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善生偏过头,拉过女孩的手腕将她的皮筋从她手腕上取下来,双手轻轻的顺入她的发丝内,捋清发结后才用皮筋将头发扎了一个低低的马尾。
女孩也不闹,安心的任由纪善生帮忙把头发扎好。等纪善生的手放下来后,她才小心翼翼的抬头用清澈的目光看着纪善生。
脸上依旧挂着怕生的表情,说话的声音也极其小,就坐在她身边的纪善生也没能听清她在说什么。但是这难得的目光却让纪善生的眼眶有丝蕴热,他的脑海里不知不觉就浮现出余因的模样。
原来那年的那个女孩叫余因,现在已经长大了,并且还真的如她所说和自己进了同一家医院。
如果不是余因手腕上的那颗暗红痣,恐怕他也不会想到当年的女孩现在就站在了自己的身边。在看到那颗红痣的时候他觉得很神奇,好像昨日女孩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今天就成为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并且还在实现着当年她所说过的话。
甚至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自从知晓叫余因的实习生就是当年的女孩时,原本被自己模糊掉的小时候样子也奇迹般又被自己想起,只是当年的模样比起现在来说多了份稚嫩与童真。
他第一次给人扎马尾就是给余因扎的,记得那一天余因在大棚里抽血化验完后不小心摔了胳膊,在吃饭期间见到平日里把自己收拾的干净整齐的她突然一下子变得有些蓬头垢面,这才在午休时帮忙整理她的头发。
那时候在余因的脑海里一直认为只有女生才会扎头发,所以当纪善生走到她身后抓起她头发的时候她怀疑的问了一句:“纪医生你会扎头发吗?”
“练练就会了。”
纪善生觉得扎头发是件很简单的事,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证明他想的太多。捣鼓了好一阵才应了他那一句练练就会的话。果然是练了好些遍才完完整整的将头发梳理好。
看到现在女孩被他收拾的整齐利落的头发,他不禁心里冒出一些成就感,勾了勾嘴角温和的说了一声:“你妈妈会没事的,不用担心。”
“真的吗?”女孩听到纪医生的这句话,这才终于张开了一直沉默的嘴。纪善生笃定的看向她并说道:“不要灰心,只要存有希望就是好的。我曾经遇到过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女孩,那个时候她也和你一样一个人站在那里等待她妈妈,而且她的情况比你还不好,差一点她就生了非常重的病。”
纪善生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就将这个女孩视为友人一般与她谈起话来,或许在这样的世界里,他内心没有一个可以听他说话的对象,也没有一种情况像现在这样让他神经放松。
这个女孩好像就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刻意关闭那一年回忆的大门。
☆、第10章 靠近(上)
其实那个时候的余因一连几天都在持续低烧,因为隔离区内每天接待的病患太多,需要检查的人也太多,所以几天都没有确诊下来。而知晓她情况的有几个护士已经不敢靠近她,她们也多次提醒纪医生,这个女孩极大可能就是感染者,让他在接触她的时候谨慎一些。
虽然那个时候他也害怕,但是自己披上白大褂,看到父亲在感染群里穿梭,看到女孩孤独的身影,他无法让自己的血冷却下来,他很确定自己想要在她的身边陪她度过这段难熬的日子。
虽然女孩嘴上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检查时的痛苦还有身体的痛苦他心里却很明白,看到她在这样的境况面前还是保持一颗平静的心,他完全没有办法让自己对她视而不见,他也从未有一刻有那样强烈的信念,坚信她一定会没事。
“那么……她后来生病了吗?她妈妈呢?”旁边小女孩的声音突然就拉回了纪善生的思绪,他微微低头看着女孩琥珀色的眼睛:“她和她的妈妈都没事,而且她一直没有放弃,现在她长大了,是一名医生。”
她看到女孩脸上微妙的变化,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什么都不要害怕,好好长大,你妈妈就会高兴。”
女孩默默的盯着自己的鞋子,纪善生则双手交叉抱胸的靠在椅子的背上,慢慢的闭上眼睛。
头顶上的灯光微微闪烁,还有不知名的飞蛾与蚊子扑哧着翅膀,此时的走廊上只听见椅子被摇晃的声音,咿呀咿呀的……
余因这天晚上都没有睡好,她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了纪医生和那个小女孩的身影,断断续续的画面不停的在眼前晃过,有好几次都从床上坐起来想要平静自己的心情,但无论她怎样的深呼吸,那些画面依旧没有断过。
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一觉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亮了。
上午和展大进了手术室,做了一些最基本的操作。余因在这批实习生里是除了白起之外进手术室最多的人,在上半期大家都还没有实习的时候,余因已经率先找了基层的医院,基层医院的外科相对于大医院来说规模小很多,医生的数量也有限,所以对于他们这种实习生实践的操作性更强一些。
当初进了医院后不久,就跟着带教去了手术室。那时候的带教是一个资深的外科医生,他不比展大那么严厉,可能是经历的过多了,什么都比较放松。余因在他手下也学了不少东西,所以这次来三医院的心胸实习,也比其他的实习生要顺手一些。
虽然余因进了很多次的手术室,但每次出来的时候她的后背还是要出一层汗。而今天余因的表现却与之前有所出入,等到手术完毕之后,展大唤住余因问了一句:“余因,今天你是怎么了?难道是昨天打结没打够?”
