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看到他脸上多了两道鞭伤,结了的痂落了,留下两道疤。
她心里装了事,一脸的心不在焉,听着他一直说话,忽的有些不耐烦道:“不过就是一小块疤,碍着什么事?有人为了你连命都要没了!”
“棠儿,你说什么?”
她眼圈一红,不说话了,她不该迁怒于他。
他也不生气,拉了她进怀里,拍了拍她的背道:“棠儿?怎么了?同我说说。”
“今天,我还要去见一次哥哥!”
“好,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她怕他多心。
……
陈碧棠看着许久不见的陈韦恪,忽的百感交集。站在堂前唤了他一声“哥哥”便忽的落了泪。
“怎么了?”他走近,擦了她眼角落下的泪水问。
“哥哥,我这次前来,却有一件事要求了你。覃之他,他……你能不能救救他?”
“救是可以吧,只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如今老袁逼迫的紧,革命军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覃之在出发之前就应当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可是……哥哥,我不要他死,不要他死……”她越哭越凶,终是蹲在他脚边哭得泪人。
他眼底的光沉了沉,“棠儿,我会尽力的,你莫要担心。”救陆覃之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他陈韦恪以命相抵,这世上确没有什么值得他流连的,何况革命军少了陆覃之,不行……
四月底,陆覃之平安回到南京,却传出了陈韦恪被诛杀于长沙。
陈碧棠得知陈韦恪的死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不曾出门。一双眼睛整个哭成了两枚大桃子。宋文甫同她说话,她也不理。无奈之下,他只好骗了宋钊去哄她,谁知她竟连宋钊也不理,每日他端来的饭菜,她只吃了一两口便没了胃口。
“棠儿,韦恪他若是见了你这般,怕是不能安心地走了。”
“文甫,是我杀了哥哥。是我……倘若不是我让他去救陆覃之。倘若不是我去求他,他怎么会去送死?”她抬了手不断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宋文甫大骇,眼底涌了大片的水泽,他抱着她哽咽地道:“棠儿……怎么会是你呢?傻棠儿……”
“怎么不是我?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自私……”她越说越激动,忽的吐了一大口血,一下昏倒在他的怀里。
宋文甫浑身发凉,抬了指尖,试了试,见还有气,才舒了口气道“棠儿……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他的声音很轻。
她昏睡了三天,宋文甫便守了她三天,一日也不曾落下。她再醒来的时候,眼睛却因着哭久了,看不清楚东西。宋文甫日日陪了她,“棠儿,我做你的眼睛。”
她病得厉害,却是难得的乖巧,窝在他的怀里说道:“我想看”
……
不久,南京城迎来了梅雨季节。陈碧棠最不喜欢雨天,可是宋钊却是喜欢得紧。穿着小皮靴子,也不打伞,来来回回地在屋檐下玩耍。他一身显眼的大红色,陈碧棠到底还能寻着他的方位。
宋文甫要骂他,可是陈碧棠却不让,“小孩子的天性。”
“可是会着凉。这小子最近天天呆在雨里。”
“钊儿的身子不弱,你以后莫要将他养得娇惯了。”
摸了摸她的眉道:“我知道。”他听她近乎遗言的说话方式,心里一阵绞痛,顿了顿才说道:“不要说以后,以后你都会在我身边,对不对。”
她笑了笑,唤道:“钊儿,过来。”
宋钊连忙进门,在自己母亲面前乖乖立正站好。
陈碧棠摸了摸他的头发,“你看都湿透了。”宋文甫取了衣服来,替他换了。
“爸爸,怎么又是大红色的,这是姑娘家的颜色,我不要穿!”
宋文甫忽的眼底一沉。宋钊连忙低了头不说话了,他知道他爹让他这样穿的原因。
陈碧棠却是心软地将他揽进怀里,“钊儿喜欢什么颜色?”
他抿了抿唇道:“钊儿就喜欢红色……”
“瞎说,我记得你最喜欢的是蓝色。以后,不要你喜欢什么颜色就穿什么颜色。”
他捏着她的衣角道:“我今天开始就最喜欢红色了。”
宋文甫心里一酸,这孩子他什么都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随风去
炎热的夏季到来的时候,陈碧棠却咳得更加厉害,肺腑之间的疼痛也是一日强于一日。宋文甫总是含着泪守了她,她梦里总是唤了那人的名字,可他从不生气,一遍遍地把她从噩梦里唤醒。
有时候,她夜里会连夜的高烧,李柏然干脆住进了陈家。
几场秋雨之后,南京城彻底凉了下来。这天夜里依旧是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清脆的雨滴落在窗外的芭蕉叶上,她窝进他的怀里,“文甫,听说栖霞山的枫叶红了,明天我们去看,好不好?”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道:“好。明日就去。”
“可是,好讨厌雨天呢。淅淅沥沥的,肯定又是雾蒙蒙一片了。要是晴天,你就读那本《呼啸山庄》给我听好不好?我想听你用英语念……你说英文最好听了呢,宋先生。”不知怎么,她最近喜欢唤他宋先生。
“我保证……我保证……明天是晴天,而且你说的那本书,我学英文文学史的时候曾经背过。”
“那好,你可以背给我听了。可是……文甫,为什么我总感觉大限就在这几日了。”
他因了她的话,喉头滚落着,“谁说的…你会长命百岁的!”越说越哽咽……
他的泪落到陈碧棠的脸上,她抬手拂了去,“文甫,我其实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你相不相信?”
