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宣公瞟向灵珠:“你不用那剑匣里的兵器么?”
“这是专用来惩戒叛徒的刑具,你有兴趣一试吗?”
张宣公只是轻笑一声,并不作答,仰头四顾,不住感慨:“没想到此生竟还能再度站在这飞龙坛上,更没想到,对手是师妹你。”
“废话少说。”戮天行抽出背在身后的青古长剑,挥臂一抖,剑身嗡鸣,“亮兵刃吧!”
奉节先生在坛下抛出武器,张宣公伸出左臂张开五指,剑柄不偏不倚落在掌心,这剑正是助金阙真人一战成名的玄坷剑,一面剑刃薄利,一面剑刃厚而带齿,脊上三条深浅不一的凹槽,一旦入肉便能绞断筋络。
此前,这剑一直被当作张宣公的遗物,供奉在金阙宫里,如今他本人现身,自当物归原主。
张宣公持剑昂然而立,“师妹,念在同门情分上,我让你三招,来吧。”
戮天行冷哼一声,手腕轻抖,朝巨阙、神阙、关元三大要穴连刺三剑,出手极快,张宣公不避不让,横剑贴胸,当当当,竟将三记突刺都挡了下来。
戮天行将身一矮,挥剑削他脚踝,张宣公连退数步,抬脚踩住剑背,戮天行扬手一提要将他掀倒,他却借势脚上发力,腾地而起,一个鹞子翻身,在空中挥剑横扫,刃带劲风,剑势迅疾,戮天行不敢轻慢,迎头回击,只见两人之间青光闪闪,幻化作千万剑影,只片刻间便招过百合。
这二人师出同门,所修的剑法却大有不同,张宣公走剑如流水行云,稳中有沉,沉中带变,多以点、刺、挑为主,与七星步法配合无间,招式收放间宛如在描摹一副山水画,战得游刃有余。
而戮天行练的是杀人剑法,剑路邪厉刁钻,直逼要害,她以削、扫和突刺为主攻方式,以攻为守,几乎不防备。
照理说,张宣公的实力应该胜过戮天行,但他似乎未尽全力,守多攻少,看在旁人眼中倒像是在处处留手。
这场僵战持续了近半个时辰,戮天行攻势越来越强,杀招越来越狠,张宣公举剑格挡,被她逼得步步后退,但每到剑尖近身,又总能在寸许间险险避过,再伺机反击。
善缘看的心急火燎,一手拽着薛支一手抹汗:“大哥你看出什么门道来了吗?他们打了这么久,我都看不出谁更厉害些……”
薛支道:“就目前来看……戮天行技高一筹。”
曹雷轻笑:“张宣公的武学造诣远不止于此。”
冷如月淡淡道:“相公不肯拿出真本事,看来还是太顾及同门情谊。”
灵珠撇嘴道:“师父也还没尽全力呢。”
冷如月倏地转头看向她,“灵珠,她害得你爹坠落山崖,害得我们母子相离,你为何还处处回护她?在你眼里还有父母吗!?”
灵珠被她突来的疾言厉色给吓到了,不自觉地往善缘身边挪了挪,冷如月见她瑟缩,忙缓下口气:“我不是在责难你,只是不明白,她把你当剑童使来唤去,从没在乎过你,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看重?”
