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上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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谍战上海滩-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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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快找到了明台,亦不如说,明台主动找到了他。就在王天风的办公室里,明台要求给戴局长打电话。

王天风的答案当然是不允许。

“你为什么要出手打人?”王天风质问明台。

“他以强凌弱,欺负女学员。有病不给看病,强迫于曼丽带病训练。我看不过眼。”理由貌似很有正义感。

“我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王天风用一种强调的语气说,“慈心和侠气抵挡不住战场上的残酷和惨烈。在战场上,敌人不会因为你今天生病了,就停止对你的追杀。在执行任务的关键时刻,就算你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你也会去冲锋陷阵。否则,你就不是战士,不配做军人。”

“军人也是人。于曼丽的意志已经够坚强的了。”明台说,“再说,意志再坚强的人,本质上也是一个常人。训练场毕竟不是斗牛场,一定要分出你死我活、分出输赢胜败。”

“我们的路都是这么走过来的。”王天风说,“我不例外,你不例外,女人也不会例外。”他试图有效地控制住局面。“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别打错了算盘。”王天风有意无意地给了明台某种暗示。

“我会送你去军法处。”王天风说,“作为这个战时秘密军校的教导主任,我要给全校教官、学员一个交代。”

“我要给戴局长打电话。”明台坚持。

不到黄河心不死,王天风想。

给他个机会,一方面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另一方面,戴局长的心思的确很难揣摩,明台是留是走,也该看看上面的态度。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好吧。”王天风指着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话机说,“给你三分钟的时间。”

“用不了三分钟。”明台虎着一张俊脸,抬手拿起电话,摇动手柄说,“接重庆,戴局长办公室。”

电话接通了。

明台运气很不错,戴笠就在办公室里。明台简洁地说明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军校教官不近人情的野蛮作风,他说,这家秘密军校不适合自己,他想换一个环境。题外之意,他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戴笠耐心地听完了明台的话,问明台:“王天风在吗?”

“在,就在我身边。”

“叫他听电话。”

“是,大哥。”明台特意喊了这一句,把电话递给王天风,说,“我大哥叫你听电话。”

王天风面无表情地接过电话,一个标准的立正姿势,说:“局座。”

电话里,戴笠口气很重,而且只有一句话:“你就是这样带兵的?!”随后,话筒啪的一声挂掉。

王天风笔直地站在书桌前,想也不想,反手将话筒砸向明台的面颊。

明台没有防备,被他一击即中,仰面倒下。

三十几秒过去了,躺在地上的明台居然没有反应了。王天风余怒未息。

一名教官听到声响,跑进来,见明台躺着不动,俯身察看,大惊失色地说:“主任,他昏过去了。”

王天风愕然。他把手上的电话筒举起来看看,一缕血丝都没有,他又看看自己的手腕,再看看地上面色铁青的明台。王天风满心疑惑。

厚厚的一道木头门上挂着一道薄薄的布帘,明台在医务室里休息,而王天风在医务室门外徘徊。

军医告诉王天风,明台前日曾因肠胃不好,前来就诊,他有意控制饮食,导致短暂血糖偏低,心有焦虑。所以,明台不是被他打昏的,而是一时气血攻心,被当场气昏的。

王天风第一时间听到这个诊断,自己差点也被当场气昏。

可笑至极。这种少爷能够走上战场?能够杀敌建功?能够血溅征袍而慷慨悲歌?能够杀身成仁换取日月新天?什么样骄纵的性格能够让一拳头就击碎满地玻璃心?

想到明台身份的特殊性,富贵人家,娇养子弟,心高过天,眼高过顶。仅凭一次机缘巧合,涉足谍海,恰又适逢其会,得遇伯乐。可谓一匹烈马,野性难驯。

王天风暗暗下了决心,急症下猛药,干脆来个釜底抽薪,短时间内拿下这匹野马,如果明台仅仅是表面光鲜,实际上只是一个庸常之辈,他也不想再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了。

任何一个难题只要找到下手之处,就可迎刃而解。

明台想走,那就让他走吧。

王天风和明台面对面地坐在一起,一个坐在病床上,一个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你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而我是一个严谨刻板的人,我想,我们之间的师生缘分到此为止了。”王天风说。

明台很意外,因为自由来得太快。

“不送我去军法处了?”明台问。

“不送了。”王天风长长出了口气,说,“现在是战时阶段,武汉失守了,战事转入相持阶段。南京伪政府蠢蠢欲动,上海一片腥风血雨,人命微不足道。”他低下头,说,“我们没有多余的力气耗在一个……”他想说“逃兵”,但终究没有说出口,“一个……少爷身上,你的确不属于这里,回香港念书去吧。”

