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温文尔雅的萧然,今日因为喜悦,眉间眼底都是笑意。薄薄的唇边始终扬起动人的弧度,那双湖泊般沉静的眼睛也变得灵动起来,流光溢彩,醉人心魄。较之平日又添了几分潇洒不羁的味道,即使安静地站在那儿,也给人凌风欲举的感觉。
臣相杜仲站在萧潼身侧,瞧见皇帝脸上的表情十分生动,想是也发现了众人的惊艳之色,忍不住微笑道:“想必明日一过,满京城的人都要知道皇上的三弟风华绝代、天下无双了。平素已是才名在外,现在再加上仪容之美,皇上,你这三弟会令全京城的女子如痴似狂。”
萧潼没想到自己的老师也会幽这一默,微感诧异地看他一眼,随即笑道:“太傅若有女儿,朕便为靖王指婚了。”
杜仲跌足长叹:“微臣太无先见之明,早知皇上有此意,臣便是变也变出个女儿来。如今悔之晚矣!”
一句话说得萧潼哈哈大笑,身旁几位大臣也忍俊不禁。
梁王婚后第三天,边关传来噩耗:卢龙塞总兵骆文轩死于郝厉之手,卢龙紧闭关塞,高悬免战牌,却抵不住郝厉强行进攻,看来关塞不保,特向皇上紧急求援。
萧潼见报,怒气冲天,拍案而起:“宣大将军冯谦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三章 怒涛骤起帝王谋
靖安军元帅冯谦手握天下兵马大权,时年三十九岁,忠义耿直,屡建战功,曾深得穆桓帝萧衍赏识。凡为武将之人,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有战争时一展雄风,和平年代却又成了无用之人。可冯谦从未放松练兵,故靖安军时刻保持军容整肃,纪律严明。
对于这点,萧潼一向十分欣赏。
冯谦得到命令,立刻率领靖安军将士二十万人赶赴卢龙,命骠骑营为先锋。萧然没有任何将军之职,仅以靖王的身份随军出征。但萧潼给他下旨:初战须擒获郝厉,杀之以祭旗,并振军威。萧然恭然领旨,心中却在想:郝凌、郝厉,名字如此相近,难道他们是兄弟?
郝日竟不顾儿子在我们手中,难道他当真不关心这个儿子的死活?还是在他心目中,蔓萝的地位胜过郝凌,而蔓萝之死造成他对我们无可挽回的仇恨?
冯谦回军中调遣部队,萧然正想回灵犀宫收拾自己的行囊,宇文方进来禀道:“皇上,郝凌王子在狱中求见。”
萧潼痛失骆文轩这名爱将,本就满腔怒火,闻声冷笑道:“朕怎么竟忘了,乌桓尊贵的王子还在朕的手中。郝日竟敢再次兴兵,杀我良将,朕是否该拿这位王子杀了祭奠骆文轩?”
萧然心头狂震,骇然看着萧潼的侧面轮廓,只觉得大哥那一脸冷厉犹如刀锋刮过,整个凤清宫都充满了一种蚀骨的寒意。
他深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激动的情绪压下去,刚想开口,萧潼一道严厉的目光向他扫过来,唇边掠过一丝冰冷的笑意,对宇文方道:“好,将他押来见朕,朕倒要看看,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些什么!”
宇文方应声退出。
“大哥不可!”萧然冲到萧潼面前,双膝跪下。
萧潼脸色一沉:“萧然,你有何话可说?”
萧然向上叩首,却没有慌张之态,只是恭敬而诚恳地道:“小弟不敢。请大哥恕小弟冲撞之罪,小弟只想对大哥说出肺腑之言。”
“好,你说。”
萧然抬头,在萧潼幽深冷肃的目光下,坦然自若地道:“大哥当初同意用郝凌交换郝日,岂非已料到今日的结局?既然一切都在大哥掌握之中,大哥何必迁怒于郝凌?他已尽了人子与人臣的本份,大哥不是还在小弟面前夸他将国家利益放在首位,可以不要原则,不要信誉么?大哥对郝凌是赏识的,不是么?
罪魁祸首是郝日,与郝凌无关。郝日不顾他的安危,再次起兵,对郝凌来说已经是沉重的打击。在郝日心目中,恐怕郝凌已经毫无地位可言,甚至还不如这个郝厉。所以,小弟请求杀郝厉以祭奠骆将军,同时击垮郝日的意志。请大哥恩准!”
萧潼暗暗吐出一口闷气,三弟,你真是屡教不改啊!朕那番话是故意说给你听的,是,朕早就料到今日的结局,朕便是有意要让郝凌自己看清现实,要他输得心服口服。朕已施恩德于乌桓,对败军之将作了最大的让步。是郝日自己执迷不悟,那么他就怨不得朕有一天让他亡国!
也许,这只是一个开端。四周觊觎我大好河山的绝不止一个乌桓,一个郝日。乌萨那边也在蠢蠢欲动,还有其它隐而不发的……朕就要拿乌桓做个先例,杀一儆百,将所有野心扼杀在摇篮之中!
朕要让他们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想我穆国泱泱大国,难道在乎这些蛮夷小邦的挑衅?