灵珠抱紧剑匣,眼圈泛红:“是没什么值得……她只是做了本来该你做的事。”
冷如月听她这句,面色刷白,双唇微启,压在裙上的双手微微颤抖,眼神凄楚难言。
善缘看不过去,“啧”了一声,用胳膊肘捣捣灵珠,“好了好了。”
灵珠低下头,下巴抵住剑匣,把视线移回坛上,眼睛瞪的老大,紧咬下唇,神情倔强。
冷如月地望着她,嘴巴一动正要开口,忽听嗤的一声,忙掉脸看过去,见张宣公肩头中剑,不由紧张起来,也顾不得灵珠,只死死瞪着坛上。
戮天行一剑刺中,却不收势,又发力猛推剑柄,剑尖从后肩胛直透出来,张宣公痛哼一声,扎稳脚步,待她抽剑时深深吸了一口气,收缩肌肉,夹住剑刃,戮天行正待发力,却惊见他面色变紫,竟然撒手丢开玄坷剑,双掌拢至胸前大力推出。
戮天行没想到他会弃剑,被这双掌实实的拍在心口,当即口角溢血,后退的同时气沉丹田,低喝一声,将剑拔出。
此时张宣公全身皮肤已变成紫黑色,头上蒸腾出缕缕青烟,肩上虽被穿透,却滴血未出,可见体内真气充沛,已自行封闭气脉止血。
善缘“哇”了一声,拉拉薛支道:“大哥,还有人跟你一样能变色呀。”
薛支也看的稀奇,他的皮肤之所以会变色乃是充血所致,可是张宣公的皮肤竟会发紫,他还没见识过有这样的奇功。
别说薛支没见识过,在场的看客估计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戮天行偏头吐了一口血水,眯眼道:“这并非本门武功。”
“师妹,本门武功你也未见得全部知晓吧,这门炼气神功正是师父他老人家亲传,只是单传首徒,你没见过也正常。”说到这里张宣公摇头笑叹:“也是托师妹的福,才让我能这么快就练成这门奇功。”
戮天行不理会他的暗讽,把青古长剑插回鞘中,翻掌向上。
张宣公温声劝道:“还是用剑吧,掌法比拼,我怕你吃亏。”
不待他说完,戮天行便已气运双掌,蹂身俯冲上前,往他面门拍去,见他侧身避过,紧跟着再进一掌,张宣公推掌相对,双掌交接拼的是个人内力,张宣公气沉丹田,肤色已近赤黑,只见他单臂猛振,格拉一声,竟是戮天行腕骨碎裂的脆响,他迈进一步,另一掌轰出,喝声“起”,掌击前胸,将戮天行震得口喷鲜血,朝后飞跌,后心撞上腾龙柱,弹落在地,竟不能支撑起身,侧倒在地上大口呕血。
灵珠大叫一声,抱着剑匣冲到坛边,善缘也忍不住站起来,回头看薛支:“道主有这么不济吗?”
薛支道:“不是她不济,而是对手的内力太强。”
“这股内力非同小可,练气神功……真是闻所未闻。”曹雷若有所思,起身离座。。 。。
善缘愣了下:“堡主,你要去哪里?”
曹雷道:“胜负已分,再看下去也没必要了。”说罢自行下山去了。
张宣公拾起玄坷剑,剑抵戮天行的咽喉:“师妹,我已手下留情了,你内腑受创,不易再战,认输吧。”
这时不知道是谁起的头,道群中爆发出一阵“恭贺掌教,诛灭邪神”的口号,一传十、十传百,相互影响,呼声愈见激昂,喊的最凶的竟然道清观的徒众,也是戮天行以往苛待门人种下的恶果。
但不论如何严苛,江东道门大统也是她一手促成,如今不念功劳只记私仇,这一面倒的喊杀声,着实叫人心寒。
不待戮天行开口,五行道子纷纷跃上台,跪在张宣公脚下抱拳齐唤:“道主!”
灵珠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张宣公斜瞥他四人:“你们不是追随师妹的吗?”
五行道子中的老二木虚子开口:“我们追随的并不是戮天行本人,而是江东道主,若此战她胜,我们依旧追随她,她败,我们便另换新主。”
金诚子哈哈大笑,拍着木虚子的肩膀又亲热起来:“好兄弟,我们五行道子本该站在一起。”
灵珠怒叫:“木虚子!你良心被狗吃了,当初你流落街头,是谁收留你的?火风子!你练功走火入魔,是谁为你遍访名医!水游子、土冲子,是谁帮你们兄弟俩挡去官司,安葬老母?你们都忘了吗!?”
