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心知道自己一向说不过她,现在倒也没心思与她斗嘴,当下便把料子往旁边推了推,看了一眼阴霾的天色才对吟秋说:“怕是要下雨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见倩心确实真的不喜欢,她也没办法。刚要跨出洋行,那老板却从里边赶出来,手上拿着几段用鹿皮裹着的布料,只说:“小姐请留步。”¬;
她们二人回过身时那十几尺长的布料便在她们面前铺开,淡粉的雪原绣梅,青红的彩蝶闹春,水绿的叶上初荷,匹匹都是绸缎里的极致,是天底下绝无仅有的绣品。这哪里是用来做衣裳的?简直是艺术珍品。吟秋看着只是愣在那里,倩心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只听那老板说:“这些都是苏杭绣庄里最好的绣娘用几年时间织绣而成的珍品,黎小姐觉得怎么样?”¬;
倩心还是没弄懂,看着他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们东家送给黎小姐的新婚贺礼。”¬;
倩心一个踉跄便往后倒去,幸而吟秋扶住了,只觉得一时天旋地转了起来,眼前琳琅满目的东西在她面前扭曲成了一团,耳边‘嗡嗡’地只听到自己的声音:“他在哪里?”¬;
洋行老板掀开帘子,对倩心说:“东家在后边等着黎小姐。”¬;
她踌躇了很久以后,终于迈开步子随洋行老板进去。吟秋心里觉得不好,便也要跟着进去,却被几个家仆打扮的男子挡住,说道:“请小姐在这里候着。”¬;
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看样子里边的人是大有来头的,不然怎会来招惹黎家,硬闯是要吃亏的,当下只能使静观其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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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边隐忍了很久的雨水终于肆无忌惮地下了起来,顺着屋瓦‘滴滴答答’落在了湖里。倩心在回廊里走着,庭院深深,好像没有尽头,花木扶苏中更显光线晦暗,让人心里更加害怕。洋行老板把她带到一处幽僻的厢房,将她请进屋后,便带上门离去。¬;
楼下并没有人,倩心一步步往楼上走去,木梯上铺着极厚的藏青地毯,踏在上面也没有什么动静,只听到潺潺的雨滴一下下打在中庭的芭蕉叶上。绕过竹帘后就看到他一个人胡乱地躺在木摇椅上,头微微靠在软垫的右侧,一直闭着双眼,好像睡着了,又好像不是,只穿了一身单衣,领口的扣子还松了两颗。¬;
倩心知道他一直都是个随性的人,却也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慵慵散散的倒没有了往日的狠绝凌厉。看着像个孩子一样纯真,可事实上却有着大丈夫的毒辣。等了他极久还是没下文,于是她先开口:“戚少主的厚礼我和昔宇都承受不起,请收回!”¬;
戚星繁看着她并没有开口,倩心觉得已无话了说,毅然转身下楼,他却追了上来抓住她的手腕,她甩开后继续走,他又抓住。最后,当她又要甩开时,他却不让,只说:“你不要走!”倩心听了一颗心竟颤抖起来,背对着他说:“你凭什么来与我说这些?”¬;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才会来与你说这些。”¬;
倩心用力想甩开他的手,他却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任她怎么挣扎也不放手,最后倩心哭了,他依旧没放手,只喃喃说着:“你知道我没办法的!我不能没有靳北,但也不能让你就这样嫁给顾昔宇。”¬;
倩心没有一丝力气可以再与他纠缠,任他抱住:“你没有办法?那我能怎么办?我就要和昔宇结婚了。”¬;
戚星繁看着她一脸茫然和不知所措的眼底,突然觉得她离自己很远,远到他无力追寻,于是他狠狠吻了她,或许她唇上的温度可以让他觉得她是在的。放开她后,才发现她还在流着眼泪,戚星繁目光灼灼,只说:“你跟我走。”¬;
倩心一步步往后退去,离他越来越远,看着他的眼神就如洪水猛兽一般。戚星繁想要追上去,她却开口:“到此为止!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说完便跌跌撞撞跑了出去,雨越下越大,倩心只是一直跑着,不敢停下来,更不敢回头看。¬;
戚星繁也并没有追出去,活了二十几年,他今天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叫做绝望,她的冷漠,她的害怕,都叫他跌入了万劫不复,让他连伸手挽留她的勇气也没有。¬; 帘外雨潇潇,这无边的凉意,令他想起了雁峰崖的春天,似乎就像他与她之间的缘份,总是迟来了一步。 ¬;
吟秋看了一眼那下得没完没了的大雨,心里的不安又加重了几分。刚想着如果倩心再不出来,自几便挂电话回府邸,却见她惊慌地从里边跑出来,那样子倒像后边有谁在追一样。吟秋拉住她直问‘怎么了?’她也不回答,一甩手便自己一个人走进雨幕中。¬;
