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抓住萧然的手臂,压抑地咆哮:“你怎么敢妄言生死?怎么敢轻贱父皇母后给你的这个身子?朕是恨你宁可相信外人也不相信朕,可朕已经知道你后悔了、自责了,朕为你日日悬心,唯恐你在狼窝里呆着有什么危险。朕命龙朔暗中保护你的安全,时时向朕汇报你的情况……”
“大哥……”萧然求恕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拼命忍着泪,可心里的泪水早已泛滥成灾。
萧潼呆呆看着他,好久,满脸严厉的表情化作心疼,语气缓和下来:“三弟,父皇母后在天上看着你呢,你不许自弃、不许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许怀疑朕对你的宠爱,不许胡思乱想、不许寻愁觅恨,否则,朕一定不会轻饶你。记住了么?”
萧然哽咽着应道:“是,小弟记住了。”
萧潼点点头,唇边又露出笑容,扶萧然躺回到床上,又追问道:“你感觉身体有中毒之症多久了?”
萧然慢慢蹙起眉头,陷入回忆:“约有二十天左右,小弟在密道中探到萧洵阴谋造反的真相后,明白一切都是他们布下的圈套,从头至尾,他们都是在利用我离间我们兄弟之情。于是小弟痛彻心扉,一下子病倒了。
只有在病中是小弟最薄弱的时候,内力、精神都大不如前,那段时间是他们下毒的最好时机,所以小弟猜想就是在那时中毒的。
凤巢谷一战,小弟动用了内力,所以毒性发作加快,症状已经十分明显……”
说到这儿,他的身子忽然蜷曲起来,手脚一阵痉挛。
“三弟,你怎么了?”萧潼惊呼。
萧然伸出手,想去抓住萧潼的手。萧潼蓦然看到他掌心出现一个铜钱大小的黑斑,他心头狂震,刚才太医看时还没有这团黑气。再看萧然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豆大的汗水从他脸上流下来,嘴唇青紫,脸上皮肤下也隐隐泛起黑气。
萧潼腾地跳起来:“来人,速传太医!”
两名太医正在偏殿写药方,跌跌撞撞地奔进来:“皇上,臣等已经拟下处方,请皇上过目。”
“先将宫中最上乘的解毒药拿来给小王爷服,即使不对症,也至少先缓解他的痛苦。”
“皇上,先帝在时,西域雪国曾进贡了几颗雪灵子,是用天山雪莲研磨成粉,搀和灵芝制成的,据说是解毒良药。可世上的毒药千奇百怪,有些独门药方只有独门解药……”
萧潼一声断喝:“朕不想听这些废话!先将所有雪灵子拿来给小王爷服!”
“是。”太医唯唯而去。
萧潼又命人去传龙朔,他知道龙翼也有一些毒药与解药,即使不对症,有龙朔高超的内力,至少可以为萧然运功逼毒。
龙朔在为萧然运功疗毒时,才发现萧然的内力已经十分雄浑。两股内力混合在一起,立刻掀起涛天之势。可当它们逼至膻中穴时,剧烈的疼痛却令萧然忍不住失声惨叫。本来积聚在这儿的毒性被内力一击,反噬的力量令萧然犹如经历十八层炼狱的折磨。
那声惨叫活生生撕裂了萧潼的心,他见萧然已经痛得浑身颤抖,冷汗如雨,咬紧的唇上血痕斑驳,瞳孔已经痛得扩散,再也不忍见萧然这么痛苦下去,于是立刻下令龙朔住手。
龙朔看着萧然惨白的脸,眉心聚拢,一双冷漠的眼睛里似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神情略显呆滞。萧潼忧心如焚,不错眼珠地看着萧然,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
半晌,龙朔才回过神来,低声禀道:“皇上,小王爷内力过人,但他自己也已压不住毒性的蔓延。臣的内力加上小王爷自己的,本来浩如江海,可是,根本逼不散他体内的毒,只能徒增痛苦而已。”
萧潼狠狠握拳,脸上青白不定,猛地一甩袍袖:“朕立刻御审萧洵与柳圣俞!龙爱卿,你可愿意在他们身上一试你龙翼的酷刑?”