火风子、水游子和土冲子都低头不语,木虚子道:“师父恩情,徒儿不敢忘,只是我等既已入道清观门下,自然要侍奉道主,不能徇私情,这也是师父时常教导我们的话。”
“哈哈哈……说的好,不愧是我戮天行的徒弟。”戮天行用手背挡开玄坷剑,强撑起身,咳出一口血,步伐蹒跚地朝坛边走去。
张宣公叫住她,戮天行回头冷笑:“你将内气从掌中灌入我体内,已经废掉我七成功力,还要我当众再毁去最后三成吗?”
正当说话时,背后金诚子冷不防暴起,戮天行亲传的混铁掌沉重猛烈地击上授艺人的后心,戮天行本就内力尽散,可说是用肉躯生生承受了这一掌,当下口吐鲜血,跌落飞龙坛。
“被自己所创的掌法击中是什么滋味?”金诚子脸上布满狰狞的笑容,忽而仰头高喊:“恶道不除,终是我江东道门的隐患!杀戮天行!诛灭道邪神!”
在他的带动下,四周又响起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卫法师趁着势头,领复平道数百人众气势汹汹地包抄上来,场上情况失控,张宣公和四方圣老的喝止声竟全被杀声盖过,灵珠扑到戮天行身前张开双臂挡住:“不许伤我师父!”
善缘、冷如月脚上运气正待上前护持,不料戮天行翻坐起身,一把勒住灵珠,另一手捞过剑匣,双目充血,厉声道:“全都不许动,谁敢再上前一步我就拧断她的脖子!”
第47章 万节村
戮天行挟灵珠为质逃下入天磋,张宣公等人被她威吓在先,不敢轻举妄动,半个时辰之后才敢离开飞龙坛。张宣公发动道清观门人往山下搜寻。
冷如月脚程最快,自陡坡直下山脚,跑没多远就发现灵珠靠在一棵树上,已经失去了意识,身边的泥土上有一滩血迹和马蹄印。
冷如月查探了一下灵珠的情况,发现她只是昏迷才松了口气。
这一场骚动也只是天连决的小插曲,善缘和薛支没有回去观摩掌教接任的盛大仪式,先陪着冷如月将灵珠送回道清观里。
善缘本以为灵珠又要消沉好一阵子,没想到她竟然看开了,清醒之后抱着冷如月哇哇大哭一场,眼泪鼻涕一抹又变回那个活泼开朗的小精怪,蹭着冷如月亲热的叫阿娘,见了张宣公大方的喊阿爹,都说她看清了戮天行的真面目,小孩子没心没肺最好哄。
张宣公顺利接掌道清观,复平道自然也被纳入名下,冷如月本想带灵珠离去,但张宣公认为一家三口团聚不易,不舍得马上放人,让她们再多留住一段日子。
曹雷以堡中事务繁多为由早早告辞回乡,善缘也与张宣公认了亲,不过冷如月并没有细说她的身世,对他们来江东的目的也只字未提,但看她对张宣公百依百顺,话语间不掩恋慕之情,想来私底下早已经亲密沟通过了。
道门三祖的骨骸不能用,善缘也就觉得没必要继续留在道清观,以游览江东为名,辞别了张宣公,冷如月送他二人出观,旁的没说,只送给善缘一个精致的香囊,由她亲手缝制,共做了两个,另一个给了灵珠。
善缘心里感动,对她也就更加愧疚。
这一日来到青渠山,正游赏景致,远见下面山坳里有块田垄,田前稀稀拉拉分布着十来间屋舍。
善缘看日头偏移,已近晌午,对薛支道:“前面有座小山村,大哥,我们去讨讨碗饭吃吧。”
薛支看她满脸灰黑,头上插着枝叶,不由好笑,伸手帮她掸了掸:“怎么,你还没玩够?”整日就见她穿山过林,不走正路,偏要钻灌木丛、爬陡坡,像只大猴子般没一刻安宁。
“听说青渠山里有汤泉,泉水沸而清,汲天地之精华、纳山野之灵气,可祛百病。”善缘效仿说书先生摇头晃脑,抬手抹脸,一抹一手黑,“我听堡主说,当年,在得到七尾灵芝草之前,灵珠他爹就是把她泡在热药汤里逼毒续命,姨娘教的梅针淬毒法可萃取的毒液有限,近来大哥你毒发的频率越来越高,所以想试试汤泉的效用。”
