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想着,手里却并不闲着,从身边掏出一把薄而锋利的刀子,迅速割断了四人手足上的铁链。然后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把刀子捧到龙朔面前:“大哥,你还记得这把‘蝉翼’么?是小弟十一岁生日时大哥送给小弟的礼物,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是大哥……”
“过去的事我早忘了,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净扯这些没用的做什么?”龙朔冷着脸打断他,有意忽略唐玦眼里那份呼之欲出的敬爱之情。
唐玦苦笑,大哥,你何苦要把自己包裹得这么严呢?我们兄弟之间虽然这么多年没见,可我从没忘记过你啊。你如果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在龙翼?可如果你还念着兄弟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龙翼在哪里,好让我去找你?
如果不是萧然,我根本找不到你,可这些天跟你相处,我明明感受到了,你还当我是你疼爱的弟弟。否则,你不会冒着欺君之罪,答应我假扮冷溶的请求。我知道,你只是面上装作冷漠罢了。大哥,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要让你回到父亲身边,与他冰释前嫌。
“大哥教训得是,小弟知错了。”不管大哥有理没理,他还是恭敬地应了一声,又走到骆文轩身边,将一粒药丸塞入他口中。三人静静等了会儿,骆文轩发出一声低微的闷哼。唐玦连忙扶起他,用手掌抵在他背上,一缕真气缓缓输入,一边在他耳边低声道:“骆将军,你醒醒。”
骆文轩终于慢慢睁开眼睛,等看清周围的情形,他惊得几乎跳起来。
唐玦连忙摁住他:“骆将军,轻一些,小心惊动上面的狱卒。”
龙朔也凑到他身边,双手搭在他肩上,用安定人心的口吻道:“骆将军,不必惊慌,我们都在这里,听我说,这是小王爷的计策。如今我们都被郝日抓到崂泉关来了,郝日、长孙澜、蔓萝都在……”
骆文轩怔怔地听着龙朔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脑子仍然晕乎乎的,“一醉解千愁”的酒劲还没完全过去。呆了半天才清醒过来,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幕,心头剧震,一种锥心的疼痛袭上来:“是柳圣俞……是他出卖了我们,是他在酒中做了手脚?他……他与郝日勾结?”说到最后,他的双手已开始痉挛,眼里满是悲愤、沉痛之色,身子气得发抖,“枉我那样信任他!枉皇上饶恕他,给他报效朝廷的机会,他……这个……这个白眼狼……”
龙朔放在他肩上的手微微沉了沉,轻轻摇头:“骆将军,先别激动。我们先出去,按小王爷的计划行事。”
骆文轩从龙朔眼里看到沉着冷静的神色,意识到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稍稍松口气:“龙爷,你说,小王爷要我们怎么做?”
龙朔站直身子,平时冷漠的面容,此刻变得有些凝重:“玦儿,你去接应小王爷。我与司马、骆将军悄悄赶到城门口去。我们的军队申时赶到城外,我们必须在那时杀了守城的士兵,打开城门,然后发信号召他们过来。”
骆文轩听龙朔叫冷溶“玦儿”,有些莫名其妙,可没有多问。四人很快出了地牢,撬开牢门,刚刚走到地面上,就惊动了看守的狱卒。
“不好,囚犯逃出来了!”几名狱卒向他们冲过来。
唐玦手一扬,一蓬粉色的烟雾向那些狱卒洒去。狱卒用手扼住喉咙口,发出咳咳的声音,想喊又喊不出,瞳孔慢慢扩大,终于一个个倒了下去,彻底昏厥。
唐玦提起那些狱卒,像丢麻袋一般把他们一个个扔到地牢里,潇洒地拍拍手:“我们走吧。”
长孙澜的房间,房门关着,外间榻上躺着萧潼与萧翔。只有两名侍卫在那儿守着他们,其余人都守卫在院子里。
虽然明知道这两人已经沉醉不醒,可想到长孙澜警告的话,两名侍卫还是小心翼翼,分别盯着榻上的两个人,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夜深了,里间传出长孙澜均匀的鼾声。就在这时,一名侍卫仿佛见到榻上的“萧潼”转了转眼珠。他心头突地一跳,难道穆英帝这么快醒了?下意识地握紧手里的兵器。
可再仔细看时,那人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侍卫揉了揉眼睛,难道是自己刚才眼睛花了?或者是烛光跳动引起的错觉?
