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凝眉深索之际,冠雪倏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往自己身上带去。
范范猝不及防,一下被他紧紧摁在胸前。
呼呼……
耳边忽地闪过几支流矢擦身而过的闷响。
眼梢一瞥,眸光骤黯,她暗自苦笑。
君飒,你总归不会放过我。
“怎么回事,这一带离京都不远,不该会有如此猖狂的匪贼出没才是。”眉宇聚拢,冠雪动作利索地搂着她躲过飞掷而来的流失,手指轻轻挑起车帘将她带了出去。
地上,车夫早已命丧多时,死相极其苍凉,一矢致命。
离了马车,方一落定脚便有许多蒙面黑衣人从四面分八方涌来将他们团团围困住。
新的敌人,幕后主使却仍未改更。
无任何多余的形式开场白,黑衣人蜂拥而上向他们袭来,出手招招致命。
一边与敌人交手,一边还要护着她,动作被限制,冠雪渐渐落于下风。
这敌人实力过强,他们与之相差悬殊……此地不宜久战久留!
眼看他就要被伤,范范惊呼一声,拉着他堪堪躲过当胸一击。抓准时机忽地抬脚狠踹向身后一个黑衣人,范范拉着他快步突出重围,“快走!”
也不知跑了多久,他们才停下来喘息休憩。
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细细呼吸,身上的伤口有裂开的趋势,范范死死咬牙,偏头看了眼一旁沉默的冠雪,她微有些讶异,“你没事吧?”
跑了这么长一段路却不见他有任何疲累的迹象,呼吸还是那么平稳顺畅,半点看不出他有剧烈跑动过。
淡淡摇头,冠雪难掩惊诧之色,颇有深意道:“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竟要被这样追杀?”
眸光清透,直直凝向她,似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端倪。
……得罪,么?
呵,她的确是得罪他了,而且……罪行还不轻呢。
“往回走是不行了,我们绕路去花蝶川吧。”若无其事的扯开话题,她决定不去理会他的疑问,迈步径自走向前去。
“你身上的伤,就是这样累积而来的吧?”
身后,那人的声音轻轻浅浅。
脚步霎时顿住,她偏头定定看了他一眼,满不在乎道:“这样都能被你看出来?”
“是什么人做的,不能告诉我么?”
“我的事不用你来多管,你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说罢,扭头继续迈步。
“你可以选择相信我的。”并不在意她那骤然冷凛的语气,冠雪微微笑道。
脚步再次停住,顿了顿,她头也不回的道:“除了伏琅,我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第六章
“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你唯一相信的人同时也是最轻易最有可能伤害你的人呢!”
闻言,她蓦然怔住,缓缓回过头去,她眸光冷冷地凝向他,“不要在命运坎坷的人背后说他任何坏话,伏琅是不会那么做的!”
与她凝视片刻,她眼里深深的爱护之意让他倏然一笑,“抱歉,是我多言了。但,我也只是想告诉你,我……也是不会伤害你的人。”
“……走吧。”那样的笑让她有些莫名心慌,转过视线,她胡乱往前走去。
怪了,她又没有说错些什么,为什么看着他的时候会那么心慌!
正胡乱想着,手腕忽然被他一把抓住,伴随着一声“小心”,她便感觉到自己被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耳边,簌簌擦过几只流矢的风劲升响。
真是危险!他怎么每次总是能那么及时地救她呢?
范范暗忖。
眼角不经意间一瞥,她竟然看到了身侧不远处的一个熟悉身影。
冰冷,孤寂,决然……
……君飒。
他背对着他们,只微微侧过头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们一眼,而后便快速离开了他们的视线范围。
见他就要失了踪影,冠雪的身体微微一动刚想追上去,范范便条件反射地一把拉住他的手,急急脱口道:“不要追!”
虽然她不过只淡淡一瞥,但她分明看到了,君飒拿着剑的手,在……轻轻颤抖!
他,莫不是受伤了?
被她紧紧攥住,冠雪也不推开她去追那人,只轻轻揽着她,颦眉疑惑道:“你认识他?”
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范范只将他的衣襟更攥紧了几分,沉默不语。
“你不想说我也不想勉强你,只是……”稍稍拉长了尾音,冠雪有些好笑地看了看有点像白鼠一样安静窝在他怀里的某人,“虽然我不介意,不过……你还要这样攥着我不放么?”
