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太太听见二姑太太开门儿见山便提起玉妍,再看她的神色,这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就变了。“嗯!三月里她三姐姐出嫁前过的生辰。不是你还派了年哥儿和蝉姐儿来给她贺了贺?这丫头是个福薄的,从年前便得了那样的急病,一年才一回的生日也只得在榻上吃了碗寿面,这阵子我让人请了孔老太医给她调养,这不么,才能略略出来走动片刻。”说罢了长叹一口气,端起茶来润了润喉。
玉芬这里听见二姑母提起了自家七姐,登时来了精神,那双眼睛恨不得黏到二姑太太身上,手里的帕子给拧成了一团。二姑太太听见大嫂这样说,便笑了起来,“大嫂不愧是京里大家出来的闺秀,把府里的姐儿教养得是人见人爱。妹妹我虽才回来小一年儿的时日,也是打心眼儿里爱重这几个侄儿侄女儿呢。今日前来,还望大嫂莫怪妹妹厚颜,年哥儿蝉姐儿没了爹爹,我这当娘的可不就多操心些个,想问问大嫂给妍姐儿相好了人家儿没有?”
周大太太听了这话,抬眼盯着二姑太太看了半晌,玉芬几次张了张口,欲要起身终究让身后的春漾,春喜给按住了。“人家儿倒是还没说定,小姑你是自己人,这实底儿也是晓得的。纵是我待这些个孩儿都是一样的,妍儿也有了嫡出的名头,天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呢,有外头那起子轻狂的人家儿总要想方设法摸清实底儿。玉妍的婚姻事,还真是难办。谁家愿意娶一个庶出女儿呢?”
大太太这番话,可是真正击中了二姑太太心底的那根弦。正要紧赶着接口的二姑太太闭了嘴,端起茶又呷了一口,慢慢放下,盯着墙上的春日芍药图沉吟了半晌。终究还是一跺脚,“大嫂,若是妹妹遣媒人来,不知大嫂可瞧得上我们年哥儿?”
这话一出来,别人尚可,玉芬只觉得一时间天旋地转,伸出手欲拉着二姑太太说几句玉妍的不好处,可怎么就觉得眼前一黑人就自那椅子上摔了下来。一屋子的人都尖叫起来。
大太太一叠声儿地叫请孔太医。春喜春漾哭喊着姑娘,跟关妈妈沈妈妈合力将玉芬扶起来抬到内室里大太太的床榻上。二姑太太在一旁遣丫头快去打水拿净毛巾来,又自荷香手上抢过提神醒脑的薄荷脑快步进了内室。
提亲引起轩然波
太太的文贤院中一片忙乱。众人着紧着看顾八姑娘,没有人瞧见紫藤轩的丫头品书自文贤院的后门儿一溜烟儿跑了出去。“姑娘!可了不得了!出了大事儿!”品书丫头跑得是上气儿不接下气儿扒在玉妍闺房的门框上连气儿也捣不上来。
观其正给姑娘看花样子,见品书如此忙忙走过来,“你这丫头!什么时候才能稳重些个!”用手给品书顺了顺气儿。品书顾不得回观棋的话儿,跺了跺脚,好歹顺过来一口气儿,“姑娘!出大事了!二姑太太来咱们府上给林表少爷提亲。太太尚未应允,八姑娘便晕倒在地了!如今文贤院中乱作一团。奴婢奉了姑娘的命去给太太送这丁香花粉,恰在窗根儿处听了个一清二楚。”
玉妍听罢了品书这番话,抬眼瞧了瞧观棋,“二姑太太提的是哪位姑娘?”观棋递给了品书一杯茶紧着问道。“自然是咱们家七姑娘!难不成谁还能看重那个病秧子的女暴君?”观棋拿手戳了戳品书的额头。“就你这张利嘴,迟早是惹祸的根子!”
说罢了,忙回身儿到玉妍近前,“姑娘!这可如何是好?表少爷忒的心急了些!您这些日子才好了些,如今此事一出怕是太太迁怒于您。这表少爷平日里看着持重,因何这么大的事儿竟不先给您递个话儿呢!”观棋手掂着手在屋子里面来回转,玉妍看着品书问道,“你可听真儿了,二姑太太提了我?”
