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然后用力的摇头:“不会是她。”
熊莲一怔,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陈薇的脸,眉微簇了下,却并没有说什么:“事已至此,我们必须想好后路,皇帝真假无法揭穿,此时宫中又失了皇后,必定乱作一团,萧延与萧潜很可能趁机夺谪,我们需做好打算。”
孔不二勉强收回视线,点点头,却道:“两人相斗,倒不算什么坏事,我反而担心他们各自按兵不动,萧延碍于真皇帝未死,不敢贸然登基,若用武力解决,前有萧潜,后有我们孔家,他更是不敢动,而萧潜也是同样的情况,这样一来,仍是僵局。”
熊莲手指点了点杯中的茶梗道:“不如学刘备,联合孙权,合攻曹操,至于谁是孙权,谁是曹操,你心里可有主意?”
孔不二摇头:“暂时还没到这一步,我另一打算。”他说话间,眼睛又不由自主的看向窗口的陈薇,一望之下,却已没有人,他莫名的怅然若失,同时又觉得有股强烈的不安汹涌而来,再也无心喝茶,与熊莲告辞,下楼而去。
熊莲看着孔不二满腹心事的离去,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很明显的,孔不二在怀疑陈薇,若说泄密,陈薇的确是最有可能,然后如果真的这样,昨晚在院中所说的话岂不是多此一举?
那又会是谁?
请帮我注意孔灵。
陈薇的话跃入耳畔,熊莲眨了眨眼,到底谁才可信?
孔不二一口气走回客栈,脑中的混乱让她有种想直接冲到陈薇面前,问她是不是她向萧延走露了风声的冲动。
他不相信是她,但知道此事的除了自家老哥与二姐就只有她,没有其他人了,而老哥与二姐是绝对不可能的。
也许只是熊莲太自信,萧延真的看出了假皇后的破绽,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自欺欺人,找着理由说服自己。
天字号客房的门微微敞开着,里面传来二姐的声音,不知在说些什么,听到他走近,便停了下来。
孔不二踢门进去,看到屋里果然还有孔有力,便笑道:“我喝口水便走,你们继续,”说着倒了杯水,一口饮尽,却没有走了意思,而是坐了下来,看着手中的青花瓷杯道,“有人走露了风声,假皇后被揭穿了。”
孔有力与孔灵都是一惊,对看一眼,问道:“可知是谁走露的?”
“还不清楚,熊莲说是我们这边,”孔不二说完,又倒了一杯水,却只喝了一口便将杯子往旁边一扔,“娘的,就是比不上酒,我去让伙计拿壶酒上来。”说着就要出去。
“不二,你等等,”身后的孔灵叫住他,“我有话跟你说。”
孔不二停住,似乎不怎么感兴趣,心不在焉的说道:“何事?”
孔灵走关上了门,回身对孔不二道:“你可知陈薇中了毒?”
孔不二一惊,方才的心不在焉敛去:“什么时候的事?”
“从被你和力哥救下来时就已经中了毒,起初我只是觉得她的脉相奇怪,以为是伤重,后来又看到她掌心极淡的红线纹才觉得不对劲,我听小玉说那是萧延府中为了操控别人而专用的毒物,”孔灵看着孔不二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我刚才和力哥就是在说此事,想着怎么告诉你,她很可能仍被萧延控制着做些情非得已的事。”
孔不二眉头拧着,心里某块地方憋得难受,陈薇如花般的笑颜在他脑中不断翻飞,分明昨晚还拥在怀中的女人,此时竟然觉得不真实起来。
她又是在骗他吗?又一次跳开他,自顾自的做出卖他的事?
心中有强烈的失望和无力感,他狠狠的敲了下桌子,站起身道:“我去问她。”
“不二,是否搞清楚了再问?”孔灵有些担心。
孔不二头也未回道:“我与她之间不用这样拐弯抹角。”说着走了出去。
孔灵望着孔不二匆匆而去的背景,表情变幻莫测,许久露出一丝苦笑,别过头去。
孔不二进来时陈薇正对着镜子梳头,刚才站在窗口时忽然的一阵风将她的头发吹得有些乱。
梳子一下下的梳过她的头发,然后忽然一声翠响,梳子断成了两截,她一怔,看着手中断开的梳子,那是用檀木做成,并不是那么容易折断,此时不过梳几下竟然就断了,不安的感觉涌上来,她刚想将断梳放在桌上,门却忽然被推开,孔不二带着一身怒意从外面进来。
“手给我看。”他一下来便拉过陈薇的手。
陈薇一惊,下意识的想抽回,却被他握紧,动弹不得。
果然有一条极淡的红线将细白的手掌段成了两截,平时这只手时常被孔不二握着,吻着,却到现在才发现这条红线,他不由有些恼怒自己的后知后觉。
“二姐说你中了毒,果然是这样。”
陈薇怔了怔:“二姐说的?”
孔不二执着陈薇的手没放,看着她的眼,道:“今天宫中发生了一件事。”
陈薇感觉孔不二握着自己手的力道在加重,抬起头:“什么事?”