明台心里突然一阵乱糟糟的,很不舒服。他不想看到王天风一副沮丧面孔,他怎么不骂自己呢?明台想。难道自己已经不屑被骂了?于是,心底升起一股气来,依旧没有好脸色给人看。

王天风站起来,说:“一会儿,我会叫于曼丽来跟你道个别。通行证我会给你准备好,司机会把你直接送到山下,一路顺风。”他走到门口,说,“我就不送了。”

明台看见他落寞的背影,心上涌起一阵酸来。自己到底是想留,还是想走?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自己不是笼中鸟。去意渐渐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明台要走了,于曼丽是中午才得到准确消息的。宛如一个晴空霹雳,她没有算到这一步,她原以为明台会为自己留下的,原来自己错会了许多意。

她自恨自怨起来,同时又想到自己的身世,自惭形秽之际,泪水盈腮。这就是自己的命。所谓天网恢恢,法网难逃。

于曼丽按照王天风的命令来到医务室。

医务室外的草坪上,王天风截住了她。

“老师。”于曼丽低低地喊着,眼睛发红,有些肿。

“我希望你能劝劝明台。”王天风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有些秘密,往往是因为我们不愿意去打破,而开始制造谎言。为了维护某些秘密而存在的谎言,如同滚雪球,越滚越大。有什么意义呢?”他盯着于曼丽的眼睛看,“洗不干净的底就算丢到清水池去,依然是脏的。你,与其无所期待地活着,不如揭开所有的秘密,尽管冲击力过于猛烈,换来的却是有所期待,你好好想想。”

“如果我利用自己悲惨的身世留下他,无异于卑鄙地谋杀他的‘自由’,而我将成为永不得救的罪人。”于曼丽依旧低着头,但是很倔犟。

“你原本就是一个罪人。名副其实。”虽然王天风觉得自己这样讲话很残酷,但是,他觉得如果自己不残酷,那么,相反对于曼丽更加残忍。他索性残酷到底,说道:“你大概忘了你自己‘死囚’的身份了吧?你是一个有罪的人,苟活在世的人,我们留下你,就是欣赏你的‘毒’,你的‘狠’,不必装伪善。”

一种尖锐的刺扎进于曼丽的眼睛里,于曼丽双眼混浊。

“您要我揭开永生无法漠视的伤痛,我宁可去死。”

“选择去死,也是一种女人特有的防御手段。”王天风冷漠地讥讽,“以死相求,更易攻破。”

明台并没有机会听到王天风和于曼丽在医务室外的对话,他一旦决定要走,心里反而有些怅然,若有所失。

失去了什么呢?失去了于曼丽的温婉低眉?失去了王天风不近人情的管束?失去了自己来时的初衷?假设自己从来就没有来过呢?明台想。

明台内心纠结着许多矛盾,而于曼丽是打定了一个“送行”的主意来的。

布帘掀开的一刹那,于曼丽居然展眉一笑。她苦涩、凝重的脸上挤出了貌似甜美轻松的笑容,这让明台浑身上下不自在,冷一阵,热一阵的。

明台的眼光终于落在于曼丽一双布鞋上,他看清了鞋面上的花样,是一个“瑟”,拨弦乐器的一种,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女孩子为什么在鞋面上绣一个乐器花样呢?

“听说你要走了?”她带着笑。

明台看她的眼睛,知道她不舍得自己,于是淡淡一笑,说:“还会再见的。”

“不会了。”于曼丽低下头。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绣好的类似香囊的钱袋,说:“不要嫌弃,虽说用的不是纯丝,却也是上好的棉线绣的。”明台把钱袋握在手心里,心情顿时有些异样,因为,他看见钱袋上绣的也是一个“瑟”,很漂亮,很柔和,很有光泽。

“喜欢吗?”她问。

“不错。”明台浅笑道,自己感觉纯属礼貌性应酬,不应该啊!明台有些恍惚,干脆多夸两句,说:“以针代笔,字格簪花,嗯,值得珍藏。”

于曼丽真心地欢喜起来。

“将来你要想起我了,不妨看看这个钱袋,也是一个念想吧。”

“我要想你了,会来看你的。”明台说。

于曼丽想想,眉宇间有了三分喜悦和羞涩,她说:“那个时候,草都郁郁葱葱了,也挺好的。”

明台笑笑,不再说什么。

空气很淡,气氛略有些僵,于曼丽主动说:“你的行程很紧,我就不耽搁了。不过,临行前,我想……给明少爷唱一曲。”

这一句把明台吓了一跳,唬得他直接从病床上站起来。

明台仔细看着她,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无限娇媚,笑容里隐隐约约带了三分媚骨七分妖娆。明台强自镇定,心想:难怪有人说,女子具有多面,于曼丽居然在一笑一颦中蹭出“情色”味来。