龙朔躬身应道:“是,臣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波谲云诡从头说
“大哥。”身后响起萧然隐忍着痛苦的声音,萧潼止步,心微微一沉。三弟,你又要为这些该死之人求情么?你受了他们的苦还少么?
萧然挣扎着从床上下来,走到萧潼面前,抬起灰濛濛的眸子:“大哥,可否容小弟参加?”
萧潼注视他片刻,轻问:“你不忍心见他们受刑?”
“不,小弟只是不想让大哥受他们要挟。大哥贵为天子,绝不能屈尊妥协,何况萧洵害死我们父皇,他死不足惜。”萧然调整了一下呼吸,唇边露出淡淡的笑容,“大哥,我好多了。相信我,毒一定有办法解的。”
“三弟……”萧潼觉得心里一暖,又隐隐掠过酸楚。三弟真是懂事得令人心疼,他宁可死也要维护自己的尊严,也要为父报仇。那双因为中毒而染上了烟灰色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恐惧或担忧,只是那样的坚定与坦然。
看着弟弟苍白失血的脸,萧潼的怒火已经在胸中掀起狂飙,可是眼里却只有一汪幽冷而深邃的冰潭。萧洵,柳圣俞……眯起的双眸中有利芒闪过,他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我们一起去审问他们!”
明明是夏天,天牢的刑室里却仍然充斥着一股阴森的气息。皮鞭锁链、火盆烙铁、站笼钉板、夹棍竹签,还有许多形状古怪、说不上名号的刑具,将整间屋子装点得犹如人间地狱。
当一身尊贵的明黄色出现在天牢里,仿佛一注阳光穿透乌云,将整个天牢都照亮了。而他身边的少年又是一身白衣,白得宛如高山之巅的雪,绝世之美。
萧潼轻轻伸出一只手,扶着身旁消瘦的少年,立刻有人为他们端来椅子。方峤、龙朔分别站在他们两旁,而五名皇宫侍卫则站在他们身后。
铁链摩擦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沉重、拖沓、刺耳。萧洵被狱卒押着走进来,而柳圣俞则仍坐在轮椅上,被狱卒推着进来。两人都是披头散发、身穿囚衣。因为没有审问、没有用刑,身上还没有伤痕,囚衣也仍是干净的。
看到柳圣俞仍然坐着轮椅,而没有被狱卒提进来,萧然心里轻轻松口气。看样子大哥给了他足够的尊重,没有让他丧失尊严。
对于柳圣俞这个人,萧然始终怀着敬意。那个竹一般傲岸、坚毅、淡定的人,给了萧然非常好的感觉。即使身为对手,也仍然惺惺相惜。
柳圣俞格外的安静,而萧洵眼里却似有幽幽的火焰在燃烧,眼底的不甘毫无遮掩地流露出来。他昂首站在萧潼面前,嘴角噙着一丝轻蔑的笑意。牢卒狠狠踢了他一脚:“见到皇上,胆敢不跪?”萧洵被这一脚踢得重重砸跪在地,膝盖剧痛,脸孔有些扭曲。
萧潼胸中的怒火已被压住,英俊的脸上甚至带了一丝笑容,淡淡道:“皇叔,你还好么?”
萧洵沉默了几秒,抬头看着萧潼,眸光幽暗、阴冷,如同一个已经受伤的魔鬼,虽然气势退了许多,却仍然躲在暗处,等着出来择人而噬。
“托皇上的福,我很好。”
“既然皇叔很好,朕的兴致也不错,就让朕来听听皇叔的故事吧。”萧潼的声音沉稳而淡定,那种帝王的尊贵、雍容与睥睨天下的气势在不动声色中丝丝流露。
萧洵微微眯了眯眼睛,遮住眼底迅速掠过的赞叹之意。恍惚想起十四年前那位年轻皇子,在将他们一网打尽时,是那样的高高在上、傲气逼人。这父子俩,还真是像啊!
