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小姐凭空失踪了,尤其是小姐身上还揣着一笔大钱,好在她们出府来时,都是做小厮打扮,不怎么引人注目,不然两人姑娘家在街上,免不得招歹人觊觎。
“民纭记事?”
好眼熟啊。
顾云来的目光忽而停在一处矮小的门扉前,那破落的木门上挂着一块锯齿参差的红色牌匾。
她猛地刹住脚步,想起来了,那本画了春。宫图的书!
春。宫图不要紧,闲扯她的八卦就要紧了,她杀气腾腾地抬脚就往那家不起眼的小店走去。
“蓉儿,你不必进去了,在这里等着我。”瞧着屋内似乎是一片漆黑,顾云来吩咐蓉儿在外面等着,万一里面有什么埋伏,蓉儿也好想办法救她。
云来跨进门去,面前又被一道灰色的布帘挡住,她掀开帘子过去,只见不甚宽敞的屋子里,只有靠在墙边的一张小桌子,小桌子上面对面了凌乱的纸张,桌角处,盈盈燃烧着一截火光暗黄的白蜡。
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埋首趴在桌案上抄写着什么东西的男人头也没抬,粗噶的声音听起来有丝不耐烦:“你们走吧,今儿不做生意。”
顾云来不语,放轻了脚步走到男人身后,抬眼往桌案上瞅去,只见男人奋笔疾书正在画着的,正是一个酥胸半露的妖娆女人。
“噗……”
她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来,原来古代竟还有这等开放人物,看这男人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生的甚是白净,衣着虽然朴素了些,但是难掩其清秀的气质。
“你笑什么?”
清秀小哥抬起头来,不悦地看着顾云来,云来与她对视间,唇角的笑纹更大了,“你是姑娘家。”她笃定地道。
“有什么好惊奇的,你不也是姑娘家吗?”这个姑娘翻了翻白眼,从一堆白纸下翻出来另一根蜡烛点燃,屋子里添了几许明亮,伸手拨正了灯芯,她越加不耐烦地道:“现在不做生意,你来干什么?”
干脆又真性情。
顾云来的眼睛亮了亮,莫名地对她有了好感,“我是顾云来。”她顿了顿,“端王府新过门的王妃。”
那个姑娘终于睁眼打量起顾云来了,“原来就是你啊,你看上去也没那么丑。”
顾云来面瘫三秒,清了清喉咙,终于说明来意,“想必姑娘你便是民纭记事的主事者,我来这里,是想请姑娘不要再写关于我的事情,毕竟,这涉及到个人隐私。”
她也不管别人是否听得懂,但她也实在很难对这个时代的人解释什么是隐私权,什么是名誉侵犯权,她实在是不想让京城的百姓们日日拿她的相貌说事。
那姑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抬手将刚刚画好的美人图给撕掉了,声音稍稍低下来,“你放心吧,以后再也不会有民纭记事了。”
顾云来看着她眼中骤然涌上的难过,讶然道:“姑娘为何这样说?”
那姑娘两手一摊,很是无奈:“缺银子,这本书写不下去了。”
“卖价不是挺高的么?”回想起前两日,那两个男人的议论声,她仍是存着疑惑。
“这店面是租的,要银子,纸张画笔,要银子,雇人去打探消息,要银子,这里就我一个人打理着,渐渐地力不从心了,只能关门大吉。”
最重要的是,她那个赌鬼哥哥,每次都拿着她辛苦挣来的银子去赌场一掷千金,她索性歇了业,想要避开哥哥,事实上,她也不明白为何要跟顾云来讲这么多,也许是因为云来眸中的关心让她有种温暖的感觉。
难怪每个月都只卖五百本,想来一个姑娘家,要在一个月之内,赶出五百本书,着实不易。
她沉思半晌,侧眼环视了这个小屋子一圈,抿唇道:“我有个想法,我出钱给你将这本书继续做下去,利润五五分,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那姑娘的眼里立即放出亮光来,不过只一瞬间,便又熄灭了下去,随即果断地摇了摇头。
顾云来诧异,“这本民纭记事做到这个份上了,突然放弃,你就不会觉得遗憾或者不甘吗?我瞧姑娘精明聪颖,想必也是做大事的料,何以会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许是被云来语气中的真诚感动,她捏着手心里的碎纸片叹气,将自己的苦衷告知了顾云来。
她从小家境贫寒,在京城中的很多大户家里都做过下人,也因此结实了不少人,后来在某户人家里做丫鬟时,险些被那家的男主子猥琐,故愤而逃离出来,自己办了这个闲书。
顾云来笑:“家中贫寒又卖身为奴,难为你还如此擅长写字画画。”
她似乎很敏感,眉毛都竖了起来,“家境贫寒为奴为婢有何错,至少我是自食其力。”
云来道:“姑娘误会了,我仅是欣赏你的自立自强,并无嫌弃你家世之意。对了,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聂思思。”干脆利落的吐出一个名字来,毫无忸怩之意。
“甚好,思思姑娘,你既是担心你令兄会拿着你的银子去豪赌,我们可以立一份协议,声称你已经将民纭记事卖给我了,但私底下,我们可以立另一份协议,也就是我们五五分成的约定,以后所有的成本费都将由我来出,你只要负责搜集信息,然后抄写编纂,按时卖出去就是了。”
聂思思略一思忖,只需出劳力,就能得五成利润,还免除了哥哥那个后顾之忧,如此诱人的条件,她若是不同意的话,就是傻瓜了。
“成交。”响亮的声音在屋内回荡着。
顾云来一愣,“你的声音?”