“那个假皇后被萧延揭穿了。”说完,他看着陈薇的反应。
陈薇的眉轻皱了一下,隐隐感觉孔不二的眼神中带着探究,似乎只等她做出什么反应,他心里就会有了决断。
“怎么会被揭穿,是那假皇后露了马脚吗?”她顺着他的话问。
“不是,是有人走露了消息,”孔不二道,说话间手指在陈薇的掌心延着那条红线轻轻的划过,“是你吗?萧延用毒控制了你,你不得已?”
陈薇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猛的缩回,脸色顿时苍白,半晌,她才似乎缓过了劲,道:“没错,是我。”
非常平静的说出来,简单而几乎将孔不二杀死:“中毒可以跟我说,再难也可以跟我说,你为何一而再的将我乎视,你可曾将我当成你的相公?”
陈薇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尽量的乎略孔不二的质问,他相信了,应该说从他进来时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她本来还想着向萧延透露此处藏身之所,好让孔不二怀着误会对她放弃念想,现在看来不用多此一举了,有人替她做了这件事。
她真该松口气,却为何会觉得心痛呢?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让她苦不堪言。
“跟你说又有何用呢?你有你的事要忙,我却没有时间等你处理完这些事再回头来帮我,你以为我真是为了帮你才将萧潜刺伤,是他看上了小七,想对她不轨,我忍不可忍才刺伤了她,却失了得到解药的可能,我现在这样不过是为了将功补过,萧延说过,这件事后他会放我和小七自由。”
“小七?”孔不二没有哪一刻这么讨厌这个名字,“原来如此,原来你全不是为了我,你眼中只有与你有血缘的小七,却从来没有在意过我,随时可以捡起,随时可以扔掉,只要有小七就好,是不是?”
陈薇轻皱,忍不住反驳道:“你也不是一样,怀疑,必定第一个怀疑我,因为他们是你的血缘,而我就算是你的娘子,也不过是个外人,若不知我中毒,你摸摸自己的心,可是第一个便怀疑我?”
孔不二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心中恨到了极处,却不知在恨些什么,只觉得自认为已拥有的爱慕,幸福,甜蜜面目全非,瞬间成了泡影,原来陈薇也可以说出这么尖刻的话,但却字字在理,没有一点错,原以为自己是真的爱着她的,但一切只是幻境,在她这句话中片片撕碎,终究他并没有完全信任她。
更加无力,他靠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好半晌才道:“这毒要如何解?除了萧延,哪里可找到解药?何时毒发?”
陈薇颤了颤,原来,就算此时,他还是关心她的,她苦笑了一下,不想告诉他,除了萧延无人可解,只是道:“放心,我对萧延还有用,他不会让我死的。”
孔不二一愣,想起在自己之后萧延又将她送给萧潜,心里很不是滋味,道:“还有什么不堪的事要你去做?”
不堪的事?陈薇脸一白,却是笑道:“他认定我对你很重要,关键时刻他可以拿我逼你就犯,”她一双眼幽幽的看向孔不二,“真的如他说料吗,相公?你可以为了我做任何事?”
说这句话时,陈薇的眉宇间带着极淡的挑衅之色,扬着唇问孔不二,就如同看着被自己媚惑的傀儡,笃定他会听她的话。
这让孔不二觉得他其实和那个老太监,和齐筝,并没什么区别,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他爱她的同时,她也应该是真心相待,他是胜利者,到头来自己还是坠入她织好的网,难以自拔。
“鬼才为你做任何事?你不要这么笃定,”他彻底被激怒,有些迫不有待的否认,否认完,却更觉得无力,看着陈薇道,“你每次都这样,我真的累透了。”
陈薇如同摇摇欲坠的人偶,听孔不二这么说,不由颤了颤,心口的地方绞痛着,她垂着头,眼中仅有的一抹光采也黯淡下去,沉着声音道:“我也累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谈崩
最近几天,孔不二看谁都不顺眼,连常在客栈门口等着吃剩菜的流浪狗小黄也被他踢了一脚,一只脚跛了好几天。
而同一时间,朝中渐渐起了一阵流言,传西淮王的生母,洪贵妃其实是当年红莲教教主洪天南的女儿。
这阵流言在春节将近之时欲演欲烈,似乎是给那些因为国葬而无法大肆庆祝的新春的百姓加了一记娱乐,渐渐的,连街头巷尾也传开了。
“我让人查过了,那个李才毫无背景可言,只是一介书生,我照你的话去调查,他果真在四年前来京城参加过科举考试,与谢怀青是同一届,两人名次都很靠前,只是……。”孔有力停了停,看看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孔不二,不知道他是否在听。
“只是什么?”孔不二却问道。
“只是他在那次考试后便失了踪影,去向不明。”孔有力这才把这句话说完。
孔不二眼睛看着窗外,本来这几天,街上各商家该开始张灯结彩,热闹起来,此时却冷清的要命。
“老爹已到太原了吗?”
