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死到临头,竟然还如此冥顽不灵。好,哀家就让你死个明白。来人,给哀家看看她的右手手掌。”
齐太后一声令下,内监便上前将陈采青死死捉住。陈采青微愣一瞬,随即想起了什么,死死攥着手不肯松开……花了不小的力气,内监才掰着她的手指看去。在她的手掌心上,的的确确有一道不小的划口,隐约还能见着血迹。
她不知这伤口意味着什么,却能看清太后眼中的杀机。她喉头的气息一滞,哑然道:“皇上、太后娘娘,这是嫔妾昨日不慎划伤的,嫔妾身边的宫婢可以作证啊。”
“哼,你是个聪明人。你专程给皇后送血燕,却偏巧划伤了手。血燕色泽微红,你将血溶于燕窝之中,待皇后服下不正是解了蛊么?”
第三十三章 巫蛊破
“你将血溶于燕窝之中,待皇后服下不正是解了蛊么?”这话如同寒冷的厉风,狠狠扇了陈采青一个耳光。
此事本就是皇后寻了她,一起对付上官璃的。巫蛊虽假,可装也要装出一番模样。昨日事毕,她才熬了血燕前来探望皇后。
端盅时,她一个不慎划伤了手,也污了那一盅血燕。后来她离开,便将此事忘于脑后。
谁想,这竟然会成了推她入绝境的证据……
“你告诉哀家,若不是你干的,这伤如何解释?若不是你干的,那日在清宁宫,你为何会一口咬定皇后了巫蛊?还有……”
齐太后微微顿了顿,秀眉倒竖,现出肃然威仪:“若哀家记得不错,从木偶上找出证据的也是你……你一个小小的才人,竟然有如此心机,现在还敢狡辩,简直是罪该万死。”齐太后一声厉喝,却逼得陈采青憎意更浓。
她轻轻笑着,笑声如同从幽谷泻|出,带着森然之意:“罪该万死?太后娘娘,罪该万死的不是我,是皇后。”
陈采青目光灼人,死死盯着沈念卿,好似要将她烧为灰烬一般:“分明是你,暗中来寻我与你合作。分明是你,设计了一出好戏来对付上官璃……分明是你,在上官璃的缎子上做了手脚,想给她冠上巫蛊大罪……”
说着,陈采青迎着齐太后锐利的眸光抬起下颚,她冲着沈念卿低吼道:“我陈采青若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陈采青颤着鼻息站起身,桃色的裙裾从青玉砖上摇曳而过。她挪了几步,冲着梁元劭拜下。一双翦水眸子里泛起了薄薄的雾霭,娇颜生泪,楚楚之姿溢出点点哀婉。
“皇上……嫔妾自知能入宫伺候皇上,便是天大的福分,哪里还敢做出不忠不义之事?嫔妾虽然出身卑微,却也是容不得旁人污蔑的。”
“皇后娘娘高高在上,她来寻嫔妾,嫔妾莫敢不从……颖才人被抓,嫔妾心里比谁都难过。嫔妾不求皇上原谅,但求还后宫一个清平。”
低声抽泣在殿上来回荡开,过了半响,梁元劭才轻叹一声,问道:“你说一切都是皇后所为,可有证据?”
陈采青被问的一怔。证据?