“姑娘!千真万确。院子里恰好没有人,奴婢往上房里去,思量着没人给通传这么着闯了进去怕犯了太太的忌讳,就自作主张先在窗根儿下听听屋子里的动静儿。”“唉!”玉妍叹了口气。“去把侍画找了来吧。”“姑娘?”观棋和品书都是一愣。侍画昨儿夜里着了凉,玉妍准了她一日的假,“不找侍画来给我仔细妆扮了,这装病装得不像可怎生是好?”
“姑娘!您忒良善了些!旧年里太太那般歹毒,您也顺势而为在这紫藤轩中一困就是小半年儿。如今二姑太太亲自来给您提亲,您这是装得哪门子病呀?谁家里头愿意要一个三不五时就生病的媳妇?”品书听见玉妍又要装病,几乎要跳起来。
“唉!我的好品书!姑娘自然晓得你是心疼我。可如今我又能如何?表哥与紫藤轩过从甚密,如今二姑母大张旗鼓上门来提亲。太太只消在老爷面前略提上那么一提,别说二姑太太来提亲,就是圣旨下了,咱们老爷也没有好脸色给我看!”玉妍说到此处,拿眼睛往帘子外头觑了一眼,叹了口气。
“这是败坏名节的大事儿!我一个闺阁弱女怎敌得过太太的风霜刀剑苦苦相逼?若说心计,谁人没有?奈何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咱们处处与太太虚与委蛇还不就是图个偏安一隅。如今八妹妹瞧着这情形是对表哥动了心。太太心里最疼者便是八妹。二姑母家资巨富,表哥功名在身又一表人才。太太也不是个傻的。唯有我先病着,让老爷太太纵是心中有气也发作不得,才好得了机会将与表哥的事儿徐徐图之。”
玉妍正说着,外面儿听琴急匆匆闯进来,“姑娘!林表少爷自二门悄悄进了来如今在咱们院子门口说是要见姑娘!”“快请!”玉妍忙起身略理了理衣裳,望向门外。表少爷林松年快步进了玉妍的香闺。
“玉妍见过表哥!”玉妍忙福了一礼。林松年并未像往常一般还礼,而是一把托住玉妍的胳膊,“表妹快快请起!”众丫鬟见表少爷如此正待出言阻止,玉妍瞧了她们一眼示意她们出去。听琴犹豫了一下观棋见自家姑娘甚是坚决忙拉拽着品书和听琴出了门。
林松年见三婢都退出去了。忙深施一礼。“家母莽撞提亲,惹出了事端,为兄是方才得了信儿的!特来看望妹妹给妹妹赔罪了!如今情势已陷妹妹于泥沼,松年愧悔万分!悔不该与家母吐露心事。家母自小便宠溺于我,事事依顺为兄的心意。此事昨日才说与家母知晓。一是想让家母平日里照拂表妹一二,二是也好让家母莫要四处给为兄托媒人奔走。不想家母思虑不周惹下如此大祸。都是为兄的罪过。表妹请放宽心,为兄必不让表妹受一点儿委屈。”
玉妍见林松年说得恳切,心中也不由得暖洋洋的。“表兄莫要这般自责。二姑母想必并非有意如此。大抵也是忧心表哥的前程罢了。”林松年听玉妍如此深明大义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上前一步握住了玉妍的手,“表妹!”玉妍的脸腾地红起来,“表哥,你……”林松年不肯松手,“表妹!得表妹为佳偶,松年此生夫复何求?”
