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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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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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回国过年时,父亲却突然将她唤进书房。那时,晓寒还不知道父亲要把自己送到他的身边。犹记得,那日父亲靠坐在书桌后的黄花梨木椅上,那样繁杂的镂刻花纹看得她眼花缭乱,恍惚间叫了一声‘父亲’,他却没有出声,只好像在沉默。晓寒记忆中,父亲是很少沉默的,他做事总是果绝。极久之后,才喃喃地说:“寒丫头,过完年就别回新西兰了,总理官邸已经定下你与绍官的婚事。” 

她听着总觉得不真切,从小打大,她都只远远见过他,见他打靶,见他射弈,见他被总理罚在雪地里端枪而立。那时,她只觉得他是那样遥远,不可触及。而今,父亲这样轻飘飘一句话便把自己送到他的身边。

一切就好像自己在新西兰国家剧院里看到的魔术一样,只瞬间便把一生奢望着的东西送到眼前,可那却是假的。突然又想到什么,于是问:“父亲,他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她分明觉得父亲的脸色暗淡下去,只回说:“少夫人不久前去世了。”

晓寒那时才想起,是了!他的妻子去世了,好像说是飞机失事,国外倒是传了一阵,只没想到国内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想必是秘书室动用权力压了下来。也不知为何,她心里一下便亮堂起来,看着窗台上的霜花,觉得是那样可爱。嘴角也不免扯出一抹笑,只说:“一切由父亲做主,我先回房了。”

刚要推门出去,父亲却又说:“去了官邸,什么都别太较真!糊涂一点总归是好的。”

她那时并不懂父亲的意思,一心一意都想着他,想着那个自己将携手一生的男子。

而今,看着这满室的琳琅玉贵,拥齐了天下的富丽与繁华,却独独没有他。这时,晓寒才知道父亲的意思,无非是要她看透,认命。这是一个仅有躯壳却没有灵魂的男子,他的心被搁置在刹那的回忆里。

她不常见他笑,唯有几次看他嘴角微微勾起,却都是在中庭的玉桂园里。他一身长袍,站在漫天铺地的桂花中,让晓寒看得心荡神驰。仿佛在想着什么,看着什么,可明白就什么也没有。也是后来她才知道,那片玉桂是他为那个女子种下的,才知他这样从朝阳直到日暮,整天整夜里都只是在等待一个人,怀念一个人,一个死人!那一刻,她颓然无力,觉得彷徨失措,她如何能争的过一个死人,而她竟连一个死人也不如。

于是她开始闹,像疯了一样在整个官邸里找那个女人的照片。她就是不甘,就是想看看是怎样一个狠毒的女人,竟连死了也还不放手。找了极久,却是一张也没有,她知道是他将她藏了起来,藏在他心里,藏在他活着的岁月里!可是,那是她苏晓寒的男人。她如何能忍?又为何要认命?

当她终于寻到西处别苑时,一干侍从及秘书室的姚任浦却上前来拦住:“少夫人请留步!西处别苑绍官已下了禁令,并不能入内。”

说得那样恭敬,却到底是在笑话她,晓寒冷笑一声:“我是他什么人?难道他的禁令也针对我?这是我家里,我要进哪便进哪!”

于是拨开挡在面前的侍从,刚要去拉那扇楠木雕花门,他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不温不凉,似有薄怒在升腾:“你这是在闹什么?也不嫌丢人!”

晓寒心里的怒气、怨气就像被点燃的腊油一样,烧的猛烈。只是恨透他,恨他这样吝啬,甚至连多看她一眼也觉得厌烦。哪怕只爱她万分之一,她也不会觉得自己这样可悲。

她缓步踱到他面前,昂首看着他笑,他却无动于衷:“黎绍铮,你还知道回来?你说我丢人!那柳云殊就不丢人?她可是给你丢了天大地人!”

他一时气血上涌,以为掩盖得极好的伤口,以为已经了无痕迹的伤口,哪容得她□裸地揭开?于是扬起了手,却终究没有打下去,只是转身就走,这样绝情冷漠却形单影只。夕阳把他的背影拉得如天涯一般长,而明明他于她之间的距离只有那么短,同床共寝的枕边人却是背对一生。

晓寒哭了很久,因为没有办法,因为绝望了,因为她知道今生并不能走进他心里。

后来,她也乏了,也倦了。终于不再执着纠缠于他全然给了旁人的爱。人前,依旧与他举案齐眉,做一对雍容大度的恩爱夫妻。他们做戏做得这样足,甚至连说书评谈都当成一段传世佳话而各处颂扬。每每进戏园子听戏时,她都极想发笑,明明是自己于他的故事,她却仿佛是个置身事外地闲人。记得那次,报上登了一张她醉酒的照片,一时舆论四起。而他刚好在南边公干,记者就拿这个话题不依不饶,他却只抛下一句:“我相信我的妻子!”

