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人忍着笑,刚要开口,却听毛三尺在门外大声道:“谁让你三更半夜,披头散发地跑到人家船上偷东西吃?是人都会被你吓个半死!”
“我在箱子里一天没吃没喝的,难道你要我饿死才开心吗!?”萧白又气又委屈。
毛三尺将脑袋挤进门缝,冲着蒙面人挤眉弄眼,坏笑道:“哪敢!你要是饿死了,只怕这里有一个人会来找我拼命呢!”
蒙面人只当没看见他:“丫头,是谁将你关入木箱的?你不是上了‘织秀堂’的货船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白道:“没有人关我。当时风千里的船追上了我们。为了避开他们的搜查,慕公子就将我藏进了箱里。”
蒙面人蹙眉:“慕公子?”
萧白道:“就是‘织秀堂’的少东家,慕希声。”
蒙面人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又问:“然后呢?”
萧白道:“我躲在箱子里,听到风千里他们上了船,接着又听到一声爆炸声。我的箱子就掉入了海里。再后来的事,我想你知道的应该比我更多。”
蒙面人确实比萧白知道得更多。
他将在海上遇上尸体的事情与她说了一遍。最后问道:“在‘织秀堂”的船上,你可曾见过会使棍杖的人?“
萧白摇头:“慕公子和何伯都不会武功的。”
何伯当然就是慕希声身边的那个老仆。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毛三尺忽然“嗤”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深藏不露?”
萧白把被子掀开,瞪了他一眼:“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从来不会看错人的!”
毛三尺朝蒙面人努了努嘴,嘿嘿笑道:“那这个人呢?”
蒙面人赶紧咳了两声,打断道:“却不知那个引爆炸弹的人,会是谁呢?”
有可能是风千里命手下赶尽杀绝,也有可能是慕希声不得已弃船逃生之计。或许,还有第三个人……
只可惜在场的当事人一个已死,一个失踪于茫茫大海之上,这答案恐怕已无人能晓。
正在三人一筹莫展之际,绿珠神色不安地走了过来。
她瞧了眼萧白,又在蒙面人的耳边嘀咕了几句。随后,两人一起走出了舱外。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萧白看到绿珠,觉得很是眼熟。想了半天,忽然恍然大悟:“对了!她不就是昨天晚上那个……”
她说到这儿,嘎然顿住。脸不由涨得通红。
如果昨夜的女子真是她的话,那么与她有染的男人会不会就是……
萧白两只眼睛将毛三尺从头发打量到脚趾头,毫不犹豫地将他排除掉。
如此一来,便只有她的不要脸伯伯……
“喂!母老虎,船上好像出事了。我出去看看!”毛三尺瞅着萧白脸色不对头,立刻找借口溜了出去。
萧白自然也不会独自呆在房里。心事重重地来到甲板上,看见一群水手正围着“织秀堂”的那几只大木箱子,议论纷纷。
挤进去一看,不由怔住。
那些箱子俱已被打开,里面装得哪是什么丝绸锦缎?五只箱子,除去萧白藏身的那只外,其余四只箱子里,各装了一具面色发青的尸体!
毛三尺伸手探了探这四人的鼻息,对着蒙面人摇了摇头:“看样子已死了很久了。”
转头又对萧白哼道:“母老虎,你现在还敢说,没看错人?”
面对他的质问,萧白无话可说。
毛三尺又道:“现在人证物证俱在,那个慕希声分明就是打着‘织秀堂’的名号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说不定风千里就是因为发现了他船上的秘密,而被他杀人灭口的!”
萧白拧眉道:“可慕希声要这四具尸体做什么呢?”
“那就先得弄清楚,这四个人的身份。”红珊翩翩走了过来。
毛三尺道:“你知道他们是谁?”
红珊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里有一个人非但认得他们的身份,还能说出到底是谁杀死他们的。”
她边说,边将目光投向了蒙面人。
众人也纷纷朝蒙面人望去。眼神里满是好奇与期盼。
“神君,你既然早知道,就别再卖关子啦!”毛三尺催促道。他的好奇心已和其他人一样,被吊到了嗓子眼。
蒙面人却是不紧不慢地走到第一只箱子前,蹲下身子,凑近尸体道:“这人不难认。你们看他腰间所戴的玉佩上,是不是刻有‘通天’两字?如果我没记错,玉佩的另一面,应该还有‘入地’两字。‘通天入地’,正是十八桐寨的暗号。”
毛三尺仔细瞧了又瞧,果然看见那块玉佩的两面,刻着“通天入地”四个极精巧小字。
不得不佩服蒙面人的眼力:“厉害!这么说,这人是十八桐寨的人了?”
蒙面人道:“此玉通体晶透,绝非寻常之物。能配得起这块玉佩的人,也绝非寻常之人。我可以断定,此人就是十八桐寨寨主,马平川。”
毛三尺不解:“十八桐寨远在天山,他们的寨主怎么会死在这里?”