朕故意考验你,想看看你经过朕几次教训之后,是否有所悔悟与收敛。可现在看来,你真是顽固不化,从心眼里护着郝凌。
你没有站在你应有的立场,你只是凭自己的心行事。说到底,你还是太任性了。有一个郝凌,就会有一个郝厉。你答应得信誓旦旦,可你真的能做到么?
看着弟弟满脸期盼的表情,他只觉得心里发苦,可是萧然出征在即,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费力去教训他。于是挥了挥手,道:“起来吧,朕准你所奏。”
“多谢大哥!”萧然简直欣喜若狂。
“可是,如果你自食其言……?”
“小弟自请死罪。”
萧潼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郝凌再次出现在萧然面前时,身上的衣衫干净整洁,仪容也并无半点狼狈,虽然面容越发消瘦,可脸色还好,可见在狱中被照顾得不错。
他神情平静,平静得让人觉得他已经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只是漂浮在这个天地间,无影无形的一种存在。
可是萧潼知道,他既提出求见自己,那就表明他并非真正无欲无求,他还有他的期盼。
“皇上将郝凌羁押,这么多天既不用刑也不审问,郝凌自忖,皇上绝非食言之人,那么发生了什么?可否让郝凌知道?”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么?”萧潼不答反问。
郝凌的身躯几不可察地一震,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打破,眼里慢慢露出分不清是悲哀、是苍凉、是失落、是茫然的表情,那种样子令萧然蓦然觉得心痛。他知道他必定已经猜到了这种结果,只是现在亲耳听到,毕竟还是强烈地震撼了他。
萧潼面色一凛:“你在丰渭县潜逃那次,朕对你说过,朕放过你,是要你自己亲眼看看,是谁不仁不义,是谁野心勃勃。朕已经放过你父王一次,若他一意孤行,朕便将乌桓纳入穆国版图!”
看着郝凌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萧潼冰山般的面容不动分毫:“郝日回去后马上调兵遣将,重新对我关塞发动进攻,并且损我卢龙塞守将骆文轩。朕本拟杀你祭奠骆卿,但朕尚有爱才之意,所以没有这么做。不过,朕不妨明确告诉你,朕意已决,必定让郝日成为亡国之君!”
郝凌的脚下晃了晃,铁链发出摩擦的声音。萧然默默看着他,从他眼里看到绝望的、隐忍的悲哀。
郝凌扯了扯唇角:“陛下真是天生霸主,手段过人。其实,若非陛下逼迫家父臣服,也许,这场战争就不会再次挑起。陛下雄才伟略,谋定而后动,胸中自有格局。事已至此,郝凌无话可说。能为国而死,郝凌死得其所。不过,只要陛下不杀郝凌,郝凌会亲眼看到——那个最后的结局!”
萧潼看着他,眼里露出赞赏之意:“郝日不懂赏识你,真是他的失策。”他向宇文方示意,“将王子押回天牢,朕会让他亲眼看到乌桓亡国那一日。”
“等一等。”郝凌忽然出声,神情变得有些急切,“陛下,可否告诉我,家父新派的大将是谁?”
“他叫郝厉。”
郝凌倒退一步,萧然在旁边看得清楚,他眼里瞬间掠过一种深邃的痛楚,脸色更白。然后,看向萧潼,艰难地启齿:“陛下,郝厉从小患有疯病,勇猛异常……可他只是个天真未凿的孩子,他不应该被卷入战争。请陛下手下留情,若是……有朝一日抓到他,还请陛下留他一命……郝凌愿代他一死……”
萧潼眉心一动:“他是你弟弟?”
“是,他是家父与异族女子结合的产物,他母亲生他时难产而死,他又长相怪异,一出生便被认为是克父克母的不祥之物。又加上他天生神力,不受拘束,动辄伤人,所以从小他就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没有自由……”郝凌慢慢低下头,眉间涌过的淡淡的温柔与怜惜,“可他本性不坏,他只是有病。他叫我哥哥,只有跟我亲近……”
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敌人面前流露出软弱,郝凌清醒过来,掩去一切悲伤与痛苦,正视着萧潼:“陛下……”
“朕说过,你已经没有跟朕讨价还价的余地,你已是朕的阶下囚。”萧潼斩钉截铁地道,“宇文,将他押下去!”
铁链声随着脚步远去,郝凌一声也没吭。
萧然却已呆住,郝凌哀戚的面容一直在他眼前晃动。那个郝厉……原来又是一个可怜人,是被郝日利用的。
“怎么?又心软了?”萧潼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萧然吓一跳,猛然抬头,从萧潼眼里看到一抹探究、拷问的表情。
他垂首,低低恳求道:“大哥,小弟将他擒住,带回京城,由大哥发落,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四章 绝世剑锋芒毕露
说完这句话,萧然从萧潼急剧变阴的脸上看到自己挨打的预兆,他甚至已看到大哥挥出手掌,可是那手掌在他脸前硬生生收住,只有袖子的边缘刮到自己脸上。饶是如此,他依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萧潼收回手,转身把一个背影留给萧然,好像对他失望至极,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声音低沉却字字斩钉截铁:“朕意已决,不容更改。若敢抗旨,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从喉咙里憋出来,每个字都挟着无穷的怒气。萧然即使没有看到大哥的脸,也能想象那张脸有多难看。
“大哥,小弟并非同情敌将。”他站起来走到萧潼身后,看着那个阴冷的背影,嗫嚅道,“只是郝厉既然是郝日之子,身份特殊,小弟想将他交于大哥亲自审问……也许可以用他来要挟郝日。”
“要挟?”萧潼冷笑,“一个郝凌都不够要挟他,你以为郝日会在乎一个脑筋不清楚的怪物?他无非利用他来攻打我们!”