那样诚挚的眼神,天下人都信以后真,只有她知道,他不过是在做戏。

人后,她夜总会、舞厅、沙龙四处去玩,玩得放纵!玩得欢畅!玩累了便回来躺着睡下,什么也不想,多好!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黎绍铮到底是动怒了,只冷声冷气对她说:“你给我收敛一点,别总让那些报纸胡说八道。”

那时她刚好喝醉了,颤魏魏地便踱到他身旁,仰头看着他,两颊艳若桃李,真真是倾国倾城的美貌:“你管我做什么?你不爱我…自会有人爱我!我不过是你口头上的黎少夫人。”

在她转身欲走时,黎绍铮瞧着她单薄欲坠的背影,心神恍惚起来,竟觉得害怕,也分不清是谁,疾步上前便把她紧紧揽在怀里。那样紧,就像下一秒她便会烟消云散。声音飘渺,竟透着软弱:“你不要走!是我错了,你不要走!”

晓寒心底泛起了疼痛,像是有人拿着尖刀一刀刀地剜着,痛得她没有知觉。原来他是这样拥抱她的,原来他是这样哄着她的。可是,他连在最亲密的时候也并不曾俯在她耳边说一句软语细言。他总是关着灯,甚至连壁灯也不开。因为他在想着那个女子,那个折磨得他生不如死的女子。

晓寒轻轻覆上他的手,低低唤了一声‘慕棠’,他听着却突然撒开手,只像如梦初醒一样一步步退开,踉踉跄跄撞倒了走廊上摆着的景泰蓝花瓶,他的脚绊住了地毯也便整个人往后倒去,碎片扎进血肉里,是触目惊心的红。姚任浦听到动静领了侍从赶过来,见这般情景,紧忙过去搀起他,对身后的警卫员说:“快去请郑医生过来!”

又脸色冷凝地问身后的护士:“不是吩咐了,每天都要按时给绍官服药吗?怎么办事的?”

那些护士也被惊吓住,只低着头不敢回话。姚任浦竟像哄孩子一样对他说:“绍官,没事了!柳小姐在西苑等着呢!任浦这就去将她请过来。”

姚任浦一直想搀起他,他却一次次瘫软在地上,眼神茫然四顾,没有焦距。像一只受了惊吓得兽,只想躲起来舔伤口。

晓寒这时才知道他病得极严重,自从那夜推了法国大使的晚餐邀约从‘舒荷’回来后,所有的医生便如临大敌一样聚在了官邸。她以为是父亲或母亲病着,却没想到是他。医生围在小客厅说着什么,她倒也没听清。只走过去推开他的房门,他套了一身睡衣静静躺在床上,静得如死去一般。她怕他真的死去,颤着手去探他的鼻息。微微的,匀匀的,却终究还在!

这样过了几天后,他却依旧如故,病未好就急急赶往瀛台。秘书只与她说是去瀛台视察新机场,她挂电话到瀛台官邸却说并没有过去。极久后,她才知道他是去一处民宅养病了。什么样的民宅能让他屈尊降贵?什么样的病让他非去瀛台休养不可?晓寒今夜总算明白,是心病!以前,她总以为,爱不过是跃然于纸上的一种印象,浅白无力。现在才知,他对那个女子的爱是刻在掌心的纹路,永生永世也无法消除。

黎绍铮这次病发又引起极大震动,官邸极力压着才没有传到坊间,各地专家会诊了几个月才让他平静下来。那夜,下了极大的雨,晓寒记忆中京都是下雪的时候多一点,像这样大的雨倒不常见。天边雷声滚滚,闪电凄厉。她一个人打了伞往西处别苑走去,她知道他定在那里。

推开门时,只见院子里梅花凋落,流在天井的水里,向无边无际散去。这是她第一次踏进西处别苑,虽年代久远了,却还留着那女子的气息,淡淡的,悠悠扬扬。整排屋子除了东厢房微微透着光,倒都是暗着的。她绕过屋里的十二扇紫木屏风,便见一室随处摆放着书籍,玩物。他的书案上摊着一本《乱世佳人》,晓寒知道他是不看这类书的。书页上还做了几行读书笔记,是极为隽秀的一手簪花小楷。一室温暖如春,倒不像很久没有人居住。梳妆台上还留着女子的胭脂、木梳与一些清淡的发饰。原来她一直都在,即使走了这个久,却一直都在!

