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以前遇到的无数次的危机那样,化解了。
“什么时辰了?”婉儿向看守的侍卫问道。
“已经过了丑时了。”
婉儿的心瞬间便跌到了谷底,还有一个时辰,天便亮了,婉儿终于彻底放弃了希望,静静的等待着死亡的临近,这个时候,她才有时间好好整理自己的过去,那些爱过的,放弃了的,和那些无奈的过往。
她已经从死亡的恐惧中彻底的清醒了过来,也就变得前所未有的淡然了。
狱门被打开了,如月走了进来,道:“婉儿,皇上要见你,跟我来吧。”
“是。”婉儿惊觉,自己在回答的时候,眼中竟然有泪滑下。
贞观殿中,只有女皇一个人,她还穿着日间所穿得朝服,显然也是一宿未睡。
“奴婢参见皇上。”婉儿跪下,行礼道。
女皇挥手,谴退了如月,她道:“婉儿,你说朕应该怎么处置你?你的一语烧的可是朕的明堂啊?”
“奴婢自知罪孽深重,还请皇上看在婉儿之前尽心侍奉的份上,饶恕了奴婢。”婉儿祈求道。
“朕很清楚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也很感激,朕也很想放过你,可是朕的心里却很不舒服,婉儿,告诉朕,告诉朕一个可以饶恕你的理由。”女皇悲痛的说道。
“先皇的遗诏。”反正已经无路可退了,婉儿只好鼓起了勇气说出了这几个字。
“你说什么?”女皇的神情充满了疑惑,也充满了期待。
婉儿抬起了头,道:“先皇驾崩的那晚,只有奴婢守在他的身边,他和奴婢谈了很多,他说,他爱着娘娘,却也爱着诸位皇子,所以他让奴婢拟了那道诏书。”
“上面说什么?”武后的神色警觉了起来。
“诏书上说,娘娘心怀夺嫡之心,待先皇百年之后,要娘娘陪葬于乾陵。”婉儿如实答道。
“你私改了先皇的遗诏?”女皇的声音有些颤抖,无法分辨出喜怒。
“是。”
“那份诏书呢?”
婉儿叩首道:“在先皇驾崩的那个晚上,奴婢已经把它烧了。”
女皇暗中松了一口气,如果此时婉儿真的拿出了那份先皇的遗诏,她便会毫不犹豫的处死她,即使她不舍,她绝不能忍受别人存心的威胁自己,而现在婉儿的回答证实她从未有过要挟的想法,早早的便烧了它。
婉儿的眼神还是不如既往的澄澈如水,她知道,她没有撒谎。
“还有谁知道?”
“奴婢不敢告诉其他人。”而唯一知晓此事的裴炎,也早已被斩杀在了都亭。
女皇的神色柔和了起来,道:“去吧,去等着那最后的结果。”
婉儿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是否说动了女皇,也不知道那最后的结果究竟是什么,因此当她随着侍卫退出贞观殿的时候,心情依然很忐忑。
婉儿离开之后,女皇召来了张昌宗,现在她需要平静,在平静中来决定婉儿的未来,而能让她平静的,或许也只有眼前这美貌男人的琴声了。
女皇靠在床榻上,张昌宗则坐在琴前,用心的为女皇奏着舒缓宁神的琴乐。
一曲已毕,张昌宗抬头,见女皇已闭上了双目,不确定她是否已经安睡,也就不敢再接着抚琴了。
张昌宗正准备起身退下,女皇却说道:“你说,婉儿的事该如何处置?”
提到婉儿的名字,张昌宗似乎有所触动,那个美丽却又邪恶的女人,见张昌宗不答,女皇张开了双眼,正对上了他惊慌失措的眼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一次次的政变,一场场的危机,已经让女皇变得不确定了起来,她怀疑周围一切的人和事,即使是带给她无限欢愉的张昌宗,他的惊慌,是否就是在告诉自己,他喜欢婉儿,那个比她美丽,也比她年轻的女人。
第一百零八章 朱砂
张昌宗慌乱的跪了下去,答道:“皇上已下了圣旨,明日处斩,微臣不敢妄言。”
“如果朕非要你说呢?”