余因不好意思的微微低头,紧接着呼了一口气才跟着展大一同走出手术室。他们走了多久余因就被展大训了多久,她倒也沉默着接受。
而等到他们刚出电梯门的时候,就听到走廊处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好几个人的声音在叫嚣着。
展大眉头一锁,加快脚步就转过拐角朝声音的来源处走去。余因也是察觉到异样,紧跟在展大的身后。
那边的场面有些混乱,两个男人分别被几个医护人员拦着,两人双眼猩红的怒瞪着对方,面目狰狞的一边怒吼一边拳脚相向。他们的身后好几个人奋力拉着他们胳膊制止他们的行为。
两个男人说的话都是方言,在场的没有几个人能听明白的,余因也一样。但是通过他们表情和行为可以大概的猜出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尤其是当昨天那个朝余因跪下的男人出声之后,对面的那个男人猛地一推工作人员,那几个医护人员踉跄了好几步,而就在这时候谁都没有想到那个小女孩突然会冒出来。
那个男人见到女孩的身影,几乎是使劲全身的力气推开阻拦他的人,一手拎住女孩的衣领就将她拖到前面一手举起似是要捶打。
余因见状,几乎想都没有想,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上前扑去,将男人撞倒在地后只感觉她的肩膀被重重一锤,她疼的惊呼一声就下意识的蜷缩下身子。
展大以及后面的医护人员第一时间将男人控制住,女孩也被另外一个男人及时的拉到了身边。余因咬着下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旁的护士连忙将她扶起:“没事吧?”
男人已经怒红了眼,根本就听不进去劝,还是楼下的保安被叫上来后他才被强制性的拖到医院的楼下。
那一拳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但足以让余因难受好一阵。事后去处理时展大呵斥她:“你一个小姑娘家的上前去逞什么能?”
余因心里也是后悔万分,她也不想这样,但是当时候的情况连自己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就这么扑上前去了。
“你说你脑子到底怎么想的?他一个三大五粗的大男人你……”展大的话还没有说完,房门就被推开了。
“怎么回事?”进来的人是纪善生,他是刚从外面回到医院的时候听说了这一状况才马上赶过来。他把目光放到余因的身上,眼神冷冽几分。
展大把刚才的情况言简意赅的说了一遍,两个男人有一个是上次朝余因下跪的男人,还有一个是那位病患的丈夫。
“她老公非要她拿出五万块才肯签字,不然放言病患在医院出了任何事情都会告我们医院。”展大黑着脸说道:“你说怎么还有这样的人?病患那男友身上除了那几万块的手术费还哪里有钱?这不明摆着敲诈吗?”
余因听闻后心里也不由的来气,看到纪医生变得有些严肃的脸,原本想要开口的话也被吞咽了下去。
她不知道纪医生的思绪飘荡到了何处,在些许的沉默过后才看到他转身的背影。在见到他迈开步子离开房间时,余因下意识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此刻医院的长廊上刮过一丝冷风有些微凉,余因抬头凝视着纪善生被阳光照耀着的背影,加快步伐跟上他的快步。
兴许是察觉到了身后余因的动作,纪善生不由的放慢脚步,一直走到电梯里,他才完全停住脚步。看着他眉间的微蹙仿佛是在思索什么,这样安静深沉的纪医生让余因没敢出声打扰。
余因以为纪医生要去患者病房的,结果他却径直的走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跟随到门口的余因脚步微微一怔,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纪善生突然开口唤住了她:“余因。”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纪医生完完整整的叫她名字。
他的声音很轻,却令余因的身体猛然一震。
他向她招手示意她进去,余因怔忪了一会才朝他迈开步子。纪善生的办公室光线有些暗淡,因为本就背阳再加上他把百叶窗都拉下,使得光线本来不怎么充足的房子更加昏暗。
“坐下。”他低沉的声音缓缓的响起如同魔咒一般,余因想都没有想顺势就坐在了附近的一条凳子上。
“把衣领拉开我看看。”
她在惊疑中忽然抬头望向纪医生,而他面无表情的脸给了自己最肯定的回答。但想来想去自己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于是尴尬的拉扯了下嘴角:“纪医生我没有什么事,就是被简单的捶了一拳,刚才向医生已经给我开了一些药,我待会就去药房取。”
听到余因这么说,纪善生的脸色才逐渐的松弛下来,他知道向医生是骨科的主治医师,既然他给余因看了,就代表也没有多大的事了。
“以后多注意下。”
余因听到纪善生说话,虽然语气还是平平淡淡,但听起来却没有以前的温和,她还能够隐隐的感觉到今天的他心情应该是不快的,可能是受病患的影响,也可能是他自己心里头有心事。
在她要离开的时候,她忍不住转身开口说了一句:“纪医生,如果那个病患的丈夫答应签字了,是不是一切都会解决?”
而纪善生并没有回答她。
回到休息室的余因肩膀疼的紧,索性就直接半躺在沙发上面盯着天花板开始神游。一想到那个病患她丈夫的嘴脸,她心便克制不住的愠怒起来。她无法想象如果自己身边有个这样对待自己绝情的人,那该是何等的绝望。
想到这里,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女孩的影子,孤僻的身影一直挥之不去,萦绕在她的脑海当中让她时刻都能够想起来。
良久她才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刚走出休息室门口,就意外的碰到了那个女孩蹲在窗户侧面的巨大盆栽旁边。
她看到余因出来,这才靠着墙壁慢慢的站起来。
她张了张小嘴想要开口说什么,但是却说不出任何的话,就好像有人在她的喉咙处掐住了一番。
余因察觉到她不对劲的脸色,微微向前走了几步靠近她并开口问:“有……什么事吗?”看她的样子,好像就是在这里特地等着自己。
出乎余因的意料,女孩慢慢的靠近自己,并且伸手勾住了她的小拇指,声音低低的传入她耳朵:“谢谢。”而后又迅速的低下头,小手牢牢的圈住余因的小拇指,灼热的温度从掌心传入她的血液,她有些讶然的低头看了看女孩的头顶。
她没有明白过来这个女孩为什么突然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转变,但是她的举动还是让余因心中升起一股欣喜,毕竟她能够主动靠近自己,那就证明自己对她而言还是亲近的。
于是她也没有想那么多,反手将女孩的小手握在手里问了一句:“饿吗?姐姐请你吃饭?”
其实女孩对余因的认可还是从那天晚上纪医生口中开始的,然后刚刚又帮助了她。后来余因带着她去了食堂给她打了几分清淡的菜,刚好那时信怡他们从那边也赶过来吃饭,信怡一见到余因就跑了过去大肆叫唤了一声:“哎我的祖宗你没事吧?”
余因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信怡随后又看到她身边的女孩,疑惑的看向余因。
☆、第11章 靠近(中)
余因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信怡随后又看到她身边的女孩,疑惑的看向余因。
女孩看到信怡的靠近,下意识的往余因的身边靠了靠,余因见状牵住她的手,在她的手掌心安抚的摩挲了一会,这才开口跟信怡简单的说明了情况,信怡一听心中就忍不住发怒起来,碍于女孩在场,只能憋在心里头。看到女孩面黄肌瘦的模样,她也忍不住心疼的连忙将自己盘子里所有的菜都夹到女孩盘里,并好好叮嘱她:“乖,多吃点!以后在医院里饿了的话找姐姐好不好?不要害怕。”
事后又叹了不少气,直到余因突然提出她准备去尝试说服病患丈夫的时候,信怡才瞪大双眼:“这怎么可能说服?你又不是没有看到他脾气暴躁的样子?”
信怡边说还边与她分析:“这病患是纪善生的,上次他不是还将你和徐海风从手术室里赶出来了么?趁此机会我们旁观旁观看他该怎么解决这事,看他在这危急关头到底选择救还是不救。”说完这话的时候她突然又想起什么,立马直起腰杆问了一句:“你该不会是因为纪医生才去……”
“乱想什么呢?”余因打断信怡的话否认的回答。虽然口头上是这么说,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心底里最实际的想法,只是不愿意就这么□□裸的被抛在空气当中,她那样的小秘密也是逐渐的升起来的,她只想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让它在既定的空间里游荡,不能超过底线被唤出。
其实直到这个时候余因才逐渐的明白过来之前纪医生对自己说的那一句:“我没有资格去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更没有资格去决定医院的存活。”
这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恐怕都是两难的选择,病患的丈夫既然已经放话不救她,如果纪医生执意救了她,手术不出问题还好,要是万一出了点问题,加上病患法律上的唯一亲人脾性如此,必定会给医院