玉妍叹了一声,“表哥!八妹妹的心意你也是知晓的。怕是太太一心替八妹打算不肯轻易应允。还望表哥回府劝二姑母莫要急躁才好。”说罢了话,玉妍已是满面通红使出全身的力气抽出了手一回身儿跑到了床帐后面。林松年听见玉妍的这番话,当真是欣喜若狂,对着床帐深鞠了三躬,“表妹的金玉良言为兄定当牢记!还望表妹多多保重,为兄这就告辞了。”
林松年出了紫藤轩,玉妍那脸儿还烧得滚烫,想起林松年握住自己的手时那热切真挚的眼神儿,玉妍不由得心神荡漾。侍画多披了件儿斗篷跟着三婢进了正房。“姑娘,非要称病不可么?”玉妍看了看四婢。
“唯今之计,躲为上策吧!”侍画没再说话,拿着那些个粉儿动手调匀了敷在玉妍的面上,折腾了两柱香的功夫,玉妍看着倒像是换了一个人儿,满脸倦容,蜡黄蜡黄的一张脸,唇上没有血色显着有些苍白。“听琴姐姐,四姑娘来看咱们姑娘了,还请姐姐通传一声儿。”
探病假来试探真
小丫头花籽儿在门外头禀报。玉妍忙躺在床榻上,观棋、品书忙着给玉妍盖被子,打散头发卸首饰。听琴迎出了门,侍画躲进了小间儿。“呦!四姑娘来了!有日子没见姑娘了,姑娘万福!”
听琴下了台阶恭恭敬敬给玉茹施了一礼。“免礼。你们姑娘可好些了?我这些日子事儿忙,今日才得了空儿来瞧瞧七妹。”听琴起身,“我们姑娘吃了孔太医的药原是好些了,谁知前日侍画那丫头着了凉,贴身儿伺候了姑娘半日,昨儿夜里姑娘便有些热,今日一早起来连粥食也懒怠进,一直在床上躺着呢。”
说罢了话,听琴幽幽叹了口气。四姑娘玉茹听见这番话,打眼细瞅了瞅听琴,见她不似作伪,便蹙了眉,“七妹这身子可怎生是好?倒比八妹的身子还弱了些个呢。方才太太屋里的荷香到我那儿找了点儿芙蓉露,说是八妹妹让暑气犯着了,在太太那儿竟晕了,这不么,我去看了八妹,好歹她醒转了只细细调养便好,却谁知七妹好端端的竟病倒了。真真儿是个纸糊的病美人儿了呢!让我这做姐姐的怎么能不悬心?”
边说着话儿四姑娘脚步略急地进了玉妍的闺房。“妹妹!这是怎么说的,刚好了些儿怎么就不知道善加保养?侍画丫头也是的!有了症候还要贴身儿伺候!这可怎生是好?”说着便到了床榻边儿上盯紧了玉妍细瞧了瞧,只见玉妍呼吸粗重,面色萎黄,唇无血色连那头发都似一夜间干枯了一般。
“怎么病了这半日,你们几个大的竟也没回禀给太太知晓也好给妹妹请个大夫瞧瞧才是!”玉茹说着便朝外头唤道,“梁妈妈进来说话!”,外头不见声响,过了一刻那梁妈妈才急匆匆进了来跪倒就直叩头。
“请四姑娘安,请七姑娘安。”“哼!你们这些老妈妈都是当差当老了的,原本我们年纪轻也不敢指望你们恭恭敬敬听候差遣!然则太太将你给了紫藤轩,你纵使不干那些个粗活,不必贴身儿伺候,也要训诫着这一院子的大小丫鬟仆妇才是!你可倒好,成了个甩手掌柜的!七妹妹自腊月里便缠绵病榻,你是做什么的?日日必要三请安五问候时时往太太屋子里报平安才是!方才我进门来,你做什么去了?若是如此玩忽职守要你作甚?趁早打发回家去了事!”
