘?”
“听琴,听琴,我一定是太累了,或者是我太想念他了,是吧?你说是不是?我太想念表哥了,所以方才我瞧见站在叔叔府邸门前的那个人影儿,那个人,定不是表哥是吧?”
听琴瞧着姑娘突然之间如此失却仪态,忙以手掀了车窗的帘子,她细细地瞧了瞧十米开外,二老爷府邸的门口儿,只见表少爷林松年长身玉立,负手于背后,望着那天空的晚霞,唇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姑娘,是,是表少爷,您瞧的,不错。”听琴觑着玉妍的神色,缓缓地说出这么一番话。
“果然是他么?果然是他”玉妍眼神有些涣散,她盯着听琴,“他又来了,他终于还是来了,他,他来了还有何用?听琴,我不想见他,不想,我,他是玉芬的未婚夫婿,他……”
“姑娘他是姑娘的表兄,是二老爷二太太嫡嫡亲的外甥姑娘,您,您这是怎么了?方才您的那番勇气呢?您那股子巾帼不让须眉的劲头呢?当日您也是被逼的呀是四姑娘她们不顾廉耻设下了那样的圈套儿,她们不顾脸面,不顾老爷太太还有咱们整个儿周府的名声儿,您顾了呀”
玉妍的眼泪就那么吧嗒吧嗒地落下来,“听琴,午夜梦回,多少个夜晚,你可知晓?我这心中是何等的悔,何等的怨?他是我这么些年头一回动了心用了情喜欢上的一个男子呀可他却不得不娶我的亲妹妹做平妻他们以为给我正室的位分,我便满意了?我虽在那座吃人肉喝人血的大宅中无力为自己做主,可若是就这么着想让我同亲妹妹共侍一夫,我宁愿舍弃,宁愿舍弃。”
听琴的眼圈也红起来,她搂过了姑娘,轻轻给她拍着后背,“如今,您再也不用回那座古墓一样的大宅了,您是郡主了呀三姨娘也封了内廷su人,能每日伴在姑娘左右了呢”
说着说着,听琴的声调突然就高亢坚定起来,“姑娘,若是您仍是愿意同表少爷在一处,何不回明了太后娘娘,请她老人家为您赐婚?八姑娘原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赖上表少爷的,您回明了太后,不拘怎么着,太后下了懿旨,看哪个敢硬是将八姑娘再塞到您跟表少爷中间。”
玉妍伏在听琴的肩头,她的眸子瞬间便明亮起来,听琴的话正是击中了她心底最深处的一处渴望,但是很快,玉妍的眸子又黯淡下来。
“听琴,今日母后,母后曾说,若是那位褚二爷得胜归来,便要给我与他赐婚。母后也晓得我有表哥这么一位青梅竹马之人,却一意要给我赐婚,我心里又何尝不明白?褚侯爷官高位显,又与当今圣上和梁王爷自幼情笃,表妹是皇后,亲妹是淑妃,纵使梁王爷想要强抢了我去,旁人或许他不放在眼中,这位褚侯爷,他定要给几分颜面的。”
玉妍叹息了一声儿,“终究什么缘又是什么份,什么喜欢,什么爱重,都是假话,都是谎言不过是一块遮羞的布,将那些个算计,机巧都遮掩在底下,面儿上瞧着光鲜悦目罢了。”
玉妍自听琴身上起来,她拿出帕子十分小心仔细地拭了眼泪,“快到府门了吧?”听琴掀开帘儿去瞧,“姑娘,府门已到了,车夫正跟表少爷回话呢。”
“嗯,扶着我下车吧。”听琴忙拿了帏帽给姑娘戴上,这才扶了姑娘慢慢下了车,“妍儿”表少爷林松年忙丢下了车夫,一步便到了玉妍身前,“妍儿”他满眼都是欢喜,那紧攥着的拳头,透漏出他此刻的紧张和兴奋。“表哥安好”
玉妍盈盈一福,礼数周全,让人挑剔不出一点毛病,林松年却僵硬地立在了当地,他盯着玉妍,眉宇间瞬间便凝满了苦痛,“妍儿当日,是为兄的软弱了我,我顾虑太多竟生生就放了手,让你孤独北上。”
他抿了抿唇,向左右茫然一顾,终究还是接着说道,“前些日子听见梁王爷为着娶你,在京里闹出了极大的动静儿,为兄实在放心不下,这才,这才千里迢迢到了这里,妍儿你,你,我们……妍儿,从今往后,只我们两个可好?”