先前还是粗噶无比,一下子突然透亮清澈以来了。
聂思思扑哧一声笑了,不以为意地道:“我学过一点口技,为了不让别人识破我的女子身份,便以假声示人。”
顾云来也笑了,隐隐觉得聂思思有几分碧桑的性子,她伸出手来扬起在空气中,聂思思会意,抬手与她击掌,两个姑娘的盟约就这样初步定了。
“小姐,小姐……”云来进去得久了,蓉儿生怕她有个闪失,忍不住站在帘外唤道。
“唔,蓉儿你进来吧。”想起来真的把蓉儿晾在外面太久,她扬声唤蓉儿进来。
蓉儿进屋来时,聂思思正好将两人都按过手印的契约书递到顾云来的手里,顾云来则从腰包里掏出那叠才到手不久的银票交给了聂思思。
“小姐!”蓉儿诧异。
顾云来不理会她的那声惊叫,笑着与聂思思告辞,“时辰不早了,我得回王府了,你若是有事,直接去向王府守门的递话。”
聂思思福了福身,笑嘻嘻地道:“嗻,恭送王妃。”
“贫嘴。”她笑斥一声,两人之间相识才不过一个时辰,彼此间的默契和好感已飙升至姐妹的情分上了。
回府的路上,蓉儿万分不解,才费力换来的银票,小姐就这样大方地给了别人,这个别人还是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
“小姐这样是否过于冲动了?”
“蓉儿,做生意贵在真诚和信任,更要有输得起的打算,我初次见到思思,便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也相信我的感觉不会错,即使她是个骗子,那我失去的顶多是一些银两而已,但相反,我收获的会是更多的东西,包括银子买不到的。”
她很想要交聂思思这个朋友,莫名地有惺惺相惜只敢,那本民纭记事,尺度甚大,画风热烈,文字精辟,她早就想认识作者了,今日因缘际会,在民纭记事要歇业之前,当机立断地提供资金支持,两人因而相识结交,也算是造化。
“小姐真傻。”蓉儿说不过她,只得叹息了一句。
顾云来笑咪咪地道:“人生苦短,也难得犯几回傻。”
第四十三章 一厢情愿
云无极直到用完午膳都没见着顾云来,竟然会有种她应该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想法,他下意识地忽略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这么多年,除了蝶妆,再无人总是有意地停留在他的生命里,不过短短几日,他已习惯了那个丑王妃的存在。
行走在御花园中的他,不由自主地拧了拧眉,第一次见到这么让人匪夷所思的女人,说她相貌丑,眉宇间又隐隐有风情流露,说她畏畏缩缩,在面对自己的嘲讽和狠戾时,倔强地像打不死的蟑螂,他甚至还会有种错觉,她是在有意地挑起自己的怒火,有意地跟自己作对。
夏花繁盛的的御花园里,低眉顺眼的宫女垂首走过,见着云无极,匆忙地行礼而退,他稍稍应声,又觉得顾云来拢着手的姿势和这些宫女很像,不同的是,宫女们行为恭谨有礼,而顾云来的动作流露出来的是漫不经心的感觉。
怎么又想起她了,他暗斥一声,黑眸微黯,再一抬眼,一白装美人袅袅娜娜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无极哥哥。”凌惜之羞怯地福身。
“免礼。”
“真是巧了,我今日进宫来觐见姐姐,方才从姐姐宫中出来,还盼着能不能见到无极哥哥一眼,没料想竟真的相遇了。”凌惜之抚着腮边的一抹秀发,唇边挂着喜出望外的笑容。
云无极点了点头,对着凌惜之这番露骨的话,只是轻轻地弯了唇角,问道:“是很巧,令尊身体如何?”
凌老丞相已过知天命之年,好在身子硬朗,一直没有告老还乡,云怀天念在本朝建立以来,凌老丞相功劳甚大,也未主动提及让他退位让贤。
“托王爷的福,家父身体尚好。”凌惜之说完这句话,抬步上前,与云无极隔得近了,她抬首直视他,深吸一口气,这才问道:“无极哥哥,我们之间,一定要如此生分么?”
云无极挑眉,先前淡漠的表情由轻佻的笑容替代,他的眸中看不出真实情绪来,道:“何来生分之说?”
