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立春拧着眉头大踏步的登上了桑塔纳,径直跨上了车顶,伸手一拉血面模糊的王庭浩,冲着下面跟随而来的司机吩咐道:“扶王秘书下去处理伤口。”
王庭浩退了一步挣开了郝立春,轻声说道:“书记小心。”
王庭浩的嗓子已经沙哑,但是他拒绝下去治疗伤口,依旧执拗的站在郝立春的身侧,以免再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突发事件,现在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王庭浩受伤虽重,但是并不会有生命危险,现在也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郝立春只是轻轻向他点了点头,威严的扫视着铁门外已经渐渐平息下来的群众,一股威压在无形之中释放了出来,临近铁门的几个人忍不住悄悄避开了郝立春的逼视。
凝聚了足够的威势,郝立春怒哼了一声,望着铁门外的群众朗声说道:“我是新任县委常委、副县长郝立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聚众闹事,冲击政府机关、袭击国家干部、破坏国家财产”
郝立春伸手一指前方一个手中还拿着半截板砖的青年小伙子,怒喝道:“你们这是在犯罪,国家有法律,有执法机构”
说着话,郝立春伸手一指背后的办公楼接着说道:“如果他们中的某些人触犯了国家法律,自然会有国家机关依法惩处他们”
“几把毛,你们都是一丘之貉,说得好听,你们还不都是一样的东西,官官相护。”人群中一个声音突然喊了起来,随着喊声,一块已经被烟熏黑的板砖呼的飞了过来。
王庭浩一惊,急忙趋前一步挡在了郝立春的面前。
郝立春凛然不惧,伸手推开了王庭浩,那块板砖夹着一阵风呼啸着从郝立春的耳边飞过,郝立春耳廓被扫了一下,一串鲜血迸飞了出来。
郝立春怒哼一声,眼睛紧紧盯着那个飞起板砖的地方。
人们哗啦一下散开了一两米,露出了一个三十来岁穿着一件花衬衫的男人。
在官本位的国家,人们对于大干部还是从心里充满畏惧的,否则的话也不会把程成志纵横到如此地步。
我靠,不讲义气呀,怎么大官出来了你们就都怂了。
花衬衫男人登时变了脸色,冷汗噌的一下从额头上冒了出来,他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一步,想要重新隐回人群,可是现在他似乎已经成了一个瘟疫载体,随着他的退后,人群呼啦一下又向后退出了一两米,花衬衫男人的身前形成了更大的一块空地,这块空地中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大多数人的心态就是这样的,跟着起哄可以,如果要让他跳出来直接面对却是万万不肯的。
郝立春逼视着那个男人,直到把他的头逼得垂了下去才大声说道:“对于你和你们中大多数人今天的所作所为,今天我不会追究。”
郝立春扫了一眼黑压压的人头,接着说道:“大家要相信政府、相信党,毕竟混进党和政府队伍里面的贪腐坏分子只是一小撮人,政府一定会就这件事情进行深入的调查,给大家、给人民一个满意的交代,希望大家到时能够配合我们的工作,为我们提供线索,把那些不法之徒绳之以法。”
“你敢保证政府一定会调查这件事情,给我们一个公道?”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大声地向郝立春问道。
郝立春盯着那个中年人斩钉截铁的说道:“我郝立春以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国家干部的名义向大家保证,如果不能还大家一个朗朗乾坤,我郝立春会辞去所有官职,带领你们到地区到省城去讨回公道。”
第一百九十章开发区骚乱(四)
面对郝立春坚定的目光,骚乱的人群中竟然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
那个中年人盯视了郝立春良久之后,突然在人们的注视之中噗通的一声对着郝立春跪了下来,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已经被揉得皱皱巴巴的信件,双手举过了头顶,大声的哭喊了出来:“郝县长,青天大老爷,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呀。我要告程成志,我要告程成志的小舅子刘树旺,我还要告管委会的xxx、xxx****”
郝立春的耳廓在滴血,滴落在他的衬衫上,可是他的心同样也在滴血,却依旧滴落在他的心里,那种滋味,好痛。
青天大老爷不是对官员的称赞,而是对绝大多数官员一个绝妙的讽刺,苦逼百姓在欲诉无门的情况下,只能渴望着出现那么一两个青天大老爷来为他们伸冤抱屈,哪怕那位青天大老爷只是他们自己杜撰出来的也依然故往,在青天大老爷的身上寄托了他们能够生存下去的最后一丝渴望,而他们却没有想过,这些青天大老爷们所做的事儿只不过就是他们份内的工作而已。
苍天有眼,可是这眼睛却已经被天上的乌云蒙蔽住了,人们渴望看到青天,看到苍天那双是非分明的眼睛。
不徇私不枉法的干部有的是,可是又有几个能被人称为青天大老爷?独善其身谨言慎行是大多数人的为官之道,又有几个肯站出来为老百姓说上几句公道话?