“相信……我……我相信……”她说她不是人类他都接受。
“我只是飘荡在这个世上的一缕魂魄,我来自一百年以后。”
……
第二日果真是个晴天,一夜的雨只在树上留下了一丁点的露珠,他牵着她一起往那山上走,怕那雨珠冻着了她,打了把伞与她。
可是她的体力到底是不行的,没走几步就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将手里的伞递了给她握住,俯身背了她。她最近瘦了太多,身子太轻了,他背着她竟像背着个小孩子一般轻松。
“宋老师,你背首情诗给我听吧。”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嚷道:“再来一首。这个太短了。背个长一点的嘛!比如《诗经》里面的。”
谁知他竟然背了首《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
身后的人似乎是累极了,趴在他背上长久的不说话。终于到了山顶,漫山遍野的红枫仿佛是一场大火燃烧着一般。
“棠儿,到了。”唤了半天,身后的人才勉强睁开了眼,“允帧……你不乖,刚才的诗都没有背完呢!”
他胸中一窒,忽的又落了大颗的眼泪下来,胸腔里一片哽咽。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看这里真好看。我们那个时代的时候,这里要花上十五块钱的门票才能进来呢!”
她趁着在他肩头的功夫想摘几片枫叶,可是胳膊上完全没有力气,只好作罢。宋文甫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只手背了她,一抬胳膊,摘了一整枝红叶与她。
陈碧棠很是开心,捏着那叶子满脸的笑意,“宋老师,快背《呼啸山庄》。”
“If you also exist in this world; then this world; regardless of what; has to me is meaningful。 But if you not; regardless of this world has how well; he in my eye is also only a wilderness。 But I likely am a fox soul wild ghost。”
“文甫,我不在了,你还有钊儿,你不是孤魂野鬼,这个世界也不是无色的……”
他忽的顿了步子,问了这么多年不曾问过的问题:“棠儿,你可曾……可曾爱过我。”
她揽着他的脖子,贴在他耳边道:“文甫,我这一世爱了两个人。对你就像这漫山遍野的红叶,大概随着对他却是那山间的石头。”树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化作尘土,但石头却不是……
他眼里含了泪:“你倒是会说,我们早些回去吧。”便是做了落入尘土的叶子他也是心甘的。
“好,你要一直背书才背到家才行……”她的声音极为疲惫。
身后的人一直不说话,他背着她一步步往下走。她指尖的那株红枫蓦地落了下来,头顶的伞也失去了支撑的力气,摇摇欲坠。他连着唤了她几次都不见她醒来,心中大痛。
“‘And if she had been dissolved into earth; or worse; what would you have dreamt of then’I said。‘Of dissolving with her; and being more happy still’he answered……”
山间来往的人很少,纯正的英文一句一句,他将眼底的泪又逼退了回去,“棠儿……你再睡一会,我们马上就要到家了……”
宋文甫走到山下却没有开来时的车,背着她沿着那路一步步往回走。
“棠儿,你今天可真是安静,而且还这么懒,你说你喜欢陆覃之,可是他却没有这样背过你吧,而且他长得也没我好看,所以说,是你眼光不好……”
他忽的笑道:“你看看,你不说话就是承认了对不对?”
一路上的人都频频回头,看着那个自言自语的男人,那人一身纯白的西装,身上背了个面无血色的姑娘,那姑娘似乎是染了病,面无血色,连抱着他脖子的力气也没有,那人一只手握着她的一双手,一只手托着她。
第二日,陈家传出丧女的消息,可却不见挂白。宋文甫不让,他说她没死,不要挂白。
李柏然来见他的时候,他已经两日没有合眼了。
“文甫,碧棠她……还是入土为安吧。”
“不要,柏然听国外有最先进的技术,能保证死掉的人不坏掉,对不对?”
“宋文甫,她已经死了!”