吟秋打着伞追了出去,府邸的车在后边紧紧跟着。街面上的积水把她的鞋全浸湿了,她却全然不察,腿一软就瘫了下去,吟秋扶住她,看着她满脸的雨水泪水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倩心就像宦海漂泊中突然寻到一根浮木一样抱住她,喃喃自语的说着:“我爱他,可是我已经有了昔宇。”¬;
吟秋一下便明白过来,是帘里的那人让她如此左右为难,这样短短的一句话,却道尽了世间最无可奈何的因缘,无非是爱与义不能两全。她能做的也只是陪在她的身边,后许后天婚礼一结束,这纠缠也便尘埃落定了。
黎顾两家婚喜将近,整个京都热闹非凡。话说回来 ,这总归是一场政治联姻,黎家与赵家关系面临崩溃,急需拉拢顾家以稳住局面。而顾家也欲借东北军的兵力来征讨丁成玺,再加上倩心与顾昔宇从小便青梅竹马,这婚事也便顺理成章了。
婚期的前一天,各方宾客陆续到来,府邸到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国内外的报纸也都抢登着这件盛事,一时间便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倩心自从那日从洋行回来就一直病着,终究是受了风寒,直到晚上才好些。醒来时已经半夜,可整个府邸依旧礼花升腾,她却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于是自己一个人披了外衫在中庭走着。
看着到处张灯接彩和外面聚集的记者,她突然就生起了恐惧,突然就想逃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已经没有转鬟的余地了,她已经回不了头了,难道自己与他就只能这样了?其实她是个胆小鬼,即使到现在她仍想着或许他能来带她走,或许自己与他还有可能。可是,倩心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凄厉狠绝的人,对他自己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个女子?否则那一箭他怎会毫不犹豫就射出?但是,此时她竟为了这样一个人而害怕即将到来得婚礼。
听到声音由远即近,她往花障里避了避,那两个侍从却站在廊子里谈起话来,其中一个说:“戚家堡的少主也不是个等闲的人物,这一笔他定然是要讨回来的。”
另一个回道:“谁说不是呢?丁成玺炸了他的马场,劫了他的商队,这等于是要掐死他,我看他想把丁成玺碎尸万段的心都有。”
“可是如果真打起来,戚家堡怕是要吃亏的,毕竟这几年戚星繁削弱了不少兵力。”
“这时局哪是我们能预测得了的?还是静观其变吧!”
那两个侍从走后,倩心却依旧站在花障后,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们刚才说的话。丁成玺是什么样的人物她不是不知道,他今天敢炸他的马场,劫他的商队,明天便要他的身家性命。想着可能再也见不着他,倩心就如绑在火上熏着的蚱蜢,¬;五脏六腑都觉得疼痛难耐
四梦:美人如花隔云端
她迷迷糊糊地走回房去,却总是坐立难安,拿起书案上的诗集,想让心定下来,那些字却一个个在她眼前浮起来,只是如何也读不进去。吟秋一进来就见她这个样子,便对身旁的孩子使了个眼色,那看着也不过十一二岁的男孩便把手中的一束木瑾花递到她面前,她抬头一看才终于笑了,只说:“现在国外的学校放假都这样早?不然你怎么回来了?”¬;
那孩子却是一脸淘气,清秀的眉目间已经初现几分将门风范:“二姐要结婚了,慕棠无论如何都是要回来的。况且父亲要我去读军校,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倩心看着自己从小就疼爱的弟弟,心才稍稍宽了下来,帮他整了整小褂的领子后才说:“以后不要这样了,免得又惹父亲生气。”¬;
孩子笑着点了点头,她又说:“慕棠,你先去看看母亲,二姐和秋姐姐有话要说。”¬;
等自己的弟弟离开后,她却又不说话了,只好像在想着什么,吟秋叫了她一声,她却突然紧紧抓着她的袖口,急切地说:“我真的没有办法嫁给昔宇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吟秋一脸惊愕,希望自己听错了,可是她说的话却一字一句如此清晰。她真想一巴掌打醒她,但是,见她那憔悴如昨日黄花的容颜心里又生起了不舍,只对她说:“你真是疯了,即使你和他在一起又能怎么样?就算黎家会放过你们,那顾家呢?遑不论这背后的利益冲突。”¬;
“这些我都知道,可我没有办法!是我没用,你帮帮我好不好?”¬;
吟秋甩开她的手要离去,倩心却扯着她的衣角,终究是哭了起来:“只有你能帮我了!让我见见他。”¬;
“黎倩心,他到底哪里值得你这样对他?”¬;
倩心只是落着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啊,他并不值得她这样离家去国,他甚至曾经以她的性命做筹码,可是她爱他,她输在她是爱着他的。¬;