梁妈妈并不肯多说别话一径叩头认错,求姑娘饶恕。玉妍眼瞧着玉茹惺惺作态心中阵阵失落。自小也是手足姐妹一般长大,一朝为了个亲事前程为了个嫡庶把原本的情谊都抛诸了脑后。“四姐姐息怒!原也怪不得梁妈妈。”玉妍状似强撑着要起身,却把整个身子都软绵绵地靠在品书身上,那冰凉的手去拉拽玉茹,玉茹忙握住玉妍的手一霎那间只觉那手冰冷如浸了半日的冷水般,心中便信了几分。
“妹妹!你自来是个宽厚的,却不知这起子叼奴如何当得住你这般宽和?”“姐姐有所不知!梁妈妈是太太房里的老妈妈了,自然到了咱们这些做太太儿女的院子里要格外给些体面的!幸而梁妈妈也是个知道分寸的,平日里都还尽心。今日也是妹妹嘴馋,一大早觉着没有胃口就想吃那糟鱼片儿,梁妈妈做这个最拿手的,索性便不去麻烦大厨房了,这不么梁妈妈在小厨房内忙乎着这个来着。”
玉茹听见玉妍如此说,到底叹了口气,给她理了理发丝,那手就略过了玉妍的额头,“嗯,是比较常人要热一些。”玉茹心下暗忖着,那嘴上的话儿便软了八九分,“你呀!当真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就不晓得感了风寒如何吃得那些鱼虾发物?”
说着便转头吩咐梁妈妈,“去熬了烂烂的小米粥来!”梁妈妈忙叩头躬身去了。玉妍瞧了瞧玉茹的神色,心下不由叹了口气,“方才听说八妹妹怎么让暑气犯着了?竟晕了过去?”玉妍面上便做出焦急的神色。
“并不要紧!还不是小八儿贪玩儿!也是十二岁的姑娘了,眼见着太太都给她打算人家了!”说到此处,玉茹的脸便红了。“瞧!妹妹要笑话姐姐不尊重了!”玉妍便笑了笑,“姐姐自来操心玉妍跟八妹和谦哥儿,玉妍感激尚且来不及怎么会笑话姐姐?”
玉茹听见玉妍如此说,便笑起来,将玉妍的手又握紧了些。“太太原本打算着跟二姑母做个亲的,林家表哥一表人才性子也是难得的和蔼温煦,与八妹那火炭性子是最合适不过的。”说着话儿,玉茹便拿眼瞧着玉妍的神色,见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儿倒是波澜不兴,反倒有些昏昏欲睡的意思。
“妹妹若是不适得紧,姐姐改日再过来看妹妹。妹妹还是先养身子要紧。”玉妍像是被惊醒般忙用另一只手握住玉茹,“姐姐多陪妹妹一会儿吧。难得姐姐来一回。还没吃口茶便要走,妹妹心中实在有愧。
都是妹妹这身子不争气得紧。”玉茹忙又安抚玉妍,一个留客,一个推辞,玉妍便让观棋送玉茹到蔷薇馆。“妹妹今日实在是有些精神不济,怠慢了姐姐,还望姐姐恕罪。待玉妍身子健旺了定去给姐姐赔礼。”玉妍依依不舍地送走了玉茹,自己瘫倒在床上望着床帐上的春燕呢喃图眼角慢慢滑出泪来。
“为了一己之私,那么多年的情谊都可以一再抛闪,这锦绣深宅中住着的到底是人还是一群恶鬼?”品书和听琴忙忙地将枕头靠着里侧的暖手炉子拿出来,又将玉妍锦被下面的一个盛了冷水的银老鼠拿了出来。
“姑娘!万事都要想开些,都往那牛角尖儿里头钻还怕没那么多眼泪呢。”听琴柔声劝慰玉妍,侍画也自小里间儿出了来,接口道,“是呀!我的好姑娘!咱们哪里对她们不住了?您为了给太太顺口气儿,这小半年一再称病退让,她们已抢了江家少爷如今还要抢林表少爷,和着只有姑娘您的才是好的不成?天底下那么些个男子呢!”
侍画这席话把个玉妍一下子逗乐了。“你这丫头好没道理,江家少爷也好,林家表哥也罢,哪里就都成了我的了?姑娘我又不是人牙子!”一时间众人都笑起来。玉妍也由着侍画给她净了面起身下床。
“听琴去趟文贤院,就说我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太太,今日申正孔太医会来请平安脉叫太太莫要挂心。”品书拿着表少爷送来的那九制梨香丹到芍药斋给八姑娘送两丸去,就说最是清火败毒的,莫说这丸药的来历,怕我那好八妹妹当场给你连人带药扔出来呢。”两个丫头领命去了。侍画看着玉妍拿出两条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