于曼丽走过来,一双手拉住明台,让他坐下。

她站到病房中间,掏出一方湘绣手绢,低回婉转地用湖南小调唱起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声音很低很甜润,明台感觉一股阴冷之气顺着全身毛孔往里钻。

于曼丽心境顺着曲子一转,仿佛回到前世梦中的焦点,她翩翩起舞,旁若无人,春云慢展,烟视媚行,导致明台脑海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怎样被送上军车的,他只记得于曼丽反反复复在自己跟前说的几句话:“会想我吗?”“记得我。”“记得来看我。”“别忘了我。”一句一句,至情流溢,直达深衷。

汽车飞驰在崎岖的山路上,明台脑海里一幕一幕闪现着于曼丽的曼妙的身姿,美妙的歌喉。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王天风站在山头,看着载着明台的军车远去,不由得淡淡一笑。

他身后的一名教官问:“您就这么放他走了?”

“走,走哪儿去啊?自古华山路一条。进了军统的门,死活都得披着这身皮。”王天风语气里带足了自负,更有些郁积直泻般的畅快。他吩咐手下的教官,说:“布置好刑场,你看我今天晚上怎么收拾他。”

军官立正,说:“是,主任。”

王天风恨恨地说:“跟老师动手,好啊,明少爷,我会告诉你,什么是师道尊严。”

军车速度很快,沿途树林披着斑驳的霞光,泥土上的落叶和山涧石壁都被霞光点燃,明台从未有过的欢愉和自由感浮上心头。尽管前途一望萧索,他始终相信荒原的尽头就是城市大道。

他喜欢活在自由的天空下。

下午五点钟左右,明台到达了一座军需库。司机把车停在了这里,一位姓林的参谋很热情地接待了明台。他说,他已经接到上峰电话,叫他关照明台,用完晚餐后,再送一程。

明台也很疲乏,于是同意了。司机不肯留下吃饭,说是看天色要下大雨,山路泥泞,车不好开,就先回军校了。至于明台就交给林参谋安排一切了。

明台在林参谋的陪同下,走进军需库。

库房是一个很宽阔的四合院,林参谋告诉明台,这里原先是一个监狱,后来废弃了,改建成一个临时小型的军需库。山上军校师生们用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从这里运上去的。

明台跟着林参谋走进一间房,房子里早已准备好酒菜,也很朴素,都是青菜、白菜、豆芽,也有蛋羹。

房间里光线很暗,而且房间的造型很奇特,长长窄窄的。明台看见青色的地砖上有陈旧的滴沥物,形成黑红相间的不规则条纹。这种条纹很压抑很邪恶,关键还很醒目。

墙上还有烧过的焦痕,气氛很诡异。

明台说:“这屋子总让人觉得鬼气森森的。”

林参谋笑起来,说:“可不是吗?以前这里是关女死囚的房间,你想,女人临刑前,多有自残、自毁的。听说,死在这间屋子里的不下五六个女人。”他似乎无意识地说了一句:“你知道锦瑟吗?”

“锦瑟?”明台疑惑。

“当年曾经轰动一时,骇人听闻的‘黑寡妇’锦瑟啊。”林参谋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说,“她就关在这里。”他往前面一指,说,“那里有被执行死刑犯人的遗照,都嵌在墙壁的相框里,原本啊,我是想都拆掉,太沉、太脏,可我这里人手又少,一偷懒,得,留到现在……”

明台已经不知道林参谋在说什么了,他已经懵了,因为他看见了于曼丽的照片。他快步走过去,仔细辨别着上面的字迹和图片。杀人犯“锦瑟”,十七岁。民国二十七年正法。于曼丽双手被缚在背后,五花大绑,一脸坚毅,面带诡异的笑容,她下颌的疤痕依稀可辨。

明台快疯了,他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凉气,此刻,仿佛于曼丽那曼妙的歌舞就在眼前。“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怎么一回事?我见过她,她叫于曼丽。”明台痴痴地问。

“对,她也叫于曼丽。说来话长,这个女孩子身世挺惨的,她十四岁就被养父卖到妓院,也学了些歌舞弹唱,十五岁就开始挂牌接客,艺名锦瑟。小小年纪,阅人无数,备受摧残。十六岁那年,她染上很重的病,气息奄奄,眼看就不得救了。鸨母想半夜里把她扔到乱坟岗去,偏遇着一个忠厚老实的湘绣商人于老板,用两幅湘绣赎了她的身。”

明台眼前展现的是初见于曼丽的情景,她眼神缥缥缈缈、凄凄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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