春棠是她与皇后那方联系的唯一证人,如今春棠已死,谁还能为她作证?而在设局的每一步,皇后都未曾真的出面,更无把柄可抓……
陈采青眼神露出几分迷茫,见她败势已定,沈念卿方缓缓出声:“皇上,臣妾入主中宫,纵有所求,也不必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作陪。巫蛊并非儿戏,若是一语成谶,岂不是当先害了自己?还请皇上圣裁……”
“不错,皇后何苦以身犯险,此女所说根本就是于理不合。昨夜颖才人遇刺想来也与她有关,若不严惩,后宫乱矣。”齐太后一锤定音,让陈采青再无翻身之地。
梁元劭冷眼瞥去,淡淡吐出陈采青的结局:“赐自缢。”
雷鸣乍响,荡漾在陈采青的瞳仁深处。赐自缢,好轻巧的三个字,却也正是这三个字要夺取她的性命。她是官家小姐,有着骨子里的傲娇之气。可自从入宫,这些高官家的女子便以出身、才识、容貌,将她一步步比到尘埃里。
一入后宫深似海……她想要立有一席之地,想要在宫中生存。原本以为得了皇上的恩宠,便能安稳地过下去。原本以为靠上了皇后,能换得更多的荣华。可这梦,碎了……
愣怔间,一旁的内监早已走上近前来,一左一右将陈采青的肩胛扣住,往殿外拖去。直到脚踝与殿门上的矮阶相撞,陈采青才从混沌的神思中清醒过来。
她不住地挣扎起来,双腿死死勾着矮阶,不肯离开紫宸宫正殿。她知道,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
“皇上,嫔妾是冤枉的,你要相信嫔妾啊……”
“皇上,你说过会怜爱嫔妾的,皇上救命啊。”
陈采青的手臂被死死扯住,勾住矮阶的绣鞋从后跟处滑落,她那双飞发髻上的金钗坠地,钗头上镶嵌的蓝色玉石碎成两半,刹那间失了光泽。
说是自缢,陈采青何尝会下得了手。终究,一场红尘梦境,消失在了两名太监手中的白绫中……
……
艳阳被层层幔帐挡住,将耀眼的光亮挡住。明黄的绫罗包裹在五柱床梁上,在上官璃面颊上投下浅浅的光……
正午时分。
上官璃轻皱着鼻尖,幽然转醒。睁开眼的那一霎,那黑瞳中还残留着昨夜的不安。她撑着微酸的身子坐起,目光落在绣着飞龙的锦被上。
只是一瞬,她便慌忙从榻上起身。
四顾而去,偌大的内殿被金玉点缀得华丽,环绕不散的龙诞香又衬托几点威仪,雕梁画柱上的龙形升腾,分明是皇上所居的甘露宫。
惊讶间,宫婢的轻唤声自屏风外传来:“璃贵人,奴婢来伺候您梳洗。”
“璃贵人?”上官璃眉心微蹙,露出不解之态。
“不错,你已经是朕的璃贵人了……谋害皇后一事,真凶已株。你无故受累,昨夜还险些被人所害,朕特晋你为贵人。”
低沉而醇厚的声音缓缓靠近,抬眸看去,一身常服的梁元劭正站在几步之外。
被害?
昨夜的事,上官璃没有丝毫记忆,可见当下的情形,似乎又所转机。抿了抿唇,她收敛神思上前行礼:“嫔妾参见皇上,谢皇上隆恩。”
梁元劭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气色红润,这才从宫婢手中接过外裳披在她肩上。上官璃肩胛一颤,鼻息亦是不禁顿了顿。
“朕想想昨夜便后怕,不见你醒来,如何能安心……”说着,梁元劭搂着上官璃的腰身朝软榻而去。
上官璃腰肢一僵:眼前的梁元劭对她似乎亲昵不少……
宫婢在旁替上官璃更衣梳洗完毕,梁元劭方近身来,替上官璃拢了拢鬓角的细发:“你一夜没吃东西,朕嘱咐膳房给你煮了粥。吃过东西,朕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第三十四章 何为皇恩?(一)
揣着疑窦,上官璃用完早膳。跟在梁元劭身后,迈出甘露宫的那一刹,和煦的阳光将上官璃笼住。淡黄色的光芒在她面上镀上了一层浅浅的纱,抬眸吸入一口清冽的空气,她的唇角不由咧开几分。
“走吧。”
梁元劭揽着她步下高阶,在宫门之外,一辆色泽朴实,用料却是上乘的马车停在不远处。二人屏退了身边的宫人,只带上了易装成小厮的魏林随行。
车轮随着马蹄声晃出一道圆弧,缓缓朝着宫外而去。清风从车帘的摇摆间溜进马车内,那风与宫中的不同,好似轻巧许多,又好似自由许多……
上官璃微微垂眸,半响,才出声问道:“皇上这是要带嫔妾去哪儿?”