想到烛光,他向墙上悬着的烛台看了一眼。霍霍,烛火猛地摇曳了两下,空气中好像突然泛起一股凉意。四壁门窗都关着,为什么烛火无风自动?两名侍卫面面相觑,缩了缩脖子,互相靠拢些,彼此脸上都带着疑惑。
就在这时,屋子里忽然响起一声极低的笑声,低得好像微风从耳边掠过。这笑声十分动听,可是在这万籁俱寂的黑夜里,在这烛影沉沉的屋子里,突然听到这个声音,两人被吓得骤然冒出一身冷汗。
“你有没有听到声音?”一人颤抖着问另一个。
“好像……有人笑了……”另一人面色发白,指着榻上的萧然与萧翔,“可是……他们俩一动也没动,我看得真真的……”
“难道见鬼了?”饶是练武之人,此刻也不禁毛骨悚然。
“我到外面看看。”一人想出去察看,另一人向他摇头,用耳语般的声音道:“外面有人,我们只负责看守这里,不可妄动。”
“切”,又是一声低笑,带着嘲讽,好像在笑这两名侍卫的胆小。两人吓得几乎脱口惊呼,两双眼睛齐齐盯向萧潼与萧翔,可是榻上的人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紧接着,一个极低的语声带着蛊惑,呢喃般地响起:“不出去,那就等死吧。”
这次他们听清了,声音来自萧潼。可是萧潼的眼睛紧闭着,嘴巴也紧闭着,那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两名侍卫吓得双腿发软,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外冲去。
就在这时,两点银光从他们身后袭来,“嗤嗤”,轻得几乎可以忽略的风声响过,两人身躯一震,齐齐向前扑倒。
人影一闪,一双手及时将他们拉住,然后轻轻放到地上,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那人转过身,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略带调皮的笑容,一身绣金龙袍,身形挺拔。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却因为这笑容而变得无比生动。
几乎毫不停歇地,他飞身扑向长孙澜的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三章 看君含笑试霜刃
萧潼一掌将房门击碎,床上的长孙澜被惊醒,腾身掠起,一把抓起自己的外袍。未及披上,已见烛光从外间渗进来,光影中赫然站着一个黑衣人影。因为背光,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就有一种夺人的气势扑面而来。
“萧潼?”长孙澜失声惊呼。
来人却不慌不忙,手腕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把软剑,轻轻一抖,一道利芒刹那间照亮长孙澜的眼睛。嗤嗤数声,长孙澜手中的外袍已被剑气割裂,碎成千万片。而他脸上也感觉到刀刮般的疼痛。
“你不是萧潼!”脑子里骤然灵光一闪,强烈的惊骇瞬间攫住长孙澜的心。他忽然明白,自己已堕入一个陷阱,从一名狩猎者变成了猎物。
“来人!”一声高呼,长孙澜眼中顿时泛起凌厉之色,而萧潼却置若罔闻、不为所动。
院子里的侍卫早已听到房门的碎裂声,杂沓的脚步声冲向内室。
“你说对了,我是萧然。”低沉的声音出口,不急不缓。眼前的少年气定神闲,反手挥剑,击向后方。
犹如卷起一道狂飙,惨叫声还未来得及从侍卫的喉咙口逸出,就被生生扼断。鲜血噗的一声喷出来,洒向四面墙壁。砰,砰,砰,人一个个倒下去,气绝身亡。
只在电光石火间,五名侍卫成了五具尸体,而院中突然传来诡异的打斗声。长孙澜心头狂震,他分明听出是两批人在打斗,攻守之间有一方人刻意避免兵器碰撞,所以打斗的声音很小。但杀气却从门外不断涌入,昭示着那场打斗的激烈程度。
他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地牢中那几个人。既然萧然装醉,那些人必定也是如此。可是脚步声很多、很凌乱,地牢中总共只有四人,又似乎不太像……
没有风,可他仿佛已闻到外面传来的血腥味,也许只是屋内的,可他已分辨不清。
眼前的少年收剑而立,静若沉渊。只有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闪烁着凛冽的光芒,慑人心魄。
伸手,抹去脸上的伪装,恢复那张俊美绝伦的脸。黑衣、黑发,衬着略显苍白的脸,薄薄的嘴唇抿出完美的线条。被染红的剑尖犹在狰狞地滴血,他的目光却清冷而澄澈,让人无法将他与刚才的杀人举动联系起来。他显得那样平静,平静中透出一丝冷酷的味道。
血腥味萦绕在鼻端,萧然握剑的手却很稳。那双修长而美好的手,轻易就决定了别人的生死。他并不愿意杀人,可是,他不得不杀,因为他不想引来更多的护卫,他必须速战速决。
“萧然……你是萧然?”长孙澜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死死盯着萧然,一只手慢慢伸向床头的剑。而萧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拿起武器,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
他甚至微笑了,这一笑,令人间再无颜色。可是看在长孙澜眼里,却令他如坠冰窟,浑身每个毛孔中都泛起寒意。
外面已经悄无声息,难道自己的人都已被杀?不详的阴影瞬间笼罩了长孙澜的心。他张口,第二声“来人” 刚到舌尖,就被一股强劲的内力逼了回去,胸口一阵窒息般的疼痛,嗓子里隐隐泛起血腥味。
只一掌,遥遥的一掌,汹涌澎湃的内力便从萧然掌心发出,将长孙澜吞没。散乱的头发被掌风激得向后扯起,连脸上的皮肤都在扭曲、痉挛,像被狂风吹皱的水面。眼睛灼痛,眼珠似要突出来。
他第一次觉得害怕,可是他不甘心。他用尽全身内力,持剑扑上去,用一种拼命的架式。然后他感觉前面的压力骤然一缓,一声狂呼终于从他嘴里发出来:“来人!”