他突然转身,犀利的目光犹如利剑般刺到萧然眼底,仿佛要洞穿他,“你究竟清不清楚自己的立场?口口声声保家卫国,可你的理智永远被你那该死的同情心占了上风!你有没有想过,骆将军死于郝厉之手,郝厉现在已成卢龙守军的公敌,人人得而诛之。你不思为骆将军报仇,先想着如何保护郝厉。你的爱国心呢?你的忠君报国之志呢?假的,全是假的!你连站在什么立场都不清楚,谈什么报效朝廷、为国尽忠?!”
萧潼本想忍住,可现在越说越气,指着萧然,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朕告诉你,你空负满身才华、绝世武功,可你若是搞不清自己的身份与立场,你便连最普通的小兵都不如。这辈子,你只能当朕的侍卫!”
这番话就像凌厉的巴掌掴在萧然脸上,他的脸腾地涨红,汗水沿着鬓边涔涔而下,年轻俊美的面容染满羞惭,扑通跪下,俯伏在地,强忍着泪:“大哥如此训责,叫小弟无地自容……”
萧潼看着他,见弟弟羞愧难当的模样,心中略有不忍,可终究被愤怒与失望占了上风,只是沉着脸,一言不发。
萧然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脸上的血色慢慢退去,缓缓抬头。那双湖泊般的眼睛又恢复了沉静,只是深得令人无法触摸。他抿了抿唇,跪直身子,像宣誓一般,毅然决然地道:“小弟谨遵圣谕,不敢有违。必将抓到郝厉,用其首级祭奠骆将军与死难将士。请大哥保重龙体,小弟去了!”
说罢连磕了三个头,没有稍作停留,转身便走。
直到那个挺拔美好的身影大步走出凤清宫,萧潼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暗道:“三弟,莫要怨朕,朕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靖安军中多了一名年轻的小将,一身白色战袍,胯下追云踏月驹,手中惊鸿剑,目光犹如秋水般清冷、凛洌,马上的身姿犹如山林中穿风而下的黑豹。一入军中,便吸引了无数目光。
他随作为先锋的骠骑营将士先行,骠骑营将军陆逊生性豪爽,爱开玩笑,在萧然面前毫无拘谨,一路同行,不消两日便与他混熟了。悄悄与他开玩笑:“小王爷貌若潘安,温文尔雅,怎可随军出征?依臣看,应该风花雪月、抚琴吟诗,得一世风流才名。你这样子出现在两军阵前,岂不是活活勾了那些敌将的魂……”
萧然却无心说笑,只是微微勾了勾唇:“陆将军小瞧本王?那么,我们两军阵前一见分晓如何?打仗凭的是韬略与武力,与容貌无关。”
陆逊咳了两声,有些狼狈:“臣只是开个玩笑,谁敢与小王爷一较高下?”他心里想的是,怎么这皇室贵胄、天之骄子,小小年纪就来从军?打仗岂是好玩的?十四岁的少年,长得那样俊美,无论怎么看都不应该是当将军的人啊。皇上真是,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弟弟来受这个苦。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位俊美绝伦的少年,竟在他们抵达卢龙塞的第一天,给了所有骠骑营将士无比强烈的视觉震撼与心灵冲击。
骆文轩死后,卢龙塞仅凭险要的城防苦苦抵挡着郝厉的进攻,柳圣俞坐镇军中,知道自己帐下无人能敌郝厉,只能一面派人向京中求援,一面坚守阵地。
好不容易盼来靖安军先头部队,卢龙塞的关卡终于打开,骠骑营一万多人直冲出关。对面观望的乌桓士兵见状,纷纷摇旗呐喊、欢呼。不一会儿,那位传言中的怪胎郝厉便率众冲了过来,人未到,嗬嗬的吼声已送入穆国将士的耳朵里。那是种表达着欢快、随意、挑衅的吼声,好像一个野性未驯的孩子,在空旷的平原上撒马狂奔。
完全不像是要去打仗。
可正是这种无拘无束又饱含戏弄的喊声,却令柳圣俞那张一向温和淡定的脸倏然变色,一种刻骨的恨意从他眼睛里流露出来。
他回头看萧然,声音几近嘶吼:“小王爷,臣求你……一定要拿下郝厉,为骆将军报仇!”
若非他双腿已残,他恐怕会跪下来求萧然。萧然在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时,心骤然缩紧,手随之缩紧,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一种尖锐的痛,从五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