薛支揉揉她的脑袋:“让你费心了。”
善缘朝他笑了笑,听他说话时有些气虚,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拉着他的手顺着下坡路慢慢走。
刚来到村口就见数十个村民手拿火把哄围在一起。
善缘心说这大白天的点什么火把呢,钻进人群里一看,竟然瞧见中间空地上堆着半人高的干柴,柴堆上坐着个披头散发的少妇,周遭村民有男有女,男的手持火把,女的往那少妇身上吐口水。
当先一个老头走到柴禾堆前举起手,村民都安静了下来,那老头转身面对少妇,厉声道:“兰花!快把跟你私通的那名男子供出来,不然性命难保!”
陈兰花早已被打的遍体鳞伤,垂着头呵呵低笑,笑声嘶哑,听着只觉得凄凉无比。
那老头见她不肯招供,眉头倒竖,回身高举火把:“罪妇陈兰花,与外村男子私通,不守妇道,今施以火刑,以偿我万节村百年清名!”说着率先把火把扔到柴禾上。
善缘连忙钻出人群,挥手将火把扫下地,跳到柴禾上将火苗踩熄,一边踩一边大叫:“哎呀,这多危险!会烧死人的!”
一干村人本都义愤填膺、热血沸腾,被她突来这么一闹都惊到了,登时你看我我看你,个个不明所以。
薛支见她要插手管闲事,也就任由她去耍,径自走到栅栏前坐下。
善缘扶起陈兰花,见她脸上肿胀发紫,眼皮上鼓起一块淤血,显然被打的不轻,皱眉道:“怎么把人打成这样?”
村人中有一个胖妇人问那老头:“村长,这丫头哪来的?”
又有一中年汉子挥手高叫:“被打是她自找的,你别多管闲事,快闪开!”
村长看善缘的打扮不像山里人,客气道:“这姑娘,你是外地来的游客吧,这是咱村里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他客气,善缘也跟他好声好气:“见人在面前要被烧死,我可没法当看不见,老先生,她究竟犯了什么非死不可的重罪?”
站在前排那胖妇人咋呼道:“这女人不要脸,克死丈夫婆婆,守寡没两年又勾搭上别的男人,做那事儿时被村西老王头瞅见,大伙儿去捉奸,却让那男的给跑了,你说这么无耻的荡妇该不该死?”
善缘心说这多大的事啊,还用得着上火刑吗?
“啊……就算是这样,不应该找官府来办吗?地方上动私刑……恐怕不太好吧。”
村长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万节村最重就是一个贞节,若坏了咱村的名声,都按村规处置,历来如此,官府也管不着,姑娘,这事跟你无关,你快些开!”
善缘眼尖地瞟到村头大树下立着一尊石佛像,佛像下的香还没燃尽,脑中某个念头一闪而过,跳下柴禾堆,双手合十:“不瞒老先生,我是跟随大师到各处传经讲道的佛徒,途经此处,正想来求斋。”
说着踮起脚叫唤,“大师——!”众人都回身望去。
薛支没奈何,只得起身走上前,村人见他一身佛衣袈裟,忙都向两边退开。
“各位施主,贫僧有礼了。”薛支竖掌施礼。
村人都回了礼,村长两眼在放光,满面虔诚:“敢问大师仙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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