如果大家都洁身自爱秉公执法。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又何来青天大老爷一说?
郝立春跳下已经被踩变形的桑塔纳车顶,冲着身旁那些战战兢兢地经警命令道:“把车推开、把门打开。”
十几名经警面面相觑,左顾右盼。似乎想要找一个他们熟悉的领导再重新发布一次命令。
“打开!”郝立春吼了起来,声音不大,却把那十几名经警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他们突然意识到,面前站着的是一位县委常委、副县长。
根本就不需要谁带头,经警们默不作声的齐手推开了桑塔纳,打开了那扇已经被撞变形的大铁门。
铁门外还堆积着七八辆四脚朝天的汽车,这其中也包括着郝立春的那辆17号黑壳子奥迪车。
已经顾不上叫人清开门口。铁门外坚硬的水泥地上还有人跪在那里。
郝立春在司机和王庭浩的搀扶下攀上那些汽车,越过这一道横坦在政府和群众之间被人为制造出的分割线,走到了那位下跪的中年人面前。
郝立春并没有伸手去搀扶那位中年人,没必要去做出那种亲民的姿态。那是作秀。郝立春只是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个中年人高举过头顶的那封已显破烂的信封,手背上青筋凸显,似乎这一封信有万钧般沉重。
“你起来,你的状子我接下了。”
“好”不知是谁大声的呼喊了起来。掌声在带动之下雷鸣般的响起。
“郝县长,我也有事儿要向您反映。”又一个三十许岁的年轻人站了出来。
“我也有。”又一个人站了出来。
“我也有。”刚刚平息的人潮又涌动了起来。
蜂鸣的警笛声在人群的后面响起,渐行渐近,十几辆警车从不同的方向向这里冲了过来。数十名警察从警车中一涌而出,有配枪的已经把配枪掏了出来。咔嚓一声顶上火,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人头攒动的人群。
可是汇聚的百姓们并没有一哄而散。除了少数的一些人悄悄溜走以外,绝大多数的人反而更向一起凑了凑,有人默默的拉起了身旁陌生人的手,一个个的传递下去,几百双手紧紧地拉在了一起,铸成了一道坚实的人墙。
陈宽一脸阴沉的从自己的车里钻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纪委书记白崇德和政法委书记兼县公安局局长路晨清。
路晨清一脸阴沉的从一个警官手中抢过扩音喇叭,清了清嗓子冲着面前的数百群众喊了起来:“聚集的人听着,你们现在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请你们马上各自解散,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
陈宽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你是来激化矛盾的?
陈宽注意到,刚才下车的时候明明还看到大多数人在鼓掌,可是现在一转眼的功夫,现在这些人又手拉手的站在了一起,这情形让他想起了那些在革命电影中看到的学生运动,耳边竟然隐隐的回想起了《国际歌》的节奏。
路晨清的喊话还在继续,陈宽阴沉着脸打断了他的喊话,伸手从他的手中接过扩音喇叭:“乡亲们,我是县长陈宽,我理解你们此时的心情,但是,我不赞同你们现在的行为和举动,有问题要通过合法的途径向政府反映,政府也一定会妥善解决这些问题。现在请你们先行散了,你们可以选派出代表到县政府来找我,提出你们的要求****”
这时,聚集的人群悄然散开了一个通道,陈宽正纳闷自己的喊话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号召力之时,只见郝立春被人们簇拥着从通道中走了出来,陈宽愣了一下,手中的扩音喇叭放了下去。
怎么回事儿?
郝立春已经快步走向了陈宽,两个人迎到了一起,轻轻的握了一下手,郝立春对陈宽身后的白崇德和路晨清点了点头,低声把自己了解到的事情始末向陈宽汇报了一番。
聚集的百姓们既没有靠近也没有远离,陈宽经常在电视上出现,他们中绝大多数人知道陈宽就是本县的县长,是站在全县权力巅峰上的少数几个人中的一个。
陈宽听完郝立春的汇报,眉头轻轻的皱了一下。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群众,他微微考虑了一下,一伸手接过刚刚被白崇德接过去的扩音喇叭举到了自己的嘴边:“乡亲们,你们反映的情况郝副县长已经向我汇报了。请你们相信党和政府,我们一定会尽快就此事展开调查,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们要郝县长为我们主持公道。”那个向郝立春下跪的中年人又是第一个站了出来,他已经认准了郝立春。
这些事由来已久,难道你们县里的这些领导们真的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中年人是以此种形式表达了对政府的不信任,或者是说对政府某些官老爷们的不信任。
“对,我们要郝县长为我们主持公道。”更多的人在中年人的身后喊了起来。
陈宽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这等于是他和他身后的班子被人当众刮了一层脸皮。郝立春只是一个刚刚晋升的副县长。虽然按照职权划分来说,开发区的事物是应该划归给郝立春管理,可是那只是局限于行政管理,根据郝立春刚才汇报的情况。有很多事情已经超出了行政管理的范畴,已经涉及到了刑事犯罪,这本应该是属于政法委书记路晨清的管辖范围,可是,老百姓们竟然要求郝立春全权处理此事。难道说他们对我们的政法机构也丧失了信任了吗?