梁元劭轻声一笑,沉声道:“你到了便知道了……不过,定是你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
上官璃心头不禁溢出一抹哑然,她都不知她想去何处,梁元劭又如何得知?只是碍于身份,上官璃将这话锁在了喉头。侧眸看去,梁元劭正阖眸养神。不算宽阔的车厢内,一道沉香环绕在鼻下不散。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缓缓停下。车帘之外,魏林低声道:“主子,到了。”
梁元劭闻言睁开眼,黑眸因闭眼显出阵阵朦胧,他抬手撩起一旁的绸帘,轻哼应道:“嗯。”
随即他对着上官璃温温一笑:“下车吧。”
那笑意一闪而逝,很快便瞧不见了,徒留下梁元劭颇为冷硬的下颚线条。上官璃待梁元劭下车后,才提着裙裾缓缓躬身而出。
抬眸看去,眼前是一处宁静的院子,算算路程,此处应当尚还在京城里。
“洛园。这是什么地方?”上官璃打量着黑色镶金边木板上的朱砂色大字,扬声问道。
梁元劭淡淡扫了一眼牌匾,但笑不语地推开门扉而入。
“小主,请吧。”
魏林在旁躬身一礼,示意上官璃跟上:“小主放心,爷说这是您想来的地方,就必定不会有错。”
上官璃颔首抚平眉梢,裙裾随着步子而动,漾开一路花穗……
入了洛园,上官璃紧随着梁元劭的身影行去。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一处转角出现了一座三层高的阁楼。阁楼四周环水,显得极为清幽。梁元劭在阁楼前站定,回身看向上官璃。
“进去看看吧。”
若有所指的一语让上官璃微愣,她脸颊旁的胭脂僵了一僵,随即缓缓松散开:“是。”
错身从梁元劭面前走过,抬手推开阁楼的雕花木门,迎面而来的是馥郁的药香,而在这药香之中,隐隐约约还带着几分甜腻的血腥气。
心头升起点点不安,上官璃回眸看了看阁楼外。梁元劭静立在葡萄架下,面上苍白却透着冷然,唯独那双眸子传给人点滴暖意。
回过头,上官璃朝着屋内走去。听见脚步声,一名着着粗布衣裳的丫鬟从里走来。她对着上官璃屈了屈膝,随后指着里间咿呀作语。
“你是让我进去?”上官璃犹疑着问道。
那丫鬟闻言重重点头,鼻尖嗯哼声极浓。
枣红色的床幔仅豁开了一条细缝,上官璃步步走近,能清晰听见床幔里遮掩的咳嗽声,熟悉的咳嗽声。
脑中忽而窜过一缕明光,上官璃颤着手触上床幔,床幔撩开的那一瞬,榻上人的脸映入了她的眼帘。
惊喜激动漫过了上官璃的眼瞳,她急急在榻边坐下,垂下的手指轻轻捏住李氏的手:“娘,娘亲……”
许久不见,忧心李氏身子的上官璃,喉头不禁带上了哭音。她细细以眸光描摹着李氏的脸庞……一段时日不见,娘亲似乎又瘦了……
正在上官璃打量的空档,榻上的李氏好似感知了什么,她轻皱着眉小声哼着。上官璃神思一震,忙将眼眶中的泪意掩了个干净。她俯下身子,轻拍着李氏的胸口:“娘亲,你可好些了?”