本就不怎么熟稔,怎会有生分的对比,他在心里嗤之以鼻,若不是他和皇兄始终忌惮着在朝中只手遮天的凌丞相,他一点都不想搭理这个傲慢的凌惜之。
凌惜之一脸可怜,“难道没有吗?无极哥哥待我总是不远不近,惜之每次想抓住你,总是扑了个空。”
云无极脸上的笑容未变,一副风流无拘的自在模样,“凌姑娘言重了。”
她不依地跺脚,“无极哥哥还不明白吗?我一直很喜欢你,想要做你的王妃,若不是顾云来那个丑女横刀夺爱,我早已经是无极哥哥的王妃了。”
他的眉心不由自主地蹙起,说不清为什么,竟然很讨厌现在凌惜之面上那狰狞的表情。
“本王谢过姑娘的一番好意,只是,本王既已娶了她,就不能始乱终弃。”
明里是重情重义,暗里却是拒绝,可惜凌惜之根本听不出他的深意,反而认为云无极根本就无心于顾云来,不过是因为皇命难违,这才屈从与云来。
她握紧拳,又迈了两步,紧紧地抱住云无极,娇艳的脸上满是痴情,“无极哥哥,我明白你的,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为难的。”
如此甚好,女人就是麻烦,现在又少了一桩麻烦,云无极唇角稍弯,又被他抬手抹平,他还是那副为难的表情,“你是个好姑娘,本王不会忘记你的。”
他借着扶住她的肩的动作,不着痕迹地将她推离自己的怀抱,朝她露出一抹炫目的笑容,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里光芒炽热,似涔涔夏风拂过面颊,长发在他身后随风逸动,映衬着他的魅惑的笑容,凌惜之一时看的失神了,等她回过神来,云无极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你放心,无极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个女人,我一定会想办法将那个女人从王妃的位置上赶下来的,不会再让她来烦你。
云无极如避瘟神走得极快,他的身后,凌惜之回想方才靠在云无极怀里的满足感,陷入自己的美梦里,一厢情愿地兀自甜蜜着,无极哥哥是爱她的,一定是的。
回到王府时,天色已渐晚,他从轿子中出来,府门口立即有人提着红色糊纸灯笼殷勤地迎了上来。
“王爷回来了。”
甜软的声音,不似蝶妆的柔弱,也不似凌惜之的矫揉,带着淡淡的关心,他的心中奇异地涌上一股暖流。
“王爷辛苦了一天,一定累了吧?妾身已经命人备好了晚膳,就等着王爷回来呢。”
没等到云无极的回应,说话的人似乎也没期望他的回应,只是一个劲地说着,快步跟在他的身后,用微亮的灯光给他引路。
从旁经过的下人纷纷福身向两位主子行礼,看着王妃煞是辛苦地追赶着王爷的步伐,一个个都忍不住掩唇笑了。
“哎呀……”话篓子突然惨叫了一声,云无极随即看见那盏红灯笼从自己身后飞了过来,然后落下地上,灯笼中的火光迅速地点燃了糊纸,不过一瞬间,那盏灯笼就化为了灰烬。
他停下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灯笼燃尽,第一次不能理解一件事情,为何方才还好好的灯笼会突然自己飞了起来,还一下子自燃了。
顾云来摸摸摔疼的屁股,从地上爬了起来,眼角泪光潺动,她一瘸一拐地走到云无极面前告罪:“都是妾身的错,没提防脚下是石子路,摔了一跤,把灯笼也给烧了。”
摔疼没有?
他看着圆脸皱成一团的她,忽然很想问这个问题,可是话到唇边,又咽了下去,借故转头去看只剩一堆残骸的灯笼,掩去了自己的不自然。
云来只顾着屁股上的疼痛,一片暗色之中,也没注意到云无极的异常,只是见他一直不说话,心中不无懊恼地想,怕是他现在一定又用着鄙夷的眼神看着自己。
“走吧。”他忽然说了这两个字,也不管她有没有跟上,径自走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哎……
云来忙一瘸一拐地跟上去,这个人也真是的,这么黑,要怎么走啊,还好有他在前面领路,跟着他的脚印走,也不至于又摔个狗啃屎。
只是,明显感觉到他的步伐较之先前要慢了很多,是因为他么?
想着前面的云无极高大的背影,在黑暗之中隐隐匀出一抹模糊的轮廓,她神色复杂地僵了一下。
“再愣着本王就不等你了。”他回头,冷冷地瞥了一眼傻傻的她,眼中的嘲讽清晰可见。
“呃……”
顾云来抹抹脸,忙快步跟了上去。
所以是真的在等她啊,真的在等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忽然脑筋又打结了。
第四十四章 闷骚王爷
很快便有小厮提着灯笼过来了,引着两人往偏厅去,先前还聒噪地说个不停的云来,此刻却是安静得异样。
在偏厅的椅子上入座时,云来心不在焉地坐下去,突然又一下子惊得弹跳起来。
痛啊!
她几乎要飙泪了,一落一起间,抬脚不甚踢到了桌子,厚实的圆木桌向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倾斜,碗筷噼里啪啦地全摔在了地上,更悲剧的是,她的脚在惹祸之后,着陆点是地上的那盘醋溜排骨。
重重地一声闷哼声,所有人,包括始作俑者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