柳圣俞也在看着萧潼与萧然,此时此刻的两兄弟,脸上的表情竟然出奇的一致。同样纹丝不动的样子,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中。柳圣俞不禁有些变色,但只是瞬间,他又恢复了平静。
“皇上莫非要听先帝如何中毒之事?”萧洵笑了,笑得有几分张扬、几分得意。
萧然左胸剧痛,狠狠握拳,但面上毫不动容,只是静静地听着兄长与萧洵的对话。
萧潼脸上的笑容同样未变,可是双眸中的寒意却在不知不觉中满溢。萧洵的神情僵了僵,挺了挺脊背,仿佛在抵抗那种无声的压力。
“皇叔,请讲吧,朕洗耳恭听。”一字字出口,犹如冰水浇在烈火上,犹能听到“哧”的一声轻响。
“其实,讲出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萧洵道,“不知皇上是否查了先帝内侍总管赵宏的来历?”
“朕查过,他是瑞庆八年进的宫,从最小的太监做起,一步步往上爬,直到瑞庆十二年才爬到总管的位置。这个人,想必是你安插在宫中的?”
“正是。”萧洵点点头,唇边又露出那种嘲讽的笑意,“其实,贵为天子又如何?九五之尊又如何?到头来竟然死在最卑微的小人手里。呵呵,我的皇兄,他在九泉下如果知道真相,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地去撞墙?”
萧潼忍着,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注视着萧洵。
萧洵自己感慨了一下,接触到两双冷静得滴水不漏的眼睛,好像石头砸到冰层上,泛不起一点水花。他怔了怔,收敛起笑容,缓缓道:“皇上还记得瑞庆十二年昭月国王元飙与太子元曦来京觐见么?他父皇与我有过数面之缘,碰巧我也在京城,与他们不期而遇。那小太子缠着我,向我请教要为太子与几位皇子准备什么礼物,我便对他讲,太子喜欢各种香料,他宫中常焚龙涎香。听闻昭月国深山沟壑中有一种花叫做铃兰,香气袭人,是一种珍贵的香料。元曦便立刻派人飞马回去采摘,前来送给太子。”
萧然听得不寒而栗,好歹毒的计谋,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萧洵就已经为今后的阴谋埋下了伏笔!
“同年五月,赵宏被升为先帝的内侍总管,我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恰好那年秋天,先帝积劳成疾,开始觉得气虚体乏、头晕目眩,而赵宏便趁机将铃兰磨成的粉一点点放在先帝药罐里。
很少的量,慢慢积在身体里,慢慢发作,那些平庸无能的太医,尽管疑心先帝中毒,可谁也无法确诊,所以为了保命,他们谁也不敢声张。姓胡的那名太医算是最有资历的,好歹他给先帝服了些解毒的药,延长了先帝的性命。
先帝驾崩,我逼赵宏向皇上提出自愿一死,为先帝殉葬。那时候我在迦陵悄悄征募的兵马已达到五万,也拉拢了朝中一些文臣武将,可我不想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起兵谋反。我的计划是要让你们兄弟相残,让先帝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以血我当年之耻、报我大哥之仇,还有,为圣俞讨回公道!”