张昌宗道:“婉儿姑娘才华横溢,聪慧过人,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她惹怒了皇上,自然不可轻饶了。”
张昌宗始终不肯正面回答,让女皇的猜疑也越来越深了,重新闭上了双眼,道:“去吧,朕要休息了。”
“是,微臣告退。”
听着张昌宗的脚步消失在了大殿外,女皇才重新睁开了双眼,起身,略微思索了一下,亲自写好了一份诏书,又叫来了如月,吩咐道:“明日一早将这份诏书送往大牢。”
如月不敢私自打开诏书,却也猜到了这就是婉儿的希望,躬身接了过来。
婉儿等了一晚上,却没有等来女皇的赦免诏书,却等来了押送她前往刑场的侍卫,侍卫的神情很冷漠,大概他们的心里对婉儿是不屑的,而这样的结果也是他们,乃至整个皇宫中的人们等待了太久的审判,因为她出卖了先太子,又因为她现在和那个趋炎附势的武三思不清不楚的感情。
只是他们失望了,还来不及踏出大牢,如月却已经带着女皇亲自起草的诏书走了进来,众人跪下接旨,如月一字一句的读到:“上官婉儿以语相激,致薛怀义火烧明堂,其罪当诛,然朕念其随侍多年,特免其死罪,改为黥面。”
“奴婢叩谢皇上恩典。”
婉儿讨厌这样的刑罚,面上却不露任何声色。
如刺般的针尖落在了婉儿的额头上,鲜血也顺着滴了下来,迷蒙了婉儿的双眼,再混合着婉儿屈辱的泪水一点一点的滑落,女皇终究还是赦免了她,可在婉儿心里,黥面却是比死亡更痛苦的,那是刻画在脸上,永远也抹不去的屈辱。
行刑完毕,婉儿被送回了自己的房间,朱砂嵌进伤口的疼痛让她彻夜难眠,待疼痛稍稍缓解,她终于还是走到了铜镜前,婉儿不喜欢逃避,即使知道自己再无了以前的容颜。
缓缓的抬头,对上了镜中的自己,额头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泛着微微的黑色,让人有些触目惊心的感觉,再加上朱砂有毒,额头已经开始浮肿,让婉儿的容颜看起来如孤独行走的夜叉。
不错,她就是一个复仇的夜叉。那一双陈澈如水,带着些痛苦的眼神已经变得凌厉了起来,似有烈火在燃烧着,烧的不仅是明堂,而是整个王朝的天空。
婉儿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镜中的自己,连太平进来也没有察觉。
“痛吗?”太平的声音有些颤抖。
“痛。”婉儿没有回头。
“婉儿,让我看看你的脸。”
婉儿沉吟了片刻,到底还是转过了身,初见时,太平的眼中有一抹讶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公主害怕了?”
太平摇头道:“不怕,只是想到了以前。”
婉儿凄楚的笑了,道:“或许在这个宫中也只有你不怕了。”
“婉儿,母后特许你可以待额头的伤好了之后再去贞观殿侍奉。”太平说道。
“替我谢谢皇上。”婉儿淡淡的答着。
“婉儿,你恨母后吗?”
婉儿淡淡的说道:“不恨,皇上赦免了我的死刑,改为黥面,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太平无法揣测婉儿的这番话是否出自真心,也就无法再说什么了,从袖中拿出了一瓶药,道:“这是我从太医那儿拿来的,可以消肿止痛,你留着吧,我要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婉儿接过,道了声“多谢”,目送着太平走了出去。
一连半个月,婉儿都没有走出房门,饭菜都是由宫女送过来的,放在门口便离开,而女皇也没有派人来询问过什么,她们都知道,婉儿一定会出来的,这只是时间的问题,若非如此,她便不是婉儿了。
这日傍晚,女皇在贞观殿中举行家宴,虽名为家宴,但还是邀请了一些朝臣参加,比如那两个她极为宠信的张昌宗和张易之,除此之外,便只有李旦,太平,和武三思了。
女皇命张昌宗、张易之二人抚琴助兴,二人不敢有违,合奏了一曲,女皇的心情还算不错,不断的与众人劝着酒,气氛倒也融洽。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一个宫女突然进来禀道:“皇上,婉儿姑娘求见。她说,她准备了歌舞,要为大家助兴。”
女皇已经太久没见到婉儿了,此时听闻婉儿求见,她竟然也有些微的期待,也有着些微的紧张,而其他众人也都急切的盼望着见到婉儿,那个高贵且难以捉摸的女人。
“宣。”
婉儿缓缓的踏进了贞观殿,众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她的脸上,惊艳的,迷惑的。
婉儿内穿一袭淡粉色的胸衣,外披白色蝉翼纱,拖曳于地,腰上系着一条淡绿的腰带,头发轻轻的挽在脑后,用一支玉色的蝴蝶钗固定住,另留一束长发,垂于胸前,脸上薄施粉黛,而额头的刺青处,被婉儿用红笔勾勒成了一朵娇艳的梅花,两旁再衬以两片舒展的叶片,同样是如血的红色,让婉儿看来不仅不失美丽,更比从前多了些妩媚。
婉儿如踏雪而来的梅花仙子,盈盈拜下,轻启朱唇道:“奴婢参见皇上。奴婢知道皇上在殿中举办宴会,特意准备了一支舞,前来助兴。”
“张大人,你为她抚琴。”女皇命令道。
张昌宗起身,从新走回了琴前,努力克制着想要去看婉儿的冲动,十指划过了琴面,婉儿便随着他的琴音翩翩起舞了起来。
这儿的人,除了张昌宗和张易之,其他人都曾看过婉儿舞蹈,那是在女皇的生日宴会上,她在暗夜中的舞步,让他们记忆犹新,那时候还有贤,婉儿一身白衣,如月中仙子。
婉儿的舞姿未变,却比当日多了些妩媚。是时间改变了她,还是世事在改变?