陈宽是一个果断的人,他马上就做出了决断。
“好,我同意大家的请求,我会建议常委会。把这件事情全权交给郝副县长处理的,现在请你们大家散了吧。”
人们的目光从陈宽的脸上转到了郝立春的脸上。他们在等候郝立春的确认。
郝立春整了整容颜,一脸严肃的面向数百名群众深深的鞠了一躬。直起腰来,拒绝了陈宽递过来的扩音喇叭,朗声说道:“谢谢乡亲们对我的信任,请大家放心,县委县政府会尽快对开发区的问题做出一个公论。请大家相信,天,还是蓝的。”
“哗”掌声如潮一般涌了过来,迅速把郝立春等人淹没在其中,而郝立春衬衫上滴落的鲜血在人们的眼中也变得格外清晰了起来。
陈宽脸上微微的有些尴尬,他知道,这些掌声没有一个是送给他的。
难道自己也变得官僚了吗?竟然对近在咫尺的开发区埋藏了如此巨大的危机都毫无察觉,是什么蒙蔽了自己的眼睛?
数百群众在郝立春的劝说下陆续散去,但是人们并没有走远,而是汇集在以目可及的地方远远旁观。
开发区管委会狼藉的惨景赤裸裸的呈现在了陈宽等人的眼前,七八辆被推翻的各式车辆依旧封堵着管委会的大门,整个管委会三层的办公楼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玻璃,而地上四处散落的砖头瓦块和淋漓血迹无不在向人们述说着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触目惊心的,是管委会围墙下那一大摊已经被人们踩得到处都是的血迹,它在告诉人们,这里,曾经有一个生命在人们的注视下消逝了。
龟缩在管委会里的那些干部们见到围攻的群众已经散去,纷纷从办公楼中涌了出来,毫无风度的翻越过那些堵在门口被推翻的车辆,唯恐落后一步再次被愤怒的群众们包围起来。
手捂着额头的程成志脸色煞白的跑到了陈宽等人面前,一脸委屈的向陈宽等人鞠躬:“陈县长、路书记,我****”
“把他给我铐起来。”陈宽满腔的愤怒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伸手一指程成志沉声命令道。
身旁那些随行而来的警察中马上扑出三四个警察直接把程成志的胳膊扭到了身后,‘咔嚓’一声,冰凉冷酷的手铐毫不客气的砸在了程成志的手腕上,疼得程成志痛呼了起来。
“好”掌声雷动,叫好声从远远围观的那些人群中冲天而起。
陈宽知道,这一次的掌声是送给他的,可是他却无缘无故的轻声叹了一口气,却丝毫也不能缓解心中的郁结,似乎有一团永远也消化不了的东西堵在了那里,让他浑身不舒服。
第一百九十一章开发区骚乱(五)
郝建平坐在疾驰的车里,颠簸的路况更增加了他的烦躁,他的心已经完全牵在远在百里之外的老爸身上。
后世的无数经历告诉他,一次群体事件,必定会倒下一大批干部。他甚至后悔自己推动了老爸在仕途上的进程,越往上走,斗争越险恶,如果老爸现在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副乡长,回到家里做着团团富家翁不也是很好么?何苦还要在险恶的官场之中打拼。
这一路上,郝建平的大哥大信号时断时续,他接到的信息也就都变成了碎片。
曾启明打来电话,安慰他冷静勿躁,他通过其他渠道得到的消息也是只鳞片爪,只知道现在的事态挺严重,但是他知道以郝建平的身份赶回去根本就于事无补。
九十多公里的路程大刚只用了一个小时就赶到了,就在临近县城的时候,郝建平终于接到了陈超打来的一个完整的电话。
“老板,事态已经控制住了,围攻管委会的人也已经散了****”
“我老爸情况怎么样?”郝建平直接打断了陈超的话,他最关心的就是老爸的安危。
“你老爸没啥事儿。”
“你亲眼看到的?他受伤没有?”
“是亲眼看到的,我现在就在开发区这里,我看到你老爸坐我叔的车走了,估计他们会到县委去开会,我看到你老爸衬衣上有血,不过看样子不太严重。”
郝建平呼出了一口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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