想是这声呼喊惊动了巡逻的侍卫,外面又有脚步声奔来,不过转眼变成扑通扑通倒地的声音,中间夹杂着痛苦的闷哼。好像服了哑药的人,想大声惨叫,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喘息。
萧然微笑,他知道,唐玦来了,只有他的毒粉才会让那些赶来的侍卫如此轻易倒下。
与长孙澜交上手,萧然有些吃惊,他发现这个长孙澜武功竟是不弱。他的剑法很简单,看不出什么门派。
简单,却很有效,每一招都是用来杀人的。这让萧然想到杀手。杀手的招术都是用来杀人的,通常一击即中或者两败俱伤。如果与人缠斗上几十、上百回合,那便不是杀手,那是武林高手之间的比试。
“长孙澜,你究竟是什么人?”萧然眼里涌起疑云,虽然这团疑云早已在他心里……
长孙澜低笑,笑声中有着刻骨的阴冷:“小王爷算无遗策,难道还没猜到我的身份……?”最后一个字刚一出口,便化成一声短促的惨叫,因为萧然一剑削飞了他的一只耳朵,连带一缕头发。鲜血哗地流了下来,灌进他脖子里,染红了他身上的中衣。
剧烈的疼痛令长孙澜的脸孔越发扭曲,他拼命挥舞着长剑,披头散发、状若疯狂。可是萧然知道他没有疯狂,因为他的眼睛里凝聚着针尖般的光芒,表达着冷酷、坚定、执着而不顾一切的意念。
萧然在心中叹息,这个对手真是可怕。即使他败了,也仍然是可怕的。
他微微勾起唇:“马上就可以看到了。”然后剑光一闪,一样东西从长孙澜脸上滑落,被萧然挑在剑尖,原来是一张人皮面具。
“萧洵?”面具后的脸是一张熟悉的脸,萧然似乎早就预料到,挑了挑眉。
可他说话的语气中带着语焉不详的嘲讽,似乎在推敲这两个字,耐人寻味。
长孙澜咬牙,一言不发,脸色青白交错。转眼间身上又添了几条伤口,血流如注。他想逃走,可萧然的剑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牢牢将他网在中央。
“小兄弟,玩得差不多了吧?”身后响起唐玦的声音,“别忘了你还有正经事要做。”
“好!”萧然吐出一个字,腕力骤然一沉,呛啷一声,长孙澜手中长剑被击落在地。紧接着萧然欺身上前,运掌如风,连击长孙澜身上十几处大穴。长孙澜连惨叫都无法发出,只是大张着嘴,冷汗如雨,面色煞白,瞳孔渐渐涣散。
最后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身体痉挛了两下,昏迷过去。
萧然回身:“唐大哥,我已废了长孙澜的武功,他今夜绝不会醒来了。外面有我们来时的马车,请你将长孙澜与我二哥带上车,我去抓了郝日,立刻到城门口与你们会合。”
唐玦点头。
“等等,唐大哥。”萧然叫住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弄醒我二哥,我怕他受不得惊吓。”
唐玦对他笑了笑,笑得有些无可奈何:“他是哥你是弟,为什么总要你去保护他?”
“他没有武功。”萧然说得理所当然,语毕,转身拿起外间的蜡烛,随手丢到长孙澜床上。看着火焰腾起,他潇洒地一甩袖子,“走!”
两人飞身掠进庭院,一股血腥味迎面扑来,地上横七竖八倒了十几具尸体。有的是被杀死的,有的却是中毒昏迷了过去。另有一群侍卫肃然而立,一眼扫过去,约有二十人左右,见他们出来,齐齐跪倒行礼,声音却压得很低:“拜见小王爷。”
唐玦回头看看萧然,想问什么,瞧见萧然眼里的笑意,立刻眼睛一亮:“他们是云楼外押送我们上车的侍卫?刚才我进来,见他们与乌桓侍卫打斗,我还没回过神来呢。”
“是,他们是自己人,打扮成乌桓侍卫,混在那些骑士中过来的。”萧然解释,“我让他们护送你出去。”
唐玦捶了萧然一拳,眼里满是赞许,还有些许宠溺:“臭小子,鬼主意真多!”
郝凌仍然跪在院子里,帅府主院与长孙澜住的别院间隔甚远,整座帅府有二百名护卫轮番值夜,除了每个院子里派了固定的人值守,其余侍卫定期巡逻。
现在这座主院里站着四名侍卫,而院门口另外守着四人。院中是郝日从国都带来的王宫侍卫,而院外则是帅府本来的卫兵。
郝日房间的灯光早就熄了,只有庭院中挂着的灯笼还在微微晃动。
郝凌已经披上外袍,布料贴着伤痕累累的脊背,动一下就是撕裂般的疼痛。所以他一动不动地跪着,先是膝盖痛到麻木,然后脖子、肩膀,最后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僵硬酸痛。再加上背上鞭伤犹如油煎火烤般的痛,他的冷汗不断流下来,流进伤口,越发痛得打颤。
他紧紧咬着牙,没有发出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