一曲已毕,婉儿随着最后一个音符停止了舞步,再次行了礼,便在众人的惊艳中退下了。
树上的寒梅尚未完全飘落,残雪压着枯枝,婉儿静静的看着,竟忘记了寒冷,这一晚,婉儿正式宣告了重生,额头的那一抹血红是耻辱,却也是新生的印痕,有一天它会燃烧,烧尽这个王朝,也烧尽所有的仇恨。
第一百零九章 立储
“婉儿。”武三思走近了她,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额头,道:“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你本不需救我,没有我,你一样可以在朝堂中翻云覆雨。”婉儿冷冷的说着。
武三思终究受不了婉儿的冰冷,微微退后了少许,痛心的问道:“你始终认为,我们之间只有**的交易,是不是?”
“那武大人认为还应该有什么?”婉儿抬起了眼睑,冷冷的问道。
“爱情,就像你和先太子那样的爱情,婉儿,我本以为我们之间只有利益的交易,可是不是,我喜欢你,听到你下狱,我心急如焚,我进宫去求了皇上,可是”
“我知道了。”婉儿的语气缓和了些,道:“可是我不喜欢你拿先太子作比较,即使有一天,我们真的就有了爱情,那也和他是不一样的,明白吗?”
武三思没有回答,只是用心的亲吻了婉儿。
告别了武三思,婉儿再次走进了贞观殿,女皇正在那儿等着她。
“婉儿,朕已经等你很久了,你看看,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奏折都堆得像座小山了。”女皇半带玩笑的指着桌上的一堆奏折说着。
婉儿知道,这不过是女皇的抬爱之词而已。
女皇大概也明白这样的言语骗不了婉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道:“婉儿,知道朕为什么要让你受黥面之刑吗?”
婉儿摇头。
女皇道:“美丽无罪,那只不过是一种美好的念想,其实,在这宫中,最大的罪孽便是来自美貌,它可以带给你无尽的荣耀,执掌权柄,也能瞬间便将你推进地狱,万劫不复,你明白吗?”
婉儿道:“美貌是这宫中最廉价的东西,婉儿早已看清了这一点。”
“可是你没有看清的是你身边的人。”
“皇上是因为武大人,所以”
女皇摇头,目光变得深邃了起来,在她的眼神中,婉儿看到了另外一个名字,那就是张昌宗,婉儿承认,她欣赏他的才华,但同时也鄙视他的才华,那是为女皇一个人而展示的才华。
“奴婢明白了。”婉儿轻轻的说道。
婉儿现在一门心思都在朝政上,又怎会去念想情爱之事呢?
大概女皇还是不放心的,所以她又派了婉儿去帮助武三思修撰大周国的国史,将婉儿调离自己的身边,也就远离了张昌宗,这样她才能真的放心,现在的婉儿更加的迷人,她坚信,她是管不住那个美艳男人张昌宗的心的。
至于婉儿和武三思,就由着他们吧。
婉儿接受了,白天她就在乾元殿帮助武后处理政务,晚上就到文学馆去帮武三思修撰国史,在繁忙的事务中,婉儿越发的变得孤僻了起来,偶尔和武三思的温存更像是一种报复,她要在女皇最神圣的地方,与武三思欢好,那是对大周王朝的亵渎,也是对女皇的嘲讽。
婉儿缓缓的穿着滑落的衣衫,嘴角露出了一抹冰冷的微笑,让武三思的心也跟着跌落了下去,此时的婉儿在他眼中是陌生的。
“你在笑什么?”
“它。”婉儿肆无忌惮的指着修撰好的部分国史道。
其实,文学馆分为内馆和外馆,外馆是其他负责修撰国史的学士大臣们编撰的地方,内馆就是武三思和婉儿所在的地方,负责做最后的审查,没有特殊的指令,其他人都不能进入内馆,所以婉儿和武三思才能如此无所顾忌的做他们想做的一切。
看着婉儿的笑,武三思只觉恐惧异常,匆忙的穿上了衣裳,便往外走了去。
在婉儿一门心思,努力为朝堂,为武周的国史奔忙时,女皇却在一天天的老去,她还眷念着她的朝堂,却也无可避免的想到了立储的问题,而当女皇有这样的想法的时候,整个朝堂也开始风云暗起了。
武三思匆匆的走进了文史馆,关上房门,说道:“婉儿,今天皇上召见了我,她问了我关于册立储君的事。”
婉儿上了心,这关系着很多年前,她对一个人暗中的承诺,可表面却还是装作无意的问道:“那皇上的意思是什么?”
武三思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婉儿不说话了,武三思沉默了片刻,看着婉儿道:“可是我想知道你的意思。”
婉儿停下了手中的笔,微微抬头,道:“谁做皇帝,这要看谁住在东宫了。”
“你是说那个懦弱的李旦?”武三思的语气有些不满。
“他姓李。”
“可是现在的皇上姓武,这是武周的王朝,自应由纯正的武氏子孙来承继。”武三思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