晓寒拿起桌上一个镶了五彩珐琅的相框,照片里一个女子温婉如水,虽不笑却眼波流转,眉目生情。一身苏白短旗袍在袖口刺了几朵兰花,衬得整个人更加冰清玉洁。耳上挂着的枫叶小坠与皓腕上的翡翠琉璃玉镯随风轻轻碰撞的声音仿佛隔着薄薄的相膜从遥远的记忆里传来,悦耳动听。

这是晓寒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真真是美的,是一种岁月久远的美丽,这样的美丽任是用世间的什么字眼也形容不来。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儿,笑得春风融雪。小小的手紧紧捏住一个皮球,这便是他们的女儿?拍这张照片时,应该是有一丝匆忙,黎绍铮甚至来不及把戴着的手套拿下来,便穿了一身戎装入境。一只手随意搁在她的椅背上。

原来官邸里是有她的照片的,而且是如此之美,只是都被他锁进了这小小一方庭院。晓寒想,那时他该是如何地幸福?打从结婚,她从没见他这样笑过,仿佛天地时空都只在凝望妻儿的那一刻。晕黄的灯光映着相框却是恍如隔世,背后一片梅花飘扬的景色,纷纷落在她的如意髻上。晓寒翻过相框,背面龙飞凤舞的草书写着‘爱妻与幼女。庚寅年摄于西苑’。

庚寅年?原来已经是那么久的事了,真真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她走过去床边,黎绍铮一个人躺在偌大的床上,看着就像无助仓惶的孩子。枕边空无一人,而她明明见到他的眼角流下泪来,在壁灯晕然的微光下竟是如此晶莹。晓寒终于明白这个男人有多么令人心痛地爱着一个永远离开了的女人,就如困在自己的地狱里,无论谁也救赎不了。

她牵起他的手在自己掌心里轻轻拍着,他便极力往她身上偎,像要寻找温暖,喃喃呓语着:“云殊!桂花都又谢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完)





浮云之繁花似梦一梦:夜深微月下杨枝

回想起来,那已经是一段陈年旧事了!本也没什么好说,却因着朗朗乾坤之下,往事已如流水,带走了七分尘埃,却还留着三分的似锦回忆,供后人深思与怀念!在那样江山美人的年代中,有这样一对男女,他们生如夏花之静美,死如秋叶之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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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天下如今已是四分无裂。西有丁成玺率军卧于滨梁之边,东有顾新舟虎视眈眈,只是碍着北黎南赵有姻亲裙带的关系怕他们两边联手而成破军之势才不敢轻举妄动。虽然古有魏、蜀、吴三分天下之说,但以今日之势,却是哪边都想独自做拥天下,内阁已行同虚设。¬;
那天夜里,黎家异常吵闹,整个府邸就如临大敌一般,不时有人行色匆匆地走着,这天气本就闷,现在这样更是让人烦得紧。倩心本是已经睡下了,此时却被那满屋子的声音扰醒,她披衣出门,在廊子里唤来侍从,问他:“这么晚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那侍从停下来,只答:“好像是前边出事了,现在李副将正在厅里等着总司令呢!”¬;
“父亲今早不是去新壤了吗?”¬;
侍从脸色也是极为急切,只又说:“可不是吗?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倩心听了,便自己一个人往前厅走去,一到时,便见厅中聚了许多人,却都是营前的军将。她唤了一声‘李叔叔’,那领头的人便回过头来,见是她,便上前说:“这样晚了,吵到二小姐真是对不住!”¬;
倩心笑着摇头,自有一种清水荡漾之姿。只问道:“听说前边出事了!是什么事?”¬;
李春鹏本以为来的会是大小姐,毕竟她做事比较拿捏得准,像个男儿一样干净果决。却没想到来的是这样一位赢赢弱弱的深闺女子,行军打仗的事怎能与她说。犹豫了许久才不答反问:“大小姐不在府里吗?”¬;
倩心见他的脸色,知道他心中所虑不过是见自己没有将才的风范,于是道:“大姐下去江迎已经十来天了,新壤机场刚建成,父亲一早也过去视察了,而慕棠还小。倩心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是黎家后人,请李叔叔与我说吧!”¬;
听她这样一说,李春鹏才道:“我们的一批军资在关山驿馆被劫了,更糟的是从国外请回来的铁道设计师也被掳走了。那匪头指名要总司令去与他说话。”¬;
“李叔叔知道是哪路的劫匪吗?他们既然说要见父亲,那应该不是一般的山林野盗。”¬;
“是‘戚家堡’的人马!”¬;
倩心听了不免一惊,‘戚家堡’她也是略有听闻,他们虽自命为寇,实则是有相当军事实力的军阀,占山为王,任是谁也怕它三分。近年来不管是哪一边都在尽力拉拢着戚家堡,只是那戚少主并不结盟成派,只依旧独来独往。黎家与他并没有什么过节,他今日做这样的事倒让人觉得气愤。倩心只目光灼灼地说:“我去见他!”¬;
李春鹏这下又犯起难了,确实是不放心让她去,推托道:“二小姐再过两个月不是要大婚了吗?这要是让顾家知道恐怕不太好!”¬;
她只笑着答:“我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况且昔宇是明白我的!”¬;
李春鹏还想说什么,她却已经步出厅去,而黎家现在确实也没有人能主事,看着她虽娇贵,却也是通情达理,如今只能硬着头皮让她去了。¬;
关山与京都已是相去很远了,一路上颠颠簸簸,到了时却是隔天深夜了。李春鹏本想着她一个女子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便吩咐士兵先收拾一处让她休息,她听了却说:“还是先见戚少主吧!如今我们有求于他,怎能让他等!”¬;
李春鹏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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