李氏被这叫唤声扰醒,她眉心凸起,待看见眼前的人影后,却是当即变了脸色。惊恐布满了李氏的眉眼,那张大的口里传出刺耳的尖叫声。有些浑浊的眼,因惧意染上了血丝……
上官璃安抚地想抓住李氏的手臂,却被重重打开来。
“娘,我是璃儿啊……”
李氏的动作只是微顿了顿,随即变得更加狂躁。
“或许你离她远些,她便不会再叫了。”
低沉的嗓音重重敲击着上官璃的心,载着几分心疼,她扯着衣袖起身。果然,在她退出幔帐后,李氏便渐渐安静了下来。
梁元劭无奈摇头,转身走出了内屋。而满腹不解的上官璃,在一旁沉默地立着。直到丫鬟端着药近前,将李氏的情绪安抚下来,她才颤着腿脚走出了屋子。
原本温暖的阳光变得阴冷,上官璃双手交握着,依旧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这一进一去,只有一会儿工夫。可对上官璃来说,却是惊喜交错。她胸口的浊气凝滞住,上下不得。
葡萄架下,梁元劭半靠在木梁上,见上官璃走近,一道莫名的光从他眼中掠过。
上官璃眨了眨眼,吃力地走到梁元劭面前。她眸光四散开来,低声问道:“皇上,可否告知嫔妾,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梁元劭侧过脸去,将那莫名的情绪沉入心底。他幽然叹了口气:“皇后的千秋宴上出了巫蛊一事,你被困冷宫,自然不知外头的情形。”
“当时,所有的不利都指向你,朕不得不将你打入冷宫。可就在你进冷宫后,你娘便出了事……”
“皇上怎会知道我娘?”
见上官璃眸心一紧,梁元劭抬手把玩起手上的白玉扳指:“你忘了?朕初见你时,曾见过一张你写的寿帖。后来朕念着那一遇,差了魏林去上官家送寿礼,也算是替你尽一份心了……后来,也就知道了你娘在上官家过得并不好。”
“上官谦是个聪明人,朕出了面,他自然不敢再苛待于你娘。朕,亦时常派人去看看……”说着,梁元劭回眸看去,如他所想,上官璃的瞳仁里映着喜意与感激。见状,他轻咳几声,薄唇再启。
第三十五章 何为皇恩?(二)
“你被人冠上罪名,压入冷宫。朕找不到证据替你脱罪,却是信你的。一个聪敏、能忍的女子,是不屑于动用这些手段的。若是做了,也断断不会留下这么大的破绽……”
四目相触,上官璃能清晰地看见那眸子里的点点信任。这信任如同冲破黑云的一丝光亮,瞬间温暖了微凉的心。
“嫔妾,多谢皇上。”
“不必多礼。”梁元劭执起上官璃的手,低声道:“朕猜测幕后黑手另有其人,唯恐她会对你下手。便派了人守在冷宫四周,以保万全。”
“朕猜得不错,就在昨夜,冷宫一名疯妇偷偷潜入你的屋子,欲下杀手。幸亏朕得了消息,才救下你的性命。”
上官璃脑中晃过丝丝朦胧的场景……昨夜,她竟然险些被杀?
梁元劭安抚地握紧手中的柔荑,继续道:“救下你后,朕心中不安,遂遣人出宫看顾你娘,果不其然,朕的人赶到的时候,几名黑衣人正跃入上官府内。”
“那是什么人?”害她不够,竟然还要对她娘亲下手……好歹毒的心思。
梁元劭摇了摇头:“那些黑衣人训练有素,待被识破,当即便服毒自杀了。所幸,你娘并未受伤。可终究还是受了惊,等她醒来便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说罢,梁元劭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上官璃。那张明艳的脸上此刻堆砌着交错的愁绪,轻眨着的眼睫带着微翘的弧度,投下点点碎影。
过了半响,上官璃才缓缓抬眸,随即屈膝拜下:“嫔妾叩谢皇上救母之恩。”额头碰地的声音沉甸甸地撞进了梁元劭的心头,他眸中的薄雾仅仅碎开了一瞬,便恢复得完好如初。
“你可想知道真凶是谁?”垂眸看着上官璃脑后的流云髻,梁元劭沉声问去。
上官璃直起身子,默了一默,轻轻颔首。
“二更时分,拾翠殿落霞阁的婢女春棠落水溺死……而她在死前留下一封血书,上面的字句皆指向陈采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