被他这么一提醒,她才恍然惊觉过来,见两人还十分暧昧地抱在一起,触电般将他推开,自己又往后退开了好几步。
神思恍惚之际,她好像听到了那人在说,“虽然去花蝶川的路还很远很危险,不过别担心,有我在。”
别担心,有我在。
这也许是她在这世界上听到的,最让她心旌摇曳的一句话了。
心里,划过一阵深深的暖流。
**
自那次突遭黑衣人袭击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暗杀事件了。
赶了几天的路,他们也终于到了花蝶川的领地。
花蝶川,顾名思义,便是一条川流不息的奔腾长河。因那长河两畔都生长着许多不知名的珍稀花蝶,所以才取名花蝶川。花蝶川以北地区地势险要,腹地极广,是万俟族人的栖息领地。
万俟是一个半妖群族,与世无争,生性爱好和平安逸,与外族也无恩怨,所以族人领地一直未曾发生过什么战争。但万俟族长也因此担心日后难免会发生什么无法避免的战祸,因此将族人栖息之地从原先的花蝶川畔搬迁到了以北地区,并且在领地外围设了多重保障,一般人很难能够找到万俟领地的确切位置。
在绕过了最后一道曼陀罗花海之关后,他们终于来到了通往领地恭城的拱形流水桥。
踏上桥面,范范眺望到远处,却看见紧闭的恭城城门正缓缓打开。
那淡青的恭城小道烟尘滚滚,似有什么人正骑马气势逼人地向他们赶来。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她渐渐看清了为首那人的五官,眼里有止不住的惊诧之意。
那个人,他竟然会是……君飒?!
阳光在他身上洒下淡淡光晕,黑色披风将他紧紧包裹在一片阴影里,身姿颀长俊朗。
他现下不是应该服侍在那个人身边的么?按照日程推算,这几天……怕是那个人发病的日子啊!在这种特殊的非常时期,城里的守卫受到族长的命令该是不会轻易放他出城的才是!
也许是感觉到了他那危险又敌友不明的冰冷气息,冠雪将她轻轻护在身后。
眼前这个人,也是暗杀他们的黑衣人的其中一员。
范范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满腹疑问被他突然响起的话语打乱,她听到他说,“一路风尘辛苦了,请随在下回城吧。”
不卑不亢,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他矫健跃下马来,走到离她不远处,向她微微躬了躬身。也不去理会冠雪,他抬起左手微微示意,便有侍从在一侧牵出了一匹骏马来。
未待范范做出任何反应,君飒便径直越过某位公子,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侧。双手揽过她的腰身将轻她放到马背上,自己也随后上马坐落在她身后,他的身形比她要高,双手一拉缰绳便将她牢牢箍在怀里。
马儿低鸣一声撒腿跑了起来。
那末,冠雪只微微迈了下脚步便有侍从阻拦在他身前,牵着那匹骏马示意他上马。
身后,那人冰冷寒冽的气息将她重重包围,让她极局促又很不自在,刚挣扎着想说话便被他接下来的话语说得一下噤了声,乖乖地不再乱动。
他说,“那个人现在就想见到你。”
伏琅,难道……他真的发病了?!
虽然对他并不放心,但范范还是安分地微靠在他怀里,心下有些空落,她偏头看了眼身后那个离她越来越远的白衣公子。
是错觉吗?她好像看到了那人垂在身侧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微有些错愕,但再一看,他已经上了马背,随着十几个侍从慢慢跟随在他们身后。
摇摇头甩去心中那股混乱的感觉,她不断提醒自己,眼下她最该担心最该在意的人是伏琅,而不是……庄冠雪……
**
被那人抱下马后,范范便一直沉默不语地跟在他身后。
君飒,这个矛盾的男人……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去面对他……对于他的暗杀,她并不责怪也不拆穿……
只是,他们的关系一直处在一种尴尬的境地……
转过几处庭院,他们便迈入光线昏暗的长廊,君飒点了一盏昏黄油灯,依然走在她前方不远处。
从始至终,他都没再讲过一句话。
是觉得跟她说话很厌恶吧?
有许多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话语统统涌上心头,堵得她发慌。
拐过长廊转角,君飒在一扇紧闭的移门前站定脚步,侧身为她拉开。房门,头颅微埋。
光线昏暗,那人的神情被隐在淡淡阴影之中,让她看不真切。
心急着伏琅的伤势,也不再多作乱想,范范快步走进静谧黑暗的房间。
身后,那门缓缓关上。
那人拿着油灯的手,似在微不可察地轻轻颤抖,有粘稠的液体,缓缓滑落,沾湿了衣袖……
移门外,那道身影静静站立,久久都不见离去。
房内,漆黑一片。
走动自如地迈步在房里,范范焦急地寻找着某一抹身影。
“伏琅,伏琅……你……”
窗户边忽然传来一阵细碎声响,还未等她走近便被迎面而来的一个人影紧紧抱个满怀。
那人的怀抱,压抑,清冷,孤绝……
她微一愣神,便伸手抱住了那人的腰身。
好冷啊,他的身体像是刚浸泡过寒潭之水般,冷冽刺骨。
“伏琅,多日未见,你怎么又瘦了?”胸口有些发涩,范范将头埋在那人的颈窝里,细细蹭着。
眼前之人身形异常纤瘦,身量更是轻盈得不成样,她抿了抿唇,心口没由来地一阵揪疼。
“真是无情呢,怎么可以瞒着我无声无息地就离开这么久呢?”声音轻透空洞,带着淡淡的责怪之意,那人低垂了眉眼,浅浅抿唇道:“你可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范范,不要走了,不要再离开,永远也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答应你不会有下一次了……”眼睛微涩,她收紧了抱住那人腰身的手,轻轻靠在他瘦削单薄的肩膀上,“伏琅,你别担心,我已经找到玉龙石了,很快……你就可以好起来了……”
黯然一笑,嘴角浮现一丝冷冷笑意,伏琅轻轻抱紧她,有些虚弱地靠在她身上,声音也越来越小,“何必为了我如此费心劳神呢,你很清楚的,我所剩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未待她惊呼出声,伏琅的脸色一阵惨白,颓然松开抱着她的手,缓缓滑落在地。
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范范低呼一声,“伏琅!”