“老爹已和太原的守城军队汇合,熊莲召集的一部分红衣社社众也安排入了黑衫军,大概有一万多人。”
“那件事可有告诉老爹。”
“有。”
“老爹怎么说?”
“他说再看看,不可妄动。”
孔不二手指揉着眉心,看着自家老哥冷淡而坚毅的脸,道:“老哥,为什么我觉得那是早挖好的陷阱,就等着我们跳,而孔家又不得不跳?真他妈窝囊。”
孔有力懂他的意思,眼中也跟着有丝丝纷乱闪过,道:“老三,此事只是猜测,并非绝对,做我们孔家该做的事便是问心无愧了。”
“去他妈的问心无愧,老子一不高兴,不陪他们玩了,管他谁做皇帝谁掌权,与老子何干?”
孔不二只差没破口大骂,孔有力知道兄弟心里有气,也不知怎么安慰,便沉默无言。
门外有敲门声,掌柜的笑着推开门,冲孔不二道:“东家来了。”
孔不二站起来:“你可让他到我娘子的房中替她诊脉。”他不想再见陈薇,却不能不顾她身上的毒,请了好几个京城有名的大夫,都只是摇头,他知道熊莲医术了的,便也一并将他请来,却仍是不肯踏进陈薇的房间半步,只是让掌柜的带过去。
“已经诊过了。”掌柜回道。
“哦?怎么说?”分明是不想再过问的人,此时心却因这句诊过了又带了几丝希望,这样的迫切连孔不二自己也没有发觉。
“东家说无解。”
这股希望瞬间又熄灭,孔不二喃喃道:“连他也没办法吗?”说话间心里有什么东西火烧火燎的难受起来,“你们东家呢?在哪里?”
“我以为你不会让我进来了,”熊莲却自己自掌柜的身后跨进来,伸手挥退了掌柜的,道,“这是独门配制的毒,需独门解药来解,不然就算你寻遍世间的神医,也无法解她的毒。”
孔不二沉着脸:“毒发会怎样?”
“全身溃烂而死。”
“烂死就烂死。”孔不二咬着牙,任谁都能听出那是赌气的话,因为他明明因熊莲那句话而颤了颤。
“只有一个办法。”熊莲看着他的神情,脑中忽然想到那夜月下,陈薇笑着问他可否喜欢过人,喜欢一个人会像此时的孔不二一般吗?
“什么办法?”孔不二马上急着问。
“让他回到萧延那边去,既然她出卖了你,便不足信,既然你说烂死就烂死,那就不足惜,或许萧延念些旧情会解了她的毒,留在你身边只是累赘。”他说着云淡风轻,眼看着孔不二的拳头越握越紧。
孔不二许久都不说话,他从未在哪一件事上纠结如此,随性如他,听着熊莲的话字字在理,却无端冒出一个念头,管她是不是出卖自己,管她是不是会烂死,多在自己身边一刻也好,哪怕再不见她,只要知道她还在隔壁的房间里就好。
“不行,”他说,说完才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可悲,抬眼看着熊莲道,“为了她,我助萧延登基,灭了萧潜又如何?”
此言一出,身后的孔有力顿时一惊:“老三,你说什么?”
孔不二笑道:“既然大家都不义,依靠哪方都是枉然,不如择木而栖。”
熊莲并无几分惊讶,冷笑着,问道:“那我们之间的协定呢?为一个女人,孔大人,这实在不像是你的作风。”
“熊老板没听到传闻吗?萧延可是与红莲教有关,若他称帝,远比当年红莲教攻破京城来得有用,红衣社同样可以昭雪冤屈,还你师父清白。”
熊莲轻哼了一声:“红莲教与红衣社是两回事,你别忘了,当年杀我师父的宰相正是萧延的人,我师父其实死在萧延手中,孔大人,”熊莲停了停,“若你转而投向萧延,太原一万多红衣社社众,便是泡影,你可仔细想清楚。”
孔不二一笑:“熊老板,你真的认为萧潜一方真的是萧潜这个草包在操控吗?我此时决定真的是冲动吗?”
熊莲一怔:“什么意思?”
熊莲坐了马车自南街而出,入了平泰街,行人便逐渐少了。
他眉微簇着,伸手掀开一角车帘往外看,已是傍晚,刚出客栈时还是夕阳西下时分,到了这平泰街四周已经暗下来,黑暗渐渐侵入,暗潮涌动,如同此时京城的局势。
如果孔不二说的是真,京城这淌水还真是深。
他伸手沾了点茶杯中的水,在旁边摆茶水的矮凳上随意画了几划,赫然是“李才”两字,他望着这两个字正自出神,马车却忽然的停了下来。
“有人拦车。”前面赶车的亲信凑进来道。
熊莲从掀开的车帘边上望外看了一眼,是个仆人打扮的青年,一匹马停在他旁边,显然是骑马追来的。
“问问他有什么事?”
“是。”亲信放下车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