萧潼轻蔑地笑道:“好个正义凛然的皇叔。当年谁不是为了抢夺皇位?皇祖父废长立幼,那是他觉得先帝更适合当皇上。萧澜死于先帝之手,那是他命中注定,天不佑他!你口口声声为萧澜报仇,为柳圣俞讨回公道。若是如此,先帝已死于非命,你早该罢手!分明觊觎这把龙椅,却给自己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若非因为由三弟出面,名正言顺,令人信服,你何必还要等上一年,将三弟诱入火坑?!皇叔啊皇叔,你机关算尽,却不料到头来反而败在三弟之手。朕若是你,早该找块遮羞布挡着自己的脸,或者干脆一头撞死了。可你竟然还敢在朕面前侃侃而谈,朕对你真是佩服之至。”
萧洵滞住,脸上阵青阵白,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大侄儿竟然口舌如此犀利。
柳圣俞至此已经忍不住,抬头对上萧潼深不见底的眸子,沉声道:“皇上,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道理自古皆然。无论真相如何,谁对谁错,你的史官必定会为我们写上罪恶昭彰的一笔。而你,自然也不会放过我们。
只是,我想请皇上法外开恩,放过王爷。此事从头到底都是我的主意,是我为王爷策划的。包括后来游说窦惠卿、劝胡雍辞官以及说出‘真相’,都是我一步步算好的。”
“哦,照你这么说,胡雍并不知道是你们害死的先皇?”
“他不知道,他一直怀疑的是你,因为他在你宫中见到了铃兰。我们只是劝他与我们结盟,共同在小王爷面前揭露真相,共同扶持小王爷。当然,为了让戏演得更加逼真,我们说服胡雍在给小王爷讲述当年那个故事时,加了一点内容。”
萧然目光一沉:“你是指父皇驾崩前对胡雍说的那些话?事实上那是他捏造出来的,对不对?”
“对。”
“父皇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自己是中了毒,对不对?”
“对。”
萧然狠狠咬牙,好歹毒的奸计,真是天衣无缝!恰好父皇临终给我警示,再加上胡雍的话,真巧啊……
萧潼赞道:“兰亭公子,朕早闻先帝多次夸奖你,说你对皇叔忠心耿耿,又兼智慧超群。今日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当年你把罪过一肩承担,先帝只判你膑足之刑,轻易放过你,放过皇叔。如今你想故技重施么?你觉得朕还会再给你一次机会么?”
“会的。”柳圣俞微微一笑,“因为小王爷的毒只有我可以解,皇上不忍心见小王爷小小年纪便一命呜呼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总输它覆雨翻云手
萧洵吃惊地看着柳圣俞,显然并不知晓内情。柳圣俞眼里微露歉意,低声道:“主公恕罪,是臣自作主张,在动身上京前,偷偷给小王爷下了毒。”
萧潼与萧然也不禁一怔。这个柳圣俞,不仅心思缜密,而且用心良苦。他做的每一件事、走的每一步路都是预先安排好的,都已为将来埋好伏笔。
萧洵神色几变,先是有些愠怒,继而豁然开朗:柳圣俞对自己隐瞒,一方面是要将萧然当作筹码,另一方面若是事情败露,萧潼也不会迁怒于自己,这下毒之罪又是柳圣俞一人承担。
如此周密而细致的安排,其目的无非是为了保护他这位主公,他又如何再怒得起来?
眼神黯了黯,心中既感且愧,轻轻唤了声:“圣俞……”声音已有一丝微颤。
柳圣俞回视着他,目光忠诚而坦荡:“只要主公不怪罪就好。”
萧潼不想浪费时间,向两旁狱卒一声令下:“搜!”狱卒立刻扑上去,两人一左一右将柳圣俞架起来,另外一人在他身上仔细搜索,连他靴子里、衣服的皱褶里都不曾放过。
萧然忽然有些不忍,他不想看到柳圣俞在受制于人时露出狼狈的样子。本是伟岸的男子,此刻空悬着两条大腿,自膑骨以下都在十四年前的酷刑中失去了。被狱卒架着,就像老鹰抓小鸡一般,吊在空中的身躯显得那样单薄、孱弱、可笑。
他动了动唇,发出一声低低的请求:“大哥……”却被萧潼扫回来的目光将后面的话生生堵住。他心中一急,觉得胸中气血翻涌,五脏六腑一阵剧痛。连忙狠狠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出声。
天气闷热,身子却又痛又冷,汗水沿着脊背滑下来,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