蒙面人将尸体的头侧了一侧,指着他的太阳穴道:“此处有两个圆形伤口,均为暗器所击。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焦黑色,显然是被灼伤的。据我所知,这暗器叫‘霹雳火’,只有霹雳堂堂主石一火会使用。”
“也就是说,是石一火杀死了马平川?”毛三尺摸着下巴,直摇头,“霹雳堂与十八桐寨素无往来,哪里来的深仇大恨?”
蒙面人淡淡一笑,并没回答。而是走到第二只箱子前,继续道:“再看此人——”
才说到一半,毛三尺便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别看了!你就直接告诉我们,他是谁,又是被谁杀死的好了!”
蒙面人笑道: “三弟,你总也改不了性急的毛病。”
他望了眼箱子里的尸体,忽露惋惜之色:“——此人风骨清朗,无眉无须,一把拂尘从不离身。三弟应该听说过的。”
绿珠抢道:“我听公子说过!他就是江湖兵器谱排名第三的‘云式九剑’云悠子道长!”
毛三尺的眼睛瞪得好比汤圆:“什么?!云悠子早已绝迹江湖,不问世间事。是谁那么狠心,连他也不放过?”
蒙面人道:“杀他的人使刀,且力大无穷,才能将他左半边肩膀连同胳膊齐斩而下。当今世上,若论刀法,无人能及西风庄关三爷。但论刀的力度与速度,七心派大当家秦开泰却要更胜一筹。”
“秦开泰的‘御龙斩’在兵器谱上排名第五,要杀云悠子虽有些吃力,但也不是绝不可能的事。”红珊柳眉微凝,想了想道,“只是,秦当家向来为人仗义,行事磊落,对云悠子道长更是敬重有加,何以要杀他?”
毛三尺拍着船舷道:“要知道还不简单。把石一火和秦开泰直接抓来问不就得了!”
“不必麻烦了。”蒙面人叹道,“他两人此刻就在船上。”
死人杀人
谁也想不到,躺在另外两只箱子里面的,会是石一火与秦开泰。
毛三尺顿时傻了眼:“神君,你把我弄糊涂了。你说杀死石一火的,是云悠子?而杀死秦开泰的,是马平川?”
蒙面人已让水手们将箱子重新封了起来。此时,他正坐在船舱内,悠然地欣赏着舱外海景。
“嗯。依照尸体上的伤口判断,似乎是这样。”
“似乎?”毛三尺道,“也就是说你并不肯定?”
蒙面人笑了笑:“表面看上去是这样,但实际却并非如此。”
“我说神君,你这关子到底要卖到几时啊?!”
蒙面人道:“三弟莫急,让我们再把线索理一遍。按当下的情形,应该是——石一火杀死马平川,云悠子杀死石一火,秦开泰杀死云悠子,马平川杀死秦开泰——但是你想,若此时马平川已死,他又怎能去杀秦开泰呢?”
毛三尺切了一声道:“ 笨!那显然应该是——马平川先杀死了秦开泰,石一火再杀死了马平川,然后云悠子杀死了石一火,秦开泰再杀死了——”
他说到这儿,忽然发现自己才是最笨的那个。因为无论从谁开始,连到最后一环,却总是由一个死人,杀死另一个活人。
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毛三尺狂抓了通头发,拍桌骂道:“他奶奶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红珊一直站在蒙面人身边听着,她想了想,开口道:“我看,是有人存心要我们以为,他们是自相残杀而死,好挑起这几个门派之间的纷争。只可惜他千算万算,却还是百密一疏。”
绿珠咯咯笑道:“只能怪他运气不好,碰上了咱们公子。”
蒙面人沉思了片刻:“此人既然能使出四家门派的独门武功杀死这四人,可见他不仅心机深,且功夫高不可测。遇上这样一个强劲的敌手,运气不好的,恐怕是我们。”
红珊道:“公子是不是在怀疑,用枯杖棍法杀死风千里的,也是这个人?”
蒙面人不语,只点了点头。
毛三尺道:“这个人,难道就是慕希声?”
蒙面人道:“慕希声是不是凶手,现在还很难说。但他的嫌疑确实最大。”
萧白立刻道:“不会的!慕公子决不会是杀人凶手!”
毛三尺嗤了一声:“他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药?到现在你还袒护他?”
萧白语气里满是同情:“因为他是一个瞎子,一个连走路都要拄着拐杖的病人。他哪有本事杀死四个武功极高的人?而且,你只要同他相处过,就会相信他绝不是个会杀人的人!”
蒙面人一直听着,没有说话。
绿珠笑道:“看来,萧小宫主对那位慕公子的印象还真是不错。是不是,公子?”
蒙面人笑了笑:“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很想见见这位慕公子。”
红珊一听,便知道他是想南下织秀堂,忙提醒道:“公子,叶二哥还在大音寺等着我们,再说,萧姑娘的事也没解决。你怎地又要管起其他闲事?”
萧白也急了:“我的事用不着他来管!还有,这艘船哪儿也不能去!”