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折磨般,伏琅蜷缩着身体倒在她怀里。
糟糕,他又开始发病了!
“伏琅,你再忍忍,我这就去找君飒和冠雪过来……”
刚想松开手出去找人,却被他紧紧攥住了手腕,怎么也挣脱不开。
范范惊诧道:“伏琅……”
“不要去,我想跟你单独多相处些时间……”声音虚软无力,微不可觉。
微微颦眉,范范低下身将他圈入怀里,“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别担心,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永远都不会……
**
直到那人停止发病,安静地沉沉睡去,范范才疲惫地离开那间房间。
方出房门,便看到了门侧边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抬眸望去,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范范一愣,语气有止不住的惊讶,“你……在这里站多久了?”
☆、第七章
“不久,你累了吧?我送你回去休息。”冠雪从门侧走出,扬唇浅浅一笑。
心下有些讶异他为什么不问及伏琅的病,范范凝着他道:“你怎么……不问我伏琅的事呢?”
“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眸光灼亮,冠雪只淡淡看着她。
神色微怔,范范取下长廊走道边的一盏油灯,走在他身前为他照亮前方的路,“走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嗯。”淡应一声,冠雪静静跟在她身后。
黑暗幽寂的长廊像是一条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迷途,范范倏然有些恍惚。
两人双双沉默而走,气氛有些微妙,她有种怪异的感觉,好像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会觉得……很安心。
这种奇怪的感觉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
在一扇雕花移门前站定脚步,范范偏头对他道:“你就住在这里吧,我的房间就在你的对面,有什么需要跟我说一声就是。”
这座长廊殿设有错综复杂的长廊走道,每条长廊的走道两侧都分布有装饰布局一样的房间。
不过因着那人的特殊原因,除了她,君飒和几个婢女外,鲜少有人可以出入这长廊殿。
“好。”冠雪点点头走向那扇移门。
“时间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明天我再带你去见他。”将手中的油灯交给他,范范步向自己的房间,偏头对他道:“晚安。”
“晚安。”看着她关上房门,冠雪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那隐于房门之后的模糊身影一眼,随后便推开身侧的房门进了去。
今晚,怕会是一个难眠之夜啊。
回房换了衣物简单梳洗一番后,范范便又回到那个阴暗的房间,陪在了伏琅身边。
百年的陪伴,已成为一种无法改变的习惯。
伏琅,他的存在就是她执着的理由。
白天,阳光的光线照不进这昏暗的长廊,是以长廊走道的两侧都会点上昏黄的油灯。然之所以会有长廊殿的这种布局,也只因那人的病,而且他不喜阳光。
迟疑了下,范范还是敲了敲冠雪的房门。
不多时,移门被轻轻推到一侧,一张绝美笑靥从门后露出,映入她的眼帘。
“早安。”冠雪走出房门,反手将门带上。
“早。”范范淡应一声。
“脸色这么差,可是一宿都没睡?”看她憔悴了许多,冠雪微微蹙眉道。
眸光微闪,范范只淡淡道:“无碍,先去看看他的病吧。”
见她如此,冠雪也只浅浅点头淡应一声,再无多言语。
长廊处,两道纤长身影一前一后走动。
灯火,静燃。
这长廊虽看似平常无奇,实则迷陷重重,若是方向感稍稍有误,便会在同一个地方徘徊不前。
此长廊殿是万俟族历来用于供身患奇病的伏姓少主居住的地方,在廊殿以东还建有一座议事厅,是族中高层领权者与伏之少主的议事之地。不过说到权势,那所谓的少主手中其实并无实权,族中大事向来是那些掌权者说了作数,少主最多也就扮演一个垂帘旁听的角色。是以,历代患病的少主只能静养在这暗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