“你懂什么?她同我说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是一百年以后的人……她还会回来……”
……
十年后,宋文甫上了年纪,精神有些颓唐,将教导宋钊的事都交给了李柏然。
这日宋钊习了一天的书,李柏然忽的同他说道:“钊儿,你母亲在在世的时候曾要我教导你医术,你也学了这么久。该出去见见爱你外面的世界了。我和黄埔军校的一位导师关系不错,介绍了你进去,可好?”
“好是好,只是,李先生,我父亲最近身体愈加不好,我不想离开他太久。”
“钊儿,你父亲,只是太过思念你的母亲,忧心过度。况且这不仅是你母亲的遗愿,也是你的机遇。我教你的都是些救人的玩意,医术再高明,却也只能救这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你去黄埔军校却是要学救了这天下人的本领。”
宋钊这天下午去看宋文甫的时候,他守在那人的床前,抚了抚她的头发,极为温柔地念着一段英文小说。宋钊走近,他却当做没看见。
宋钊沉了眼道:“父亲,母亲她是听不见的。”
“她能听得见,我知道,我知道的。嘘,你出去吧,打扰你母亲午休了。”
“父亲……”
“钊儿这这眉眼真是越长越想棠儿了,棠儿你看,是不是?”
宋钊有些泄气,低着头道:“先生让我过几日就去上海,我要去当兵。”
“哦,去吧。”
“父亲,可我舍不得你。你一个人在家里,太过孤单了。”
“谁说的?你母亲每天陪着我多好。”他抱了她的手在唇边吻了吻。
“可是她早就死了。你为什么不让她入土为安?你等了她十年了,她何曾回来过?”
“我说了,她没有死,你个逆子,滚出去。”宋文甫执了桌角的杯子,狠狠地向他的额角摔过去。他竟不躲,瓷白的额间瞬间滑过一抹鲜红血。
宋文甫眼底一片眼以,喉头一片哽咽道:“你!出去!”
……
一月后,宋钊以第一名的成绩顺利通过了黄埔军校基础的章法测试,正式成为一名普通的士兵。帮他们特训的教官是国名党内部最厉害的将军。
宋钊心里装了满满的期待,日本人的种种恶行,让他深恶痛绝,他也期待着能有朝一日能有李柏然说的那种本事。
那将军名叫陆覃之,这个人的名字,他在最初的测试上面,听人说过,说他像陆覃之。
那教官一步步地走近他们这群人,他才发现这人的腿不利索,借了双漆黑的拐杖。但却铿锵有力地说道:“我们要做这中国革命的骨干,做我们中国人的脊骨。敌人来了,我们能打回去,便是死亡也不能将我们的脊骨打倒。我们要做最棒的将领,挽救我族的存亡。怕死的,现在就出来!”那人忽的举了手里抢往天上,猛地开了一枪。
宋钊心里一时激动,脱口而出道:“我们不怕死!”
浩荡的兵营里,忽的响起刚阳的喊声:“我们不怕死!”
陆覃之深深地看了那人一眼,却忽的移不开眼了……那双眼睛,和他的玉棠简直一模一样……
低沉的声音忽的说道:“谁让你说话的?你出来!绕着操场跑一百圈。纪律是军队的核心,没有纪律就没有战斗力。”
人群忽的鸦雀无声了。
宋钊似乎是赌气一般地说道:“是”,接着极为认真地绕着那操场一圈一圈地跑。
太阳全然落下的时候,天寒地冻,陆覃之让他们回去,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操场上一直没停下来的小兵,眼底暗了暗。
他不知为何,看看那个兵,再看看四周光秃秃的树干,竟走到了那跑道上。
“小兵,你过来。”
“你可知你今天错在哪里了?”
“错在纪律。”
他摇摇头,“你错在太过锋芒毕露。”
“我从来不觉得锋芒毕露是贬义词。”
他忽的爽朗地笑了,“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宋钊!”
他一瞬间喉头滚落……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番外:
陈玉棠的所有感官都一瞬间退去,灵魂离开了肉体,宋文甫背着陈碧棠一路往下,嘴里依旧是念着那《呼啸山庄》的英文。
陈玉棠飞奔下山去,连着唤了他好多遍,他却全然没有听见,自顾自地念着,眼底却满是悲伤。干脆抬了胳膊拦住了他的去路,谁知他竟然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这才明白自己已经只剩下一缕魂魄了……
“想回去吗?”冷森的话语忽然从身后响起。
她猛地回头,身后竟然是那日在马来见到的蒙面人。
她要走,那人却捉住她的手腕不让,“你想回去吗?”
“你是谁?为什么会看到我?”
“我是你的执念,或者说我就是你!”她说话很是冷森,在寂静的山林间回响。
她拼尽全力挣脱了那人的手腕,手指猛地带过她脸上的黑纱。那下面露出了一张瓷白洁净的脸,陈玉棠一下呆住……
“你是……你是……陈碧棠?文甫!文甫!”她往那山下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