她说完,竟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等到众人追过来的时候,萧白已经用寒骨鞭挟持了掌舵的水手。
毛三尺第一个叫起来:“母老虎!你这是做什么?”
萧白理也不理他,勒了勒缠在水手脖子上的寒骨鞭,狠狠道:“给我转舵!去龙凤都!”
船头破风斩浪,慢慢改变了方向。
“公子,怎么办?”红珊有些忧心地看了蒙面人一眼。
但蒙面人只是远远看着萧白,并无举动。
绿珠道:“公子若舍不得,就让珠儿替你出手。”
她一掌攻去,只是还未近萧白的身,就被寒骨鞭一下抽倒在地。起身再看时,那条鞭子竟又缠在了掌舵水手的脖子上。
似乎从来就没离开过。
“公子以前常说,萧小宫主的鞭子比她的性子还快还急,今日我总算见识了。”绿珠居然也不恼,俏皮地眨着眼睛笑了笑,“不过——虽然我现在打不过你,但再过几个时辰后,你的手臂便会开始酸麻。我就不信那时你的鞭子还会像刚才那么快!”
萧白咬唇。她也知道,想要这么挟持着水手一直开到龙凤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就算只有一分的可能,也要试试。
“绿珠姑娘说得没错。母老虎,你这次怎么就那么笨了呢?”毛三尺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我先回房睡上一觉,你们开打了再来叫我。”
毛三尺走后,红珊也借口风大回了房。
绿珠看看萧白,又看看蒙面人,眼珠子一转,忽然道:“糟了!我忘了炉子上还炖着鱼羹汤呢!”
她奔进舱内,忽又探出半个脑袋:“萧小宫主,等汤炖好了,我给你盛上一碗哦!哎呀,差点忘了,你可没手端碗呢——噗——”
萧白气得简直就快吐血。
这些人,一个个,全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她自小在龙凤都呼风唤雨惯了,哪受得了这种气?
手上握鞭的力道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大。
那倒霉的水手憋红了脸,吐着舌头,想求饶也说不出话来。
蒙面人笑道:“丫头,你要是再勒下去,就算是铁打的脖子,也要被你勒断了。”
萧白侧眼一瞧,方知自己下手过重。立刻将鞭子松了松。
也就在这个当口,蒙面人忽地飞身而来。袖袍一起一落,便将寒骨鞭揽入了袖中。
萧白又惊又气,连出十几招,却都被他躲了过去。
蒙面人负手迎战,每次被萧白逼得无路可走的时候,便轻盈地一跃而起,像一只花蝴蝶般,从一根船舷跳到另外一根船舷。
萧白纵使打得满头大汗,也没能触到他衣袂的一角。气急之下,竟不顾一切的一头朝他撞了去。
蒙面人依旧侧身避开。但当他看见萧白快要坠下船舷的一刹那,又迅速折了回来。伸手将她拉住。
哪知萧白忽然抬头冲他咧嘴一笑,反过来抓住他的肩头,将他一起拉下了海。
原来她早就料到蒙面人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掉进海里,才故意设下了这“苦肉计”。
这是萧白第一次打赢蒙面人。虽不怎么光彩,但她却丝毫也不介怀。哈哈大笑着浮在水面上,过了很久,都不见蒙面人浮上来,这才终于笑不出来。
“喂!你别装死啦!快上来,继续打呀!”萧白对着空茫茫的大海喊道。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沉寂。
海面上,缓缓漂过来一块黑纱布。萧白捞起一看,居然是蒙面人用来遮脸的蒙面巾!
这下,她彻底慌了。
蒙面人死都不会摘下蒙面巾的。难道说他不会游泳,已沉入了海底?
想到这儿,萧白心头猛地一紧,火急火燎地喊了起来:“不要脸伯伯!不要脸伯伯你在哪里?”
她一边喊,一边一头栽进水里四处寻找。然而要在茫茫大海中找一个人,简直比在沙漠中寻找水源还要困难。遍寻不着后,萧白几乎是哭着从水里探了出来。她知道这一次,自己的玩笑开大了。
“不要脸伯伯……你出来呀!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胡闹了……我以后都听你的……”萧白的声音已哽咽。在这一刻,她突然发觉其实自己一点也不恨他。
即使他曾骗过他,即使他的为人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么完美……但,他自始自终都还是她的不要脸伯伯。
是她现在唯一可以依靠,和信赖的人。
而她,居然就这么杀死了他!
萧白呆呆愣在水里,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物体骤然映入她的眼帘。
那是一个背朝上面朝下,浮在水里,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一瞬间,萧白只觉得连呼吸都将凝固。她奋力游过去。心里不断祈祷着千万别是蒙面人。
当她战战兢兢地伸出手,要去够那“尸体”的时候,“尸体”竟猛地一下翻转了过来。
萧白顿时吓了一跳。还没定下神来,又看见一个紫色身影像条鱼似的,从“尸体”下面蹿了上来。
那紫衣人深吸了一口气后,对着萧白道:“丫头,你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