林松年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玉妍,他期待着玉妍含羞点头,或者她哭一场,将这几个月来的苦痛、不甘和委屈都哭出来,哪怕,哪怕玉妍捶打他几下。
可是,他这一路上所思所想的都在玉妍那端端正正的福身一礼之后轰然破灭,“表哥厚爱,玉妍感激不尽,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正如一个饮进了鹤顶红的人无法死而复生一样儿,玉妍与表哥的情谊,自林府的平妻信物进了嫡母周沈氏夫人的文贤院那一刻起,便也仅是表兄与表妹了,那些个青梅竹马的两心相许,因为咱们任性,因为他人算计,断了便是断了,再也无法接续。”
“妍儿你……”林松年气得面色都有些苍白起来,他的手颤抖着,绝望地向后退了两三步,“敏柔郡主?呵呵,敏柔郡主”他盯着玉妍,痛苦绝望盈满胸怀。“今日妹妹你得封郡主,原是松年痴心妄想了我朝郡主要四品官员方可匹配,松年才是一举子,纵是今年得中,官不过七品,又怎么敢妄攀郡主?”
“表少爷,您,您这话太过伤人了,我们姑娘何时就成了那等势力的小人了?姑娘她,她是有苦衷的呀”听琴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上前一步护在了玉妍的前头,朝着林松年几乎是叫嚷起来。
“听琴,退下。”玉妍冷冷地命令听琴,“表兄远道前来,想必旅途劳累,妹妹我今日也累了一整日,不若咱们先进府中吧,这巷子虽宅子不多,终究还需防备要落到别人眼中。”
说罢了话儿,玉妍越过林松年带着丫头听琴径直就进了周府大门,林松年立在原地,他仰头望向天空,无声地询问老天,妍儿她究竟是怎么了?那个从前温柔婉约的妍儿哪里去了?那个只在眼眸深处才坚强防备的温柔解语的妍儿哪里去了,那个爱慕着自己,依赖着自己的妍儿哪里去了?
他痛苦地攥紧了拳头,有些狼狈地回头瞧着玉妍远去的身影,“妍儿妍儿,你这是在怪我么?你还愿意怪我么?怪我只顾着宝蝉,却将你弃之一旁?妍儿”林松年在心底深处一遍一遍喊着玉妍的名字,他那眼眶中积聚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竟如卸了闸门一般地流淌下来。
松年醉遇褚侯爷
林松年辗转反侧,一夜无眠,满心里都是想着要寻机再与表妹玉妍说上几句话儿,探一探她的心意。却不料,第二日一早宫中便来了旨意。
“江北督抚周信安之女周氏玉妍,敏慧灵犀,柔谨秀和,更心怀仁孝,端方正直,颇有皇家郡主之风范,太后深喜之,特册封敏柔郡主,享郡主禄,赐江北桐江郡为其封地,每年赐粮五百石,金三百,银两千,凡地方进贡宫中之物,敏柔郡主府均有份例,直至郡主出阁。八月十五日辰时三刻禧福宫中行册封礼仪,钦此。”
周府众人都口称谢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欢天喜地地接了太后懿旨。林松年随众跪在二舅舅府中的庭院之内,瞧着那宣旨的太监恭恭敬敬唤着敏柔郡主,又详细叮嘱了册封那日该提早准备的诸般事宜,最后将两位年约四十上下的宫人引荐给了玉妍,这才领了赏笑眯眯地出了府门。
周二太太捧着那圣旨,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心里眼里全是玉妍,倒是没瞧见这昨日才到了京里的外甥此时正是满面的落寞孤寂。
倒是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