吟秋到底是帮了她,明明知道这之后会是一场怎样的风暴,但她还是帮了她,从小就是这样,她从来见不得倩心的眼泪。¬;
本来深夜进出府邸都是要经过严密盘查的,况且明日便是大婚,戒备便更加森严起来。吟秋把一套丫头的衣服让倩心穿上,要她跟在自己身边,不要抬头也不要说话。门房守着的军官一见是方家小姐的车也不敢拦着,只往车内扫了一眼,看到倩心时,目光虽停留下来,不多时倒也放行了。¬;
吟秋只把她送到洋行里,临走前拉着倩心的手说:“明天这天下怕是要翻了!既然你做这样的选择,我也便不拦你,保重自己!”¬;
倩心点了点头,看着吟秋的汽车绝尘而去,感觉到她的二十二年人生业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洋行老板见她站在铺子里马上便迎了出来,他也知道这黎二小姐明天大婚,却没想到今夜会在这里见到她,于是问道:“黎小姐怎么来了?”¬;
“你们东家在吗?”¬;
洋行老板心里一唐突,倒是猜到了七八分,只说:“漠北出了些事,东家去处理了!”¬;
她轻轻‘哦!’了一声,便怅然若失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洋行老板看了她一身打扮,知道她已断了所有后路,于是又说:“东家是下午才走的,如果车程快点应该还赶得上。”¬;
倩心听着才终于笑开:“那就麻烦了!”¬;
后者马上便开始备车,终于这样决定后,她的心也坦然了起来,风风雨雨,只要能陪着他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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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星繁没有想到丁成玺竟真的在背后捅他一刀,如今漠北马场被炸得面目全飞,一批军火也卡在丁成玺手中。眼看着那些军阀一个个掐着戚家堡不放,他如果再不动声色,定是要让天下人耻笑了。¬;
一赶到戚家堡在漠北的行馆,他就马上下帖招来分布在各地的谋士及猛将,势必要将丁成玺连根拔起。顿时整个行馆便成后方,整日里人人行色匆匆,戒备森严。倩心费了一番周折才来到漠北,侍卫兵却告诉她,戚星繁领兵到前线去了。她看着这忙乱的场面才终于明白过来,这真的是战争,她也越来越看不透戚星繁了,虽说是一派儒商气质,却也是营前将帅,这样一个亦正亦邪的人物,让人不知道底有多深。¬;
她往前院走去,那里全部安置着伤兵,倩心早年在国外读的是女子学校,护理方面倒也懂得许多,便帮着医生照顾伤员。看着那鲜血淋淋的场面,她虽害怕,却也一直坚持着。¬;
入了夜后,这大漠更加的干冷起来,再加上那让人听了胆颤心惊的狼嚎,就连铮铮汉子都要发起虚汗。倩心刚刚停下手,就听到前边躁动起来,一个士兵急急来报:“主子中枪了,快让军医去处理。”¬;
顿时整个院里乱成一团,倩心听了差点晕死过去,看着医生一个脸色凝重,还有那一盆盆浸了纱布的血水,她直觉到戚星繁此番伤得很重。虽有心理准备,可看到他面无血色,全身缠着绷带,她终究还是流了泪,只把戚星繁的手紧紧握在手里,眼也不眨得看着他,任谁劝也听不进去半分。¬;
这次他左心脉和腹部都中了枪,连医生都没把握能不能挺得过来。整夜里他都在发着高烧,嘴里一直呓语着什么,凑近了才听清,原来是在喊着‘妈妈’。从来都是冷漠自傲,心比天高的男子此时就像个脆弱无助的孩儿,只想躲进母亲的怀里。到了凌晨戚星繁突然全身颤抖起来,冷汗直冒,吓坏了所有的人,喂的药也全数吐了出来,医生摇着头直说:“怕是不好了!”¬;
倩心握着他的手感觉到一点一点失去温度,知道他正离自己远去,心里只觉得委屈、清苦,夺过侍卫兵端着的药碗,把药含在嘴里,一口口喂给戚星繁,连着满脸的泪水都要他咽下去,之后便伏在他肩上,哭着说:“你要我来找你的,怎么能又丢下我?”¬;
整屋子的人都认得这是明天即将大婚的黎家二小姐,却不曾想她会出现在这里,还与自己的东家这样牵扯着,一时倒不知道该佩服她的勇气还是该责怪她又为戚家堡惹来了黎顾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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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黎家那边在发现倩心不见时早就人仰马翻了,不管是黎家还是顾家都失不起这个脸面,却一时不知是怎么回事,也不知该从何处理。为了挽回局面,黎顾两家联合让秘书室拟一份对外声明,说是婚礼如期完成,只因为顾少夫人已怀有身孕,才不便出席接受祝福。虽然理由牵强,说倩心未婚先孕也有失颜面,却总比宣布新娘失踪,联姻作罢来得妥当许多,毕竟这步是一场普通的婚礼。¬;
顾昔宇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心里也有底。吟秋见他来找自己时,也猜到几分,果然听到他说:“我知道倩心去找戚星繁了,她终究还是爱上了他!但是,